张瑞兰
大约是在开学的前一天,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学院,准备办理退学手续。我似乎没有勇气离开学院,于是又开始盘算起能继续留在学院的办法。结果仍是一筹莫展。显然,我将不得不辍学。
我差不多快要哭了,这时,我听到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杰西,那位照料我们如同自己姐妹般的脸颊红润的漂亮女工。“你的这封特快信件是昨晚到的。”她对我说,“好像很重要。”
我紧张地拆开信。信是克里坡溪我父亲的一位好朋友药剂师格里弗·刘易斯写来的。他干吗要用特快件给我寄这封信!
他在信中写道,我要退学的事传到了克里坡溪,我父亲的朋友们都为此感到不安。信中还说,其中有几位一直想知道一笔150美元的钱如果每月15元汇来能否帮助我完成这一年的学业。信中的话在我眼前飞快地跳过,我的心情也不由振奋起来。
直到傍晚时,我才完全平静下来,着手给格里弗·刘易斯写了一封回信。表示愿意接受慷慨的援助,但条件必须是把那笔钱作为贷款借给我。我的条件得到同意了。每当邮局的汇票按月寄到时,我逐渐意识到一种日益增强的责任感。
毕业前几天,我接到派我去维克多中学任教的通知书。通知书是克里坡溪区学校董事会会长格里弗·刘易斯签发的。克里坡溪是我最不愿去的地方。我把通知书一连看了好几遍,希望能驱散心头郁闷的阴影,我极怕回到那个矿区,可现在我好像注定要重蹈我母亲的生活道路。
9月初,我来到维克多中学,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涯。在支付了各种生活费用后。我第一次领到的工资只剩下七元钱,其中五元还将用于偿还格里弗·刘易斯的贷款。待我来到药店,他正好回家吃午饭去了,一小时后才能回来。那是10月的一天,天气格外晴朗,我决定趁机到金大街去逛一会儿。自从我母亲在街角处那幢褪了色的黄房子里去世后,我有两年多没去那儿了。
我们在那儿居住时的左邻右舍都已搬走了,全换了新住户。我父亲在几次火灾之后用难看的护墙板搭起的那间小房子显得更小了。如今那房子摇摇欲坠,空空荡荡,窗户也破烂不堪,碎玻璃块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
我在后门口的楼梯上极目眺望整个矿区,它还是那样的肮脏丑陋。唯一可取之处就是那些为寻找黄金而偶然流落到此的人们之间那种善良厚道的风气。父亲曾对我说:“他们是社会上最高尚的人,他们自始自终都靠得住。无论走到哪儿,每当他得了好处,他都决不会忘掉你。”
3点钟时,我记起同格里弗·刘易斯的事,便匆忙赶了去。
“我很高兴这么多年后又见到你,”我很别扭地对格里弗·刘易斯开口道,“我过去常听我父亲提起你。他对你非常钦佩。要是他知道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他一定会感激不尽的。我欠你的情真是太多了——我在维克多中学的职位以及……””请等一等。”他打断我的话,“我承认作为校董事会会长,我的话是有一定的分量的,但还不足以确保某个下属工作人员或不合适人员受到聘用。”
“可还有一件事,也就是那笔贷款。那笔使我得以完成学业的钱。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商量把钱还给你。”
“你称那笔钱为贷款?”他顿了顿说,“我都忘了,但我得坦白地说一下。借钱给你的事与我是毫不沾边的,我只是有幸充当了中间人而已。”他说着站了起来,动手在一个架子的空药瓶间拿出一个大龟缸,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鱼缸的一面印着几个金色的字:“为了约翰的女儿”。
我感到迷惑不解,不知它与我或是那笔贷款有什么关系。他咧开嘴笑了,那样子就像一个掌握着什么激动人心的秘密的小孩。“首先,我想谈谈你父亲?这会使你更好地了解接下去的内容。”他眯缝起两眼审视着我说,“认识约翰的每个人,也就是矿区的大多数人,都尊敬他。嗯,不错,他同我们大伙一样也有他自己的弱点。就说一点吧,他酗酒、赌博,使家里的生活更加艰难。不过,像那种情况在矿区是司空见惯的。”
他伸手拿过鱼缸,擦摸着上面的金字,说:“你应当永远记住的是他对你曾有一个压倒一切的愿望,并常对去看他的朋友讲起此事。他告诉他们说,他向上帝祈祷时表示的最大愿望莫过于让他能活到看见你念完大学的那一天。他曾说过:‘如果她将来能成为一个好女人,在社会立住了脚,能正视生活,那么,我想她会原谅我的过失,我这辈子也才算没有白活。’”
格里弗·刘易斯接着说:“本利特街的工友们当然知道,约翰死后没留下一个便士,因此你也将被迫辍学。于是,一天夜里有几位工友来到我这药店,建议说他们想帮助约翰实现他的夙愿,并问我该怎么办。行人提在我的柜台上放一个鱼缸,待大伙有了余饯就可不时地放进去。我在缸上刻印了金字,答应每月给你寄钱。我所做的就这么一点——现在我把情况全告诉你了。”
我渐渐明白了其中的真情:“这么说,那笔钱真的不是你汇的贷款?”
格里弗·刘易斯点点头说:“每分钱都是那样来的——从你父亲的朋友那儿。放进鱼缸的钱其来源之广真可谓前所未有!有加班挣的、额外分红、意外得到的矿区使用费,甚至还有在拳击赛时押宝赢的。为了约翰的女儿放入鱼缸的钱,多多少少都不沦。”
“我很想向他们每个人表示感谢。”我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说。
“这你叮把我问住了。”他微笑着说,“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事实上,我也不可能都认识他们——不可能记得来店的每个人。”
“可是,一定有哪位是……是……”我说不下去了。
“没有谁期望报答,”格里弗·刘易斯说着,把手放到我的臂上,“他们只想讣:你父亲的梦想得以实现。他们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约翰的女儿。”
当我离开刘易斯的药店时,人行道上挤满了刚下白班的矿工。我急切地打量着每一张面孔,希望能认出几个我从前见过的工人,他们或许就是我父亲的朋友。但是,无人认得我,对我的注视也都不在意。然而,我对他们却产生出一种奇妙的强烈的亲切感。对我来讲,匆匆走在本利特大街上,犹如回到了自己家里,回到了我父亲的天地,寻找到无法估量、难以叙说的温暖和善良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