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兰
那年我十七,他十八,我一米六十四,他一米六十,我四十六点五公斤,他四十公斤。他让我喊他哥,我却觉得他应该叫我姐。我说:“你怎么长那么小?”他说他这叫浓缩精华,就像《灌篮高手》里的宫城良田。可是宫城好像比他高,他又说他是小强,小而强大。总之,我永远也说不过他。
后来,他说他爱上我了,要我做他的“老婆”。我说不行,我的“老公”一定要一米八,脸上要有三颗痘痘,要穿格子衬衫,要会talkshow。他说中央电视台的崔永元就是那样的人,我说崔永元脸上没有痘痘,那是老年斑,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有老婆孩子了。
再后来,他说他没我不行,如果不答应他,他就会死。我一边吃苹果一边看很糟的盗版碟说:“那你去死吧,不过在死之前要写一封遗书,说明你是自愿的,不是我逼你的,更不是我谋杀的。”
他说我一定是天蝎座的,孤傲、冷漠。可事实上我是狮子座的,永远都有自己的目标。
尽管他不会算命,但是他还是算中了自己。大年初三那天,他爸爸告诉我,他得了白血病。那一瞬间我觉得一切就像是一个黑色笑话,那么浪漫的病怎么就让他给得了呢?我手上的苹果掉在了地上,脏了。
我去医院看他,他一见到我就特别兴奋地说他觉得自己很伟大,可以预言自己的命运。我说那是臭美,是歪打正着。
他问我还会不会爱上他,我说不会,因为不爱。
他骂我冷血,骂我没人性,知道他得了这种病也不会挤两滴眼泪来安慰他一下。我说我的眼泪很值钱,是要在他死的时候才流的。
后来的后来,他的病情恶化了,再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掉光了。
他说他终于可以做一回小罗了。
他说他一辈子只有十八年,和我拦嘴拌了十八年,也爱了我十八年。
他说他下辈子要长到一米八,脸上要有三颗痘痘,要穿格子衬衫,要会talkshow,要做我的男人。
我的心有一点颤抖,我不知道他的话会不会让我爱上他。
我问他知不知道天堂的另一端是什么样子的,他说那里有很多很多的苹果树,还有爱了我一辈子的他。
我没有再说什么,想象着他说的另一端。
后来的后来的后来,二零零二年四月十六日,他死了。我看着躺在透明棺里的他……这就是一个死了的人吗?没有呼吸,没有温度,没有知觉?
我终于流出了久违的泪水……那是我欠他的,也是我欠我自己的。我用手接住从我眼睛里掉落的液体,感觉冰凉冰凉的。
整个晚上我都在看天空,他们说世界上每死掉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但是我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哪颗星星才是他,也许是他恨我,不想见我吧。
直到他死,我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我喜欢你”。只是我不明白,真的是这样的吗?我真的不喜欢他,不爱他吗?……我不知道。
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答应了他,是不是他就不会得那病,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可是这好像不符合逻辑。
忽然想起他曾经唱给我听的歌——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我想告诉他,下辈子……只做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