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玲
我们四个人:水工、水每、小虹和我。
水工和水每是亲兄弟,小虹和我是好朋友。
两个男孩、两个女孩。
故事是在网球场开始的。水工、水每的球打得棒极了,而我们两个女孩的球艺却很糟糕。自然而然,我们向他们请教,四个人就成了朋友。
那是一个秋天,温暖得如同夏初,树叶没有落光,鸟还在唱,天空蓝得诗意而从容,风里吹落零乱的笑声,美极了。
水工和水每都很优秀,他们长着一样干净明亮的眸子,然而水每的眼睛里总是多了一点什么,是长期在外形成的韧性,还是难以名状的忧郁?我说不准。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以这样的目光与我不期而遇,他沉默了,就把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我喜欢他的眸子,是的,我承认我喜欢。
但是,我知道,小虹也喜欢。
小虹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她又是那么柔弱,弱得禁不住最柔的风,柔得理所当然要受到别人的爱护。我总觉得,我和她在前生就是好朋友。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梅子。也要一同分吃的那种。
可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不是梅子。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男人。
电影或小说中称这个为“三角习题”,解决的方法往往是由那个男的自己选择。但是我知道,水每是不会选择小虹的。小虹会伤心,会难过、痛苦、失落。不,我不会让她那样的,我一定要让水每选择她。
我爱水每,我也爱小虹,我爱他们两个。如果我爱的两个人能够相爱相守,那么我别无所求。
爱上小虹不是困难的事。水每会的。
故事的发展一如我的愿望。我疏远了水每,而他甚至更快地疏远了我。计划成功,我本来应该高兴,但是,我却是呆的、不起劲的。
小虹买了很多衣服,恋爱中的女孩都是购物狂。她在镜子前一件一件地试衣服,脸色如同红灯映雪,神来奕奕,爱是热,被爱是光,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异常美丽的。
我离小虹和水每的世界越来越远了,偶尔见到他们,水每总是低着头的,这又何必呢?
一个人的时候我已把电脑练得纯熟。我用五笔字型的方法写字。电脑是我和小虹合买的,我们住在一起,常常用它写字。
水工却教会我用它玩游戏。
水工在不知不觉间已进入我的生活中,我只是浑然不觉,就像我不知道夏天已经来了,大雨把树木洗成了潮湿鲜嫩的绿色。
水工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他也有那双动人的眸子,每一次望见,都使我觉得刹那的那怔忡,然后是些微酩酊,在那些瞬间里,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寂寞,多么寂寞的一个女子。水工和我走在傍晚的林荫路边。栀子花飘来清香,像细细的音乐,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却忽然害怕起来。我怕身边的这个人会说出那个字。那个字,可是甜蜜如饴,却又可以伤人一辈子。我知道,那个字一旦出口,我便无法回答,而我不回答,势必要造成些许的伤害给他。
我知道水工对我的感情。
我忽然流下泪来,流了一脸,水工用白手绢给我擦跟泪,哄着我,无比小心地。而我只能挣脱了他的温柔,跑到前面去。夜风扬起我的长发,夏天这么冷,白色手绢和白色栀子花在黄昏的路灯下变成了黄色,一个我不爱的人却爱上了我……这世界错了,全错了。
秋来之后,水每和小虹举行了婚礼。我坐在盛宴的一隅,看着他们陶醉在满溢的幸福中。我的眼里泣然如雨,别人问我,我只说舍不得小虹嫁掉。
我喝了许多酒,酒入愁肠吗?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很激动,但是异常清醒。我甚至清楚地看到,水每醉了,小虹搀扶着他,水每却摔开了她的手。
水每向我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打印纸。纸上是机器打出的字,是一封寄给水每的信,是一封严辞拒绝水每求爱的信,信的署名却是我。
“我一直都没有喜欢过你,请你不要自以为是,那都是你的错觉。”
信是这样写的。机器打出的字,冷冰冰的,一个一个,赫然在眼前。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水每说话的声音很激动,酒精使他大胆而怨怒。他的眼睛红红的,望着我。
我有片刻的愣怔,当小虹慌慌张张走过来时,我恍然惊觉。
只有我和她用机器写字。
不不不,不是小虹,小虹是我最好的好朋友,她不会那么做的。
但是,她美丽的脸上已起了变化,是僵的、硬的、尴尬的、犯罪的,也许,在她打印那封信的时候她是没有料到会如此的吧。她站在那里,哀恳地望着我,孤独无依,她比以前更可怜了。
我望着她,在那几秒钟有数万种复杂的情感排山倒海而来,我几乎无力招架。她的哀恳的眼光,使我相信了木已成舟的事实。她要维护她的婚姻,她只是个女人而已。
我笑了,其实,即使小虹不做什么手脚,水每也一定是她的,这是我的计划。
我轻轻地说:“小每,你喝醉了,但是当你清醒时,我一样会告诉你这封信就是我唯一的解释,你不必再问了。”
我清晰地听到了那颗心轰然落入胸腔里。
而同时我也清晰地知道,在水每心中,有一些东西已开始缓缓死去。
我该回家了。那个叫做家的地方,是我和小虹同住了6年的地方,是我从来末曾设防过的地方,是我一直信任的地方,眷恋的地方。
然而,这一切已经不再是了。人非物非。
阳光正好的一天,我清理往昔的一切。我想把那一件件事情清理在尘烟纷纭之外,然而当我在小虹住过的床下发现了许久以前的那封信时,我还是痴然迷失在阳光中。那是水每给我的信。
信很长很长。“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过未来所有的季节么?”这是最后的一句话。
窗外已是秋天了。白的落叶如同大片的雪,风一吹来,沙沙地喊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