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篇鉴赏”
苏轼于宋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应试时,欧阳修做主考官,梅尧臣做参评官,他们对苏轼的试文《刑赏忠厚之至论》颇为赞赏,录取为第二名。苏轼及第后非常感激,于是给梅尧臣写了这封信。信中对欧、梅极为推崇,同时又自比于圣门之徒,暗示自己有很大的抱负。文章词采飞扬,气度恢宏,意境深邃,颇有纵横之气。
梅直讲,即梅尧臣,北宋著名诗人,官至国子监直讲。
“经典句章”
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
“原文”
轼每读《诗》至《鸱鹗》,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
“译文”
我每次读《诗经》读到《鸱鹗》,读《书》读到《君奭》时,常常私下悲叹周公不为人们所了解。等到阅读史书时,看到孔子被困在陈国、蔡国之间时仍然弦歌之声不断,还和颜渊、仲由等弟子相互问答。孔子说:“‘我既非犀牛,又不是老虎,却奔跑在旷野荒郊里。’我提出的主张不对吗?我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颜渊说:“老师的主张太伟大了,所以普天之下才不能容纳。即使这样,不能被容纳又有什么害处?不能被容纳才能显示出您是真正的君子。”孔子听后轻松地笑着说:“颜回!如果你有了很多财产的话,我就当你的管家。”虽然天下不能容纳孔子,但他们师徒却感到知足而如此地说说笑笑。现在我才明白周公虽然是富贵之人,也有不如孔子贫贱之人的地方。像召公那样的贤明,管叔、蔡叔那样的近亲,还不能了解周公的内心,那么周公还能和谁共享富贵之乐呢?和孔子在一起共度贫贱的,都是天下的贤才,那么仅凭这一点也就足以感到快乐的了。
“原文”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诚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间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译文”
我在七八岁时,才知道读书。听说当今天下有一位欧阳公,他的为人就像古代的孟轲、韩愈一样;同时还有一位梅公,随欧阳公交游,并且和欧阳公在一起议论上下古今。后来年岁渐渐大了,开始能阅读先生们写的文章,想象出先生们的为人,我想先生们一定是作风潇洒,摆脱了世俗公认的乐趣而自得其乐。当时我正在学习写作讲求对仗声律的文章,想通过科举以谋取一官半职,自己估计没有资格去进见诸公。到京城一年多来,也不敢到二公的门前拜望。今年春天,全国的士子都汇集到礼部,您和欧阳公亲自主持考试。我万万没有想到,竞获得了第二名。后来听人说,您喜欢我的文章,认为具有孟轲的文风。而欧阳公也认为我能不写世俗习见的文章同意录取。因此在录取这件事上,既没有您左右的人为我事先奔走,也没有亲朋故旧为我嘱托人情,然而过去十多年间我只闻其名而不见其面的人,竟一下成了我的知已。我回来以后想想,一个人不能苟且从事以图富贵,也不能白白地贫贱一生。有大贤之人在世而又有幸成为他的弟子,也就可以有所依托了。如果倚仗一时的侥幸而显贵,身后簇拥着数十个乘车骑马的随从人员,引来街巷小民围观、赞叹,又怎么能够代替这种快乐呢!《传》说:“不抱怨天,不责怪人。”也许就是“悠悠自得之心,可以安度岁月”的意思吧。您的名声传遍全国,而官位不过五品。可是您的表情温和而无恼怒之意,写出的文章宽厚淳朴而无怨言。这一定有乐于此道的原因吧,我希望听一听您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