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沙似是易水,壁上题诗多以此河为易水。盖此地为燕赵之间,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屠狗剑筑之乡也。不知近日风气何如。一望尘沙,土性缓弱,未必有英豪出其间。亦古今之异宜欤!且此乡多烟花游女。璧(通“壁“字。笔者)上有人题诗云:“粉黛烟花名久扬,声歌杂处妓成行。行人到此离愁断,直把邮亭认故乡。“少顷,果有一队唱女,持琵琶、独弦琴诸乐器而拥入,请以娱宾。见壁诗时,颇有风流逸兴。及见此辈,意想顿衰。如我东寺婢之类也。命麾出。
今日行一百二十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5页)
原书上有注曰:“新桥、新城县““北沙镇““易水““游女“。
从地图上看,金允植等是从固安直接来到了今天的“容城“与“安新“两县。他们所走的路线是近路。
金允植反复诉说中国尘土带来的烦恼。他心目中挥之不去的,是朝鲜的山野与多雨的半岛气候。尽管这里是他所知道的燕赵之间,壁上题诗也多说易水,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一望尘沙,土性缓弱,未必有英豪出其间“。并把北沙镇的“游女“看成是燕赵的代表。“命麾出“,把她们赶走了。其实,不仅古代燕赵之间多慷慨悲歌之士,今天的“五壮士纪念塔“就在离金允植住宿的北沙镇不远的地方。
二十六日,晴。天明,闻从事、别遣及游藏园一行来到。昨宿新城县,晓发追到云。往见藏园,深言昨日分路之怅。盖藏园先发而中有歧路,有先后参差之异也。藏园为言,此郡易水,燕丹送荆卿处。
又隔壁有杨椒山祠,椒山墓亦在此地。饭后,一行往拜椒山祠。塑像俨然如生,美貌胡髯备颐,着金冠红衫。左右侍者捧砚而立。庭中立两石碑,楹联一对刻揭:“此事先生真有胆,当时阁老竟何如?“左宗棠书:“ 瞻太息而语曰:夫子底事,只觅死地?灵仿佛心答曰:我非觅死。只是一问,该死事出“。五古一首。
宿安肃县六十里。今日尘埃尤甚。(〔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6页)
原书上有注曰:“杨椒山祠““安肃县“。
金允植等见到的是明朝著名文人杨继盛的祠堂与墓地。杨继盛(1516~1555),字仲芳,号椒山,河北容城人。因为弹劾严嵩而被投入大牢。死时年仅39岁。金允植现在所在的地方即今河北容城县。金允植所说的“五古一首“,应当就是杨继盛临死时所作的五言诗:“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与后人补。“金允植所记录的五言诗是两首,文字也略有出入。见辛巳十二月二十三日金允植的日记(原书第50页)。
“二十七日,晓发。朝饭时抵保定府,五十里即清苑县。而直隶总督开府于此。城郭市肆之壮丽,过于沈阳城。内外衙门甚多。
游藏园先到,躬拣店舍,使一行安顿。藏园所舍亦在一弓地。闻李中堂新行祈雪祭,向晚还营云。今冬旱甚,皇京祈雪祭设行亦久矣。
日暮,游藏园自督署来言,中堂明日当请见。为之讲习接见之礼,辛勤备至。或恐失措。且于中堂有所祈请事,一一代为周旋。不惜劳苦。藏园之于我东,不翘秦、越之相间,而若是苦心,无异骨肉。诚可感也。卞吉云云,“藏园于我辈,如新嫁娘之傅母“。真格言也。极为感铭。
今日曾祖妣忌辰,远切感怆。“(〔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6页)
原书上有注曰:“保定府、清苑县““游藏园的功德“(韩文)。
原书“朝饭时抵保定府五十里,即清苑县“断句有误。
看来,游智开是一位事事躬亲的官员。他对朝鲜客人的热情,让金允植等十分感动。“而若是苦心,无异骨肉“确是金允植的心里话。
“一弓地“就是一箭之地。“翘“是翘过,也就是举发别人过失的意思。古代秦国在西北,越国在东南,距离很远。因此有“视同秦越“的说法。其含义是距离很远,不熟悉,不亲近。“不翘秦、越之相间“的意思就是,不因为我们是朝鲜人,离中原很远而鄙视和疏远我们。“傅母“就是傅姆,是辅导和保护、教育贵族子女的年老妇人。
二十八日,晴。督府将于未刻请见。午刻,随游藏园诣督署门外。兵卫甚盛。至一空堂,亦有交椅、床、卓(通“桌“字。笔者),铺设整齐。各官请见时来待之所,若我东公廨之歇所厅也。
候之至未正,请入中堂交椅上。余捧咨文而入,中堂下椅而立。传咨文于藏园,藏园受,献中堂。置卓(通“桌“字。笔者)上。余行一跪三叩头,主人三揖。从事、友(官。原注)弁、别遣以次行礼毕,分交椅而西坐。“(〔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6~27页)原书上有注曰:“李鸿章与会见“(韩文)。
午刻是十一时至十三时,未刻是午后十三时至十五时。“诣“是到(达)的意思。“公廨“是官署的意思。
原书“请入中堂交椅上“当是“请中堂入交椅上“。
原书“余捧咨文,而入中堂下椅而立“断句有误。
以下的许多记录,与金允植《天津谈草》是一致的。《天津谈草》记录这一天时说:“辛巳十一月二十八日,保定省署谈草“。其下有小注曰“北洋大臣李少荃中堂兼带直隶总督,冬月来驻保定。余自北京现谒保定府见中堂。从事官尹泰骏、官弁白乐伦、别遣堂上卞元圭同入座。“(〔韩〕林基中主编《燕行录全集》第93卷,第212页,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年版)李鸿章字少荃,在原书后面的文字里,经常用“李少荃“。
《天津谈草》还记录说,会谈时,李鸿章问此来的学习人员年岁与构成。金允植回道,十六七岁到四十岁不等。一半是学生,一半是有技术素养的工匠。李又问朝鲜兵丁数目以及饷银数目。金允植答,一年不过数百万两。
这一天是公元1882年元月17日。这是金允植第一次见到李鸿章。
“中堂问国王安宁及行中安否、各人出身年纪。令从事、官弁先出(从事官尹泰骏、官弁白乐伦、别遣堂上卞元圭同入。原注),留余及卞吉云笔谈。
问工匠、学徒年纪。对以自十六七至四十余不等。问:年纪何如是过多?对:年幼昧方,不如素所执业。问:李应浚逢于何处?对:逢于义州,想已达王京矣。问:鱼允中逢于何处?对:夏间往游日本,姑未复命。
问:间己(当为“已“字。笔者)由津回国,何以不逢?对:在途虽闻风传,一路曾未相遇。问:鱼允中官居几品、何职?对:弘文应教,曾经三品。问:鱼允中论外交事明白,颇有声望否?对:有志气,有识见人。外交情形,素能谙究。居官到处有声。
问:此来学习之外,更有何干?对:中堂以联美事,屡有指教。我寡君深感谋忠之德意。奈国俗创见,议论不一。迄未归正。寡君屡致意焉。“(〔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7页)原书上有注曰:“笔谈草““鱼允中“。
朝鲜王朝设立了相当于明清国子监的“成均馆“,以及奎章阁、经筵厅、弘文馆、艺文馆、春秋馆(史馆)等机构。鱼允中所任“弘文应教“,即是弘文馆应教。
金允植与李鸿章的对话,与其在《天津谈草》里记载的基本相同。李鸿章所问的李应浚,属进香使一行。金允植等在义州遇见过他们。
在下面的对谈里,李鸿章对朝鲜国建立机务府而不报告很不满意。金允植极力辩解。实际上,当时的朝鲜王朝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寻找出路。一些大臣已经在向日本靠拢,他们不准备把自己国家的未来依旧押自老大的清王朝身上。
问:机务府创于何时?对:自明今春始设。问:统理者为谁?对:大臣二员,一领府事李最应,今王之叔父;一左议政金炳国。问:既管机务,何无书于余?余与橘山相往复,国王亦有咨文。大臣有何嫌疑乎?吾于贵国,视如肺腑、昆弟,推心置腹,尚未喻余意乎?对:中堂屡度勤函,苦心代筹,我寡君感谢不己(当为“已“字。笔者)。但机务新设,凡百草创。两大臣年老多病,未及上书。且未承尊命,何敢遽先往复乎?
曰:孔子云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对:谨闻命矣。
问:花房义质尚在否?对:花房义质因事回国,姑未再来。随员副田节,领众留馆。
问:学徒等何许人?对:一半少年书生,一半素习工匠。问:书生何为?对:以其年少聪明,或有可学之道耳。
问居住之限。对:随其成就早晚,姑无定限。
问兵丁之数。对:都下各营军薄虽云三万,除嬴(当为“羸“字。笔者)老外不过什之三四。问一年饷银。对:通计地部一年所入钱,计之不过数百万。问行中人员资斧。对:每人日银子或二两、一两不等。
问:带来耶、换给耶?对:带来、换给随便措置。问:将留京赴津?对:自此直向天津。学徒等步廿七日自京离发,计今明间可达津门。
卞(元圭。原注)曰:同向天津,观学徒奠接。留数日,由京还国。趁来春正月旬间,王世子加元服,为参庆会耳。中堂曰:卞君与天津诸局员熟迷,偕往照料甚好。
且曰:国王厚遗,不可无回礼。而此间难以备办,送天津备送,腊中起程,可否?对:谨遵尊命。“(〔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7~28页)原书上有注曰:“笔谈草““鱼允中““李最应、金炳国“。原书“自明今春始设“之“明“字可删。
原书“学徒等步廿七日、自京离发计、今明间可达津门“断句有误。其中的“步“当为“于“字。毛笔书写的“于“字与“步“很像。
李最应(1815~1882),字良伯,号山响,祖籍全州。他是高宗的伯父,大院君的哥哥。早年落魄,曾为卖菜之商贩,才能平庸。宪宗朝为出使清朝的使臣。高宗继承大统,任武卫队长,并负责景福宫重建工程。但长期得不到大院君的重用。于是倾向于支持闵妃即明成皇后。高宗亲政后,担任要职,封兴寅君。1865年出任判义禁府事,1876年主持签定朝鲜与日本之《江华条约》,此是日本侵吞朝鲜之开始。1873年任左议政,1878年为领议政。在“辛巳斥邪运动“中杀害了大批儒生。1880年任统理机务衙门总理大臣。1881年为领敦宁府事。1882年“壬午军乱“中被杀。谥“忠翼“,后追谥为“文忠“。
金炳国(1825~1905),字景用,号颖渔,祖籍安东。1850年文科及第后被任命为待教。1853年特进大司成。1857年以后分别任礼曹判书、户曹判书。1864年改为吏曹判书、判三军府事。1874年升为左议政。他是朝鲜末期安东金氏家族利益的积极维护者。与兄长金炳学反目后,坚决反对大院君,反对赵、闵两族外戚。“壬午军乱“后得到高宗的重用,也得到了开化党的支持。“甲申政变“后的1884年出任领相。后大院君被从清朝放归本国,随后被免职。著有《睿陵志文乐章》。谥“忠文“。
金允植的回复,绵里藏针。他先是说,机务府刚刚建立,两位大臣年老多病。接着他说,“况未承尊命,何敢遽先往复乎?“意思是,您没有问起,我们怎么汇报呢?李鸿章也不愧外交老手,他引用的是孔子的话。他说,“孔子云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于是,金允植只好说“谨闻命矣。“
李鸿章所问的花房义质是日本驻朝鲜使节。“壬午兵变“以后,花房义质于1881年7月29日回国。李鸿章接着问的是汉城市外的防范兵力以及他们的待遇问题。李鸿章的担心,是有原因的。也就是在1881年,朝鲜接连发生农民暴动。在庆尚道,李晚春等在农民连年起义的基础上,再次发动攻势。朝鲜王朝内忧外患,人心不安。
世子元服是高宗的儿子即将被行冠礼时穿的衣服。按照礼治,世子穿戴元服就表示他已经可以参加执政了。
“举烛后半个时辰,罢还寓舍。俄者呈咨,继呈自内所送礼单。
曲生绢二十匹、山紬十匹、盆紬二十匹、熙紬十匹、白细苎布二十匹、白紬绵布二十匹、《奎章全韵》十卷、古碑拓本十六种、红参四十斤、白参四十斤、极广顶细帘子十挂、楹联次各色扇子纸二百幅(十束。原注)、苔纸二百幅(十束。原注)、上品山桠清心丸一百个、蝴蝶别绣香囊四只、别绣香匣四只。永定河道游智开十六种,节藻如、许其光、王德均、刘含芳四人各十二种。通州转漕部继格十种。
夜阑还寓,见有驾车马二匹,高大骨耸,异于生马。惊怪问之。店里有客死者,其家治丧运柩而出,乃造马也。檐下列果饵纸钱,堂中延僧徒诵经。追荐僧徒皆袍,终夜喧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28页)原书上有注曰:“礼单““中国的治丧“(韩文)。原书“节藻如“即“郑藻如“。墨书之“节“与“郑“字形类似。在金允植下面的文字里也是“郑藻如“(见原书第29页)。而实际上,应是“许藻如。“
金允植见到的“造马“,其实是纸糊的马。我国河北风俗规定,丧家若用纸糊马,则死者是男性;若用纸糊牛,则死者是女性。金允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造马“,感到十分诧异。
许其光当时是天津器械总办。金允植《天津谈草》里有记载。
王德均是负责天津南局的观察使。金允植本年十二月初七日记录里有介绍。(见原书第38页)。
刘含芳时任天津军械所总办。金允植《天津谈草》有记载说:“是日。军械所与刘芗林谈草“。其下有小注曰:“芗林名含芳,天津军械所总办。“(〔韩〕林基中主编《燕行录全集》第93卷,第284页,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年版,)关于刘含芳,《清史稿》“列传“之“二百三十八“中记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