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大风。唐景星来访,要同舟而去。即雇人运行李于”兴感”船。往别张季直,送参丸。还店,发行。乘小船,向大船所在。风浪颠簸,几不能支。上”兴感”船。如”保大”一样,船体长大,安如泰山。然犹不免摇动。
是日,唐观察、赵惠人因风大,不乘船,独宿。船中姜秋琴及韩生昌律,向随金伯温游日本。转历上海、天津。今始还国。夜,共谈游历之事。秋琴出示诗卷,多可诵。
二十八日,风犹大作,寒威凛冽。赵惠人、唐景星、陈茇南、王伯恭、穆麟德、巴尔同上船。陈茇南名树棠,二品道台,广东人,曾游美国十年,会说美话。习于商务,致巨资。亦有招商局人多员随来,欲观我国商务也。王伯恭,同马常伯来者也。官太常博士,有文华。巴尔,英国人,管中国开平矿务之人,即矿师。与唐观察为看矿苗而来者也。又有出洋学生吴仲贤及唐绍仪两人。穆麟德带来者也。
向夕开船,风浪一向不息。”(〔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219~210页)
原书上有注曰:“从兴感船发行”(韩文),“陈茇南”“王伯恭·文华·巴尔”。
原书“往别张季直、送参丸还店发行乘小船”断句有误。
原书“官太常博士、有文华·巴尔、英国人、管中国开平矿务之人”断句有误。因为此处断句有误,原书把金允植所说的“有文华”理解成是“有一个叫文华的人”。实际上,金允植的原文意思是说,王伯恭很有文字方面的才华。
至此,金允植再次从海路回国了。
吴仲贤是第一批赴美的留学幼童之一。唐绍仪(1862~1938),字昭仪,号少川,广东珠海人。后历任清外务部侍郎、署邮传部尚书、中华民国第一任国务总理等职。跟随穆麟德去朝鲜时,唐绍仪仅20岁。
“二十九日,风大。早,到南阳前洋,不知马山浦水路浅深,碇于中流。招过去东船问之,皆云不知火轮船水路。不敢涉危。因留宿一日。
十一月初一日,大风,寒。以马山浦水路既不可知,更向仁川济物浦。惟凭洋人按图行船。吾辈虽居东土,不知东西。少顷,来到仁川海,亦不知济物浦之在何处。良久,遥见一兵船。谛视之,乃日本旗号也。更谛视之,乃月尾岛前洋也。遂移舟向月尾岛下碇。送 板船,往通于仁川。
天黑,仁川府使任荣镐乘本地船来见。船在大船傍,摇荡不定,解缆而去。任君留宿舟中。问其间京中消息,云训练都监革罢;北伯林翰洙、畿伯金宏集、户判金有渊(递北伯。原注)、华留洪佑昌(递圻伯。原注)为之;惠厅失火,烧二百余间。可惊,可惜。
初二日,大风。任君先下。要送民船来搬诸人行李。日暮不来,盖缘风浪不能行舟也。”(〔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219~220页)
原书上有注曰:“仁川到着”“宣惠厅失火”。
原书“问其间京中消息云、训练都监革罢”断句有误。
“北伯”、“畿伯”里的“伯”就是朝鲜王朝各道的观察使。“北”是关北,“畿”是“京畿”。“户判”是户曹判书。“华留”是江华留守。
“惠厅”就是“宣惠厅”。它是朝鲜时代的一个衙门,从属于户曹。具体负责布匹、米粮和货币等的出纳。
光绪八年壬午十月二十九日是公元1882年12月9日。金允植等到达了朝鲜的海岸边。本月只有二十九天。此后,就是十一月初一日。从此可见金允植的记录有比较高的可信度。
此次归国,金允植感慨万千。“惟凭洋人按图行船。吾辈虽居东土,不知东西。少顷,来到仁川海,亦不知济物浦之在何处”。轮船到了自己的国家,而船上的朝鲜人自己却不知到东西南北,只好任由洋人去安排行程。金允植的此次切身体会,大约是他一生坚持朝鲜要走开放道路的重要原因吧?
“初三日,大风,寒。穆麟德乘舢板船欲先下陆,看济物浦形便。余亦单身同舟,来到月尾岛下陆。入人家,避寒少憩。复乘民船泊济物浦。日本人水野诚一来见。即往回谢。穆麟德言济物浦港口不便云。仍与穆共向仁川府,留于东轩。发送《还到泊状启》。初一日所送金君台善,先至京中通寄。司仆马八十匹及家中轿夫下探来到。千驹、禾叔、 人柳承作下来。自本府又拨民牛百余只。盖一行箱笼甚多也。
初四日,发行。至梧里洞中火。富平府使金澔均来见。至麻浦,冰坚如陆。访韩老镇锡之家。少憩,到南门。夜深门闭。俟开门,诣阙通奇于机务处。有召命。故未复命,先为私觌。鸡鸣,退公还家。闻去月初八日政:洪仲育亦参直学。忝授直提学,不胜感泣兢蹙之至。
初五日,寒,兵判(赵惠人。原注)及中国、德国、英国人一行来到。即诣政院。初昏,行肃谢。仍与兵判,同为复命。陈观察之族弟,宿南营,被炉火烧死。极为惨惊。”(〔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220~221页)
原书上有注曰:“穆麟德下陆”“梧里洞”“外国人陛见”。
金允植首先陪同穆麟德查看了仁川的地形。穆麟德认为,仁川的济物浦地方并不适合作港口。
此次金允植从仁川上岸以后,经过富平、麻浦到南大门。此时的汉江,冰冻如陆地一般结实。
金允植被任命为直提学。在朝鲜王朝,这是很受人尊敬的职位。
与金允植同来的,有中国人、英国人和德国人。古老而封闭的朝鲜王国的大门,已经向世界敞开了。
“初六日,雨。
往拜寺洞左阁丈(金炳国。原注)。领阁丈间遭人言,方退居骊州。转往见吴筱帅于都监。日暮,沾湿而还。
初七日,袁慰廷(世凯。原注)率新建营兵入后苑,上亲临看调。一月之间,步法颇整,放枪亦熟。可知教练之有法也。夜,直机务处。
初八日,唐、陈两人来见。
初九日,往见唐、陈两人于新南营。亦见穆、巴两人。转访袁舍人于三军府。夜直机务处。
初十日,往见朱先民于东别营。亦见何增珠。三军府为新建。亲军左营,李浣西(祖渊。原注)监督。东别营为右营,尹石汀(泰骏。原注)监督。此二人其间共登科,授玉署之衔矣。
转向下都监,见吴筱帅。欲与袁慰廷同往江华看地势、兵丁。筱帅大喜,许之。
初十日至十二日,连直机务处。朱先民及穆、巴两人来见。领阁丈承批诣阙。
十三日,南至。晓参候班,退行家庙茶礼。
是日,以东朝母临五十年,加上尊号。翼宗追上尊号。王大妃殿母临四十年,进表里,议号吉日。今月十八日进表里,以明年元朝为定。”(〔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221~222页)
金允植原文里的“左阁丈”就是左议政,“领阁丈”就是领议政。朝鲜王朝制度规定,领议政是首相,左议政是副首相。
现今韩国首尔市政府向南,还有一地名为“南营”。当是原来军队大营的遗址。
“东朝母临五十年”,是指翼宗大王之妃赵氏于1834年被封大妃,已经五十年了。赵大妃此时的称号是“大王大妃”,史书称神贞王后。“王大妃殿母临四十年”,是指宪宗大王之妃洪氏于1844年封王妃,已过了四十年。“进表里”是朝鲜王朝末期的宫中礼仪。指大臣与地方官员进献贺笺与贺礼。
金允植很高兴地看到,青年军官袁世凯在朝鲜的训练很见成就。金允植在中国时期的两位下属也都成了保护宫廷的干将。在新建的三军府里,李祖渊监督右营,尹泰骏监督右营。
袁世凯在朝鲜一共经营了十几年。现在正是他放手大干,有所作为的时期。金允植很欣赏袁世凯大刀阔斧的作风。金允植一直支持与鼓励袁世凯。
袁世凯在朝鲜的作为却受到同僚的抨击。后来,他不得不被临时调离朝鲜回国。金允植《送慰庭归河南》是一首长诗。该诗的序言里说“时清国钦差吴大澄来察诸将功过。外国人流言毁慰庭,留守诸将亦嫉其功而短之。钦差按慰庭颇急。慰庭慨然即日西渡。”该诗虽然安慰的是袁世凯,实际上大约也是金允植自己的处境:
名高人多嫉,功成众所忌。
此事古今同,处世谅不易。
曩值危急日,人皆敛手避。
黠者怀首鼠,懦夫常惴惴。
事定反觅疵,利****渐渍。
遂将功为过,摧折丈夫志。
君今浩然归,俯仰无所愧。
天日照孔昭,贤才岂终弃?
相见知不远,努力勉王事。
(〔韩〕金允植《云养集·卷三》)
诗里极其精辟地概括了当时的世态:“曩值危急日,人皆敛手避。黠者怀首鼠,懦夫常惴惴。事定反觅疵,利****渐渍。遂将功为过,摧折丈夫志。”应当说,金允植还是很有眼光的。他知道,当此用人之际,清国不会因为众人对袁世凯的排挤与微辞就罢免他。袁世凯很快就会回来的。“相见知不远,努力勉王事”既是他的预测,也是他对年轻的袁世凯的勉励。事实也是如此,时间过了不久,袁世凯再次回到了朝鲜。金允植的欣喜之情难禁。他写下了《慰庭观察以督理商务来驻》:
海水碧且深,海山萦以长。
结交期岁寒,义气凌秋霜。
豪概似宗悫,英达类周郎。
惜君四海志,匏系在一方。
不有藩屏固,何以卫室堂?
昔别黯然愁,今见喜欲狂。
愁喜非为私,岂作儿女肠?
(〔韩〕金允植《云养集·卷三》)
“十四日,与袁慰廷、唐景星、巴尔同发江华之行。此三人一行为数十余人。千驹及景有、永叔、景典、心汝皆从。一行为百余人,马三四十匹。中火于阳川。县监任泰准入见。宿金浦郡。本守赵骏九入见。今日行六十里。
十五日,四十里通津中火。本守方天镛入见。十里至文殊镇。镇将崔光植入见。甲串津冰澌满口,皆言非潮涨不能渡。俟至日暮潮涨时渡江,中军李熙善率四哨亲兵来待留。营将户幕李在翼亦来见。举火到营舍。唐、巴两人于执事厅,袁舍人与余同住。延命于客馆,还受诸将官军礼。
十六日,日寒稍弛。行谒文庙。仍到阅武堂。聚所减兵丁一千三百余人,使操阵法。场小不能容,更至外教场。与慰廷观操。亦与京营操兵无异,一场儿戏而己(当为”已”字。笔者)。慰廷言,兵丁可以教练,胜于京兵骄逸之习。约于明春复来,定教练之法。余使中军先择将官十人,赴京中三军府,观操法口令。
是日,巴、唐两人,行看府内山。不得矿苗而还。”(〔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222页)
原书上有注曰:“阅武堂”。
金允植引领着袁世凯等几十人,去江华(现今属韩国仁川广域市)去考察。随从考察的人员就有百余人。金允植现在还是江华留守,是江华地区的最高长官。阳川是从汉城到仁川去的路上要经过的一个县,现在属于首尔特别市,叫“阳川区”。通津是金浦附近的一个地名,现在是金浦市下属的一个“面”(现今韩国的行政区划单位。特别市与广域市外,分别为道、郡、邑、面、里)。甲川津是从通津进入江华岛的一道海沟,现今是江华大桥所在地。高丽王朝高宗时,就因为蒙古人不善于水战,无法渡过此海津,王宫迁于江华岛达38年(1232~1270)之久。“冰澌”在这里是指水中流动的冰块。
金允植要借朝鲜与中国还维持着藩属朝贡关系之机,请袁世凯为其训练军队。他知道,朝鲜与中国的这种关系,不会维持多久了。看过军队以后,金允植很失望,“与慰廷观操。亦与京营操兵无异,一场儿戏而己”。这还是在中国军官在场的情况之下的表演!就是这些兵,还比京城里的兵丁要好一些,“胜于京兵骄逸之习”。长期以来的安定局面,使得朝鲜的军队编制臃肿,军人骄逸,毫无战斗力可言。而袁世凯所带来的,则是中国军队的新式训练方法与训练理念。金允植很欣赏。他十分信任这位中国青年军官。
“十七日,夜洒雪。大风寒。唐、巴两人往摩尼山。余与袁慰廷,出广城津三十里看炮台。袁云,炮台形便甚好。炮不好,台亦须变通。且此处多山,宜暗炮,不宜明炮云云。
台中所置炮,皆佛朗炮、地字等炮。硬定,不能上下左右。另有设游架,置炮其上。而制样粗苯(通”笨”。笔者),覆以朽藁。亦不可用矣。诚(试。原注)放一大炮,飞过对岸。此即孙石项也。袁慰廷随从放毛瑟、马蹄等枪,亦达对岸。可五百步云。
日暮还,遇风雪。抵营己(当为”已”字。笔者)二更矣。唐、巴两人还言,摩尼山无矿石。有人采于高丽山,来示。唐云,好铁石也!明日往观云。”(〔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223页)
原书上有注曰:“江华炮台”。
原书“袁云炮台形便甚好、炮不好台、亦须变通”断句有误。
原书“日暮还、遇风雪抵营、己二更矣”断句有误。
唐廷枢与巴尔今天同去摩尼山勘察。摩尼山是江华岛南部的一座山。其上有“堑台”,传说是朝鲜民族的始祖檀君祭天的地方。金允植与袁世凯则去了广城津外三十里的地方。现在,广城津被称作“广城堡”。其附近的“草芝镇”和“德津镇”都是军事要地。当年的“辛未洋扰”就是从这里开始的。1871年,美国的罗斯舰队以通商为由进攻江华岛。占领了草芝镇和德津镇,然后又进攻广城堡。鱼在渊等朝鲜将士战死,全军覆灭。现在,金允植与中国的袁世凯来到此地,见到的则是已经很老旧的大炮。
这里是朝鲜王朝海防的最前沿。但金允植与袁世凯见到的,却是佛朗炮和地字炮。佛朗炮就是佛朗机炮,是明朝正德年间从葡萄牙引进到中国的大炮。“地字等炮”是李舜臣将军抗击倭寇时所用的大炮。当时把大炮按照“天”“地”“玄”“黄”的顺序编号。金允植所见到的,都是两百多年前的火器。
“十八日,极寒。唐、巴两人往高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