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铨尚未出代“的意思是,我的吏曹参议的职务还没有别人替代。“四兄主拜礼议“里的“礼议“即礼曹参议。这里是说,我的四(堂)兄金晚植被提升为礼曹参议了。
从金允植的行文来看,奴子与犯人是不书姓氏的。高宗把犯人全部处死以后,还要杀戮其全家,在金允植看来是“行孥戮破潴之典“。
“二十八日,寒。分排车辆及盘缠银子。先给二十日行资。领选使每日银三两,其余以次分排。好(奴。原注)子七钱。车辆:领选使六辆,从事官四辆,官弁三辆,其余以次减等。授银、妆(通“装“字。笔者)车、秤量,纷纭一行,攘攘如赴市矣。明将离栅,而入北以后别立纪律。既承圣教,故定为行中节目十五条,以布告一行,使无轻犯。
领选行中节目:
行中各人,在本国时虽仕路各殊,声气不通,入北以后,谊同一室,务相亲爱。无得妄生圭角,贻笑他(大,编者)方。
选徒北学,亶出宵旰忧念。被选之人,均蒙洪造。既厚给盘缠矣,月颁家廪矣。圣恩如海,何以仰答?唯有学习精勤,庶为涓埃万一之报。异日学成而归,龙颜悦豫,鹤发欢喜。方尽为人臣、为人子之道矣。“(〔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2页)
原书上有注曰:“领选行中节目“。这里的“节目“就是纪律、规矩。
十五条纪律是金允植订立的。其背后的文化动力是“既承圣教“,也就是既然得到了箕子的遗训。“圭角“是说圭的锋芒有棱角。后用来比喻人的言行奇特而且刻薄。但是,第二条的内容显然具有后来书写的痕迹。朝鲜高宗不再向中国朝贡的声明是在1884年7月23日宣布的。在此之前,“圣恩如海,何以仰答?““异日学成而归,龙颜悦豫,鹤发欢喜“之类的表述,在朝鲜高级官吏的笔下是极少见的。也可以说,金允植的书写自身,就已经在为其历史进行着覆盖了。
学习,必专一器,始终不怠,方能有成。若中途生厌,游移不定,则终无实得。分厂后一月内,或可从愿相换。过一月,则勿许迁移。
学习之工,未必终日执业。昼则看详制度,审听指教;夜则反覆精思,究解妙理。方有日进之效。如或寄心鸿鹄,以度日为主,自然业荒无成。如此者用下罚。三次,还送本国。
我国素重体例。况处各民都会之地。礼貌不可不观。虽起居动静之际,必示敬礼于官长。如有怠慢、骇瞻及不遵约束者,随所犯轻重,用中、下罚。
漏泄我国阴事,现发者,用上罚。
酗酒、赌技、犯女色者,并用中罚。重者另论。
偷窃他国货物者,用上罚徵出。
偷窃行中货物者,用中罚徵出。
同行中设有忿愤之事,必须忍之又忍。勿露声气辞色。如有相讼事,来决于官员。若私相垢骂,或至相殴,则贻羞不少。随其轻重,用中、下罚。
私自贷用各国债钱者,用中罚。徵债还偿。重者,用上罚。
责罚而犹不悛者,送还本国。
钝根无成就之望者,送还本国。
去留之际,一从公论。若挟私干嘱者,一切勿许。
居住两局之时,凡百规模,一遵原居人所为,勿示秽杂不整之事。
上罚:送还本国,启闻请罪(事涉重大,合用一律者。原注);中罚:学徒挞楚三十、工匠笞三十(学徒堂上行罚,工匠庭下行罚。原注);下罚:学徒挞楚十五、工匠笞十五。如有愿纳赎银者,笞一个赎银五分,属之公用。学徒、工匠中,各出执法一人,掌罚一人,专管举行。学徒执法赵根汉,工匠执法金台(泰。原注)贤。
夜,封发入栅状启。付家书。箕营陪同营吏洪相殷、启书营吏金用集辞去。“(〔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2~14页)
原书上有注曰:“罚则““执法者“。
原文“漏泄我国阴事,现发者“的意思是,一旦发现有泄露我国国家机密的人和事。
原文“凡百规模“的意思是,所有原来的规定。
金允植最注意的方面虽然是不许走漏“国家机密“。而在其表述里,则是“我国素重体例。况处各民都会之地。礼貌不可不观。“其对“礼貌“的重视应该是朝鲜几千年来的传统的体现。
此次来中国的留学生中,人员成分比较杂,所以,金允植规定“钝根无成就之望者,送还本国“其中也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当时朝鲜的刑罚是可以用金钱赎买的。
二十九日,晦。点检一行六十九人外,各房及学徒私持奴子甚多。督令减送,犹为十四人。
午刻发行。历安市城故墟。石山峻拔,围绕精英郁萃。久成废基,可惜。山外旷野,一片好战场,令人想隋唐时事。历凤凰山、三叉河,四台子五十里宿所。(〔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4页)
原书上有注曰:“安市城“。
金允植的安排很有意思:一方面,他订立的纪律是在中国完成的;另一方面,他的随行人员的最后确定也是在中国才完成的。如果按照现代的“国家“概念,则这些人出入中国国境也未免太容易了。不管怎样,金允植给了我们一个进入中国的朝鲜学徒与工匠的最后人数。69+14=83,这八十三人才是最后确定下来的准备到天津的人数。
安市城是唐太宗东征与薛仁贵等将军驻军的地方。历代朝鲜文人经过此地者多有歌咏。
十一月初一日,大雪。
鸡初鸣发行,提灯行二十里。雪厚没履。向曙时天地同色。过松站铺舍,窗光下闻群儿读书声。想是商人子弟,习兔园册子。而其勤如是,非东人所及也。
黄家庄四十五里中火。从事官、别遣堂上来会,其余皆乘车疾行,己(当为“已“字。笔者)先走矣。
通远铺(堡。原注)三十五里宿所。
雪后风寒。有张成林者颇能识字,自言兵部书吏散班,闲住读《易》,解筮法,又能诗文云。而与从事笔谈,言过其实,替掌柜的看文书者也。余有冷滞之祟,服桂姜君子汤一贴(通“帖“字。笔者)。今日行八十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4页)
原书上有注曰:“松站““通远铺“。此处之“铺“应该是“堡“字。从凤城市到沈阳间至今有“通远堡“。
作为一个读书人,金允植很关心中国的教育。“想是商人子弟,习兔园册子。而其勤如是,非东人所及也。“这里的“兔园册子“是指笔与纸。古人常用制笔的兔毫来借指毛笔。有“兔毫“、“兔颖““兔翰“、“兔管“等说法。金允植对中国孩子的苦读干劲十分欣赏,而对那些夸夸其谈的人则从心眼里看不起。他似乎对张成林很反感。
“初二日,冬至。雪后酷寒。连山关五十里中火。店立(主。原注)王子辰,求行中一楹书额字,仆仆不休。饭后发行,至会宁岭下。有龙凤寺。下轿入见,乃关侯塑像也。守庙的姓刘,邀入右庑,进茶请抽签。果得一卦吉辞。给钱三百。
逾岭抵甜水站四十里宿所。日寒遽甚。占店主内炕,店婆年老不逊,孥孥不己(当为“已“字。笔者)。
今日行九十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4~15页)
原书上有注曰:“连山关“。他们经过摩天岭到达甜水站住宿。“甜水“现属于辽阳市。金允植记载说,这一天是冬至。这是1881年12月22日。金允植等占了主人的内炕,老婆婆很不高兴。关侯塑像就是三国人物关羽的塑像。关羽曾被封为汉寿亭侯。
“初三日,寒威如昨。早发,雪风吹面如割。过小石山岭。道傍有一所庄院甚宏侈。叉环列立门前。轿夫云此李进士家,资产丰饶云。
狼子山三十里中火,行中乘车先走者,皆待于此。余与从事官、官弁加平,皆乘轿行缓至此。而山径尽过,道路稍平,故送轿乘车长驱并进矣。义州轿夫回,付家书。送 四人轿于金座首履植家。
饭后乘车而行。山路尚艰,簸荡震撼。念昔先祖文贞公上疏请用车,又言使臣乘车之便。贵人多不便,议竟不行。然不肖何敢以乘车为苦哉?
过青石岭时,从事官奴子所乘车轮败伤,不得前进。从事官因留狼山,待奴车修葺。余临行就别,石汀方拂卓(通“桌“字。笔者)铺笺,草《车说》。余笑曰:好得文料矣。
王宝台四十里留宿。今日行七十里。“(〔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5页)
原书有注曰:“小石山岭““狼子山““青石岭“。
“叉环“就是丫环、侍女。
从狼子山开始,金允植等开始坐车。之前他所乘坐的,是从本国义州带来的轿夫抬的轿子。“座首“是官名,是翻译官。大约这位金履植是在中国安的家。
“先祖文贞公“是指金堉。金允植《云养集》里有关于其先祖来中国出使的记载。其祖上是著名的朝鲜文人金堉。
金堉(1589~1658),字伯厚,号潜谷、晦静堂,祖籍清风。1605年司马试后,入成均馆(朝鲜国学)就读。光海君执政,迫害士人。金堉在加平潜藏读书,达十年之久。因号“潜谷“。1623年仁祖反正,次年开增广文科,金堉及第,被选为正言。1638年以后,历任忠清道观察使、承政院左副承旨、刑曹参议、成均馆大司成等职。于国计民生问题多所著述。并改进了朝鲜的水车、货币、医药、赋税等多种制度。1636年作为副使出使中国,并在北京生了一场大病。因为朝鲜被清兵攻下,在中国留居的时间达到了十个月之久。1637年回国。(参见拙著《半岛唐风:朝韩作家与中国文化》,第354~359页,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后升任刑曹判书、礼曹判书、开城府留守。1651年为领议政。有《潜谷遗稿》传世。谥“文贞“。
“贵人多不便“的意思是达官贵人们多以为乘车并不方便。
“石汀“是从事官尹泰骏的号。尹泰骏不愧书状官的称号,能见缝插针地写作。尹泰骏写的是《车说》。当时的朝鲜王朝还很少用车。尤其是官员出行。
“初四日,寒。晓发抵辽阳城西店。望辽阳城郭,如一刀削成。皆砖筑也。谯楼宏丽,防守严密。见此一隅,足知我国备御之疏也。有白塔高出城外,即丁令威所止华表柱也。店舍罗列。或有卖豆腐者,吆喝之声,颇似我国行贩者。自此无山,一望旷野,远树如荠。处处人烟溱集,无荒寒之意。过太子河,燕丹亡命处也。
行五十里,艾莱园子店中火,复行。历烟台河堡、五里台、十里河堡、板桥堡五十里“长盛店“留宿。
今日行一百里。夜闻隔炕,歌者一人,操独弦琴而和之。东人皆笑其“狂乞“。余虽不识其音,高低疾徐,似有意味,不似东讴之鄙俚无据也。“(〔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15页)
原书有注曰:“辽阳城““华表柱““太子河“。
“谯楼“即樵鼓楼,是用谯鼓报更的地方,也称“鼓楼“。“丁令威所止华表柱“里的“止“字是“停止“的意思。1534年,朝鲜使臣苏世让出使中国。他进入辽阳城有记录说,正月二十九日,进入辽阳城。拜见都司郭继宗。晚上,宴请镇抚高崧、康进。给三大人以及总兵官李鉴送人情。四人都回送了食品等。见到了泮宫和华表柱。华表柱就是丁令威化鹤飞升的地方。(〔韩〕林基中主编《燕行录全集》第2卷,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年版)朝鲜使臣黄士佑于1610年来到此地的时候也记载说,六月十八日,去后仓卫东庭内看华表柱。该石柱不过丈余。旁有碑,其碑文详细记录了华表柱的故事。(〔韩〕林基中主编《燕行录全集》第2卷,第379~383页,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年版)根据无名氏《搜神后记》卷一的记载,“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旧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遂高飞入天。今辽东诸丁云,其先世有升仙者,但不知名字耳。“另一版本的传说是,西汉时辽东大旱,辽阳刺史丁令威因救灾擅自开官仓,被朝廷问罪斩首。临刑时,有一鹤飞来将其救走。千年后,丁令威化为鹤飞回辽阳,落在华表柱上,吟唱了上述那首诗歌。丁令威的故事被我国许多文人歌咏过。朝鲜文人对于中国的传说本来就很感兴趣,在中国见到了其出处自然更加兴奋。
可惜,辽阳市的华表柱现已无存。
“人烟溱集“里的“溱“是众多、繁茂的样子。被东人(朝鲜人)笑为“狂乞“的人,大约是唱京剧的。光绪朝上行下效,京剧迷相当多,其影响所及,岂止关内?金允植似乎很有音乐天赋。他虽然听不懂,却可以悟出些门道来。但金允植排斥与贬低“东讴“则是不对的。在他的眼里,朝鲜民间的歌唱是些“鄙俚无据“的东西,这与他以士大夫自居,不肯认真接受朝鲜老百姓的口头创作有关。
至此,金允植在中国境内接触到的两个民间形象,一个是卖豆腐的,一个是唱戏的,都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初五日,寒。晓起发行。历沙河堡、白塔堡、浑河堡。店头左右各筑小土城,设女垣。问之,今春虑俄人构兵,李中堂分调兵将,于东三省及各海口要害处,筑城屯守,以备不虞。自黑龙江近处至山海关内外,处处有之。今亦未尽撤去云。
沈阳五十里(自栅门至沈阳四百四十五里。原注)中火。沈阳即盛京也。城府之雄丽、市肆之繁华,与辽阳城相伯仲。常留八旗军为四万八千云。由南门出北门。钟鼓二楼与城门对峙。城内有洋人馆一处。抹(通“秣“字。笔者)马于北门外。南门内有朝鲜馆,孝宗御驾、昭显鹤驾所住处也。忙未能往见,可恨。
从事官追到,以积气姑为留宿服药。
日暮时发行,出外城门,塔桥十二里留宿。今日行六十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