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伢子是要同我到城里去包工程的,放着一年几万十几万的钱不赚来当这讨嫌的芝麻官,不是个大傻瓜吗?
阳春三月,桃花开过了,梨花也谢了,只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正从枝丫中伸出花蕾,蠢蠢欲动地准备点缀这绿色的世界。
民胡子快步从山路上走过,无心观赏这花团锦簇的景色,边走边在思考着一件使他焦心的大事。上午他到乡政府开支部书记会议,乡党委田书记传达了上级关于第六次村委会换届选举的精神,一再强调,村委会换届选举是当前天大的事,必须高度重视抓紧抓好。民胡子思考的是,这次村委会换届,让谁来担任村长?(按村民们的叫法,都把村主任叫成村长)原来的村长宝古佬早就给他说了几次,不愿意干了,要到城里去当包工头赚钱。可村里这些有能耐的人,一个个在民胡子脑子里走过,竟没有一个能干得了村长的,只有宝古佬这脑壳活泛点,可他妈的又要撂担子,这狗日的!
下了骡子坳,拐过村头的大樟树,走进一片青翠的竹林,就看到一座青砖瓦屋,这里就是宝古佬的家。民胡子走到门口,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大声喊:“宝古佬,呷饭了吗?”
“哎哟,是支书来了,快请进来坐!”宝古佬堂客五嫂子笑嘻嘻地迎了出来。
民胡子走了进去,来到堂屋里,看到宝古佬同他的崽田伢子正坐在桌子旁吃饭,便在旁边一条竹椅子上坐了下来。
“支书,呷饭了没有?”田伢子笑着问。
民胡子点了点头:“刚从乡里开会回来,吃过了。”
“支书不像我们,呷的是公款开的大鱼大肉。”宝古佬笑着打趣。
“屁,几根肉骨头煮一锅冬瓜,几个干鱼崽子炒一碗辣椒。”民胡子瞧了一眼桌上,咂咂嘴,“还没有你们桌上的菜丰富。”
宝古佬拿过一只碗,说:“再喝口酒,呷口菜?”
民胡子连连摇头:“不喝了,不喝了!”
“支书今天在乡里开会,有什么新的精神?”田伢子说着,从衣袋里抽出一支烟来,递给民胡子。
民胡子接过烟放到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口烟雾,说:“当然有重要精神,马上要开始第六次村委会换届选举了,这是当前县乡村各级最重要的工作。”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宝古佬摇头叹了口气,“这村长不是人干的,两头受气,费力不讨好,又没有几个钱,我是总算熬到这一天了,你赶紧找个人来接了这担子去,我好快快活活去赚钱。”
“我说宝古佬你这想法就不对。”民胡子吐了一口烟,接过五嫂子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说,“你只晓得去赚钱,这村长总得有人干吧,村里要发展经济,村民要发家致富,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班子怎么行?我们村里这些人你都清楚,只有你脑壳活泛,能干些,办事公道点,你要不干了,谁能来挑这副担子?”
“支书你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村里好歹有六七百口人,一个村长还是选得出来的。我屋里宝古佬只晓得蛮干,得罪了好多人,家里的事也荒废了,看着城里赚钱的事也不能去做,你就做好事莫让他再干这村长了。”五嫂子帮丈夫打边鼓。
民胡子狠狠地吸了两口烟,沉默了一下,说:“你要是下了决心不干了,我也不能勉强你,可你在新的村长选出来之前,得继续负责好村里的工作,等新的班子选出来办好交接后才能离开。”
宝古佬连连摇头,苦笑着说:“我不上你的当了,本来上一届我就不想干了的,选举时你一鼓动,大伙又选了我,让我哑巴吃黄连做不得声。这一次我是铁定不干了,从现在起就不干了。选举是你们党支部的事,你们有那么多人还要我来凑什么数?要交接的东西我都给你了,你给新村长交待工作就是。”宝古佬一口拒绝了民胡子的要求。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做声的田伢子望了他们一眼,插话说:“支书你听我说一句,我爹老子确实不是干村长的料,去年我从部队回来,看他还在干村长,心里就感到奇怪,难道村里真的没有一个干村长的人?村长是一个村的首脑,不是上面布置什么工作你就去做什么工作,一天到晚去抓计划生育收上缴款催农业税什么的,这么干仅是传声筒,是个做事的工具,村里的经济能得到发展吗?村民能发家致富吗?作为村长,得把村里情况装在心里,利用政策优势招商引资。比如说现在我们这洪家大山被批准为省级森林公园了,我们就要把发展旅游定为我们兴村致富的思路,要发展旅游首先就得把路修好,没有一条好的公路,一切都是空谈。”田伢子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民胡子听呆了,心想这田伢子真是了不得呀,在部队里几年硬是长了见识,提高了水平,而且还入了党,他说的这些都是洪家村要兴村致富的现实呀,这样的人才摆在面前不用,还到哪里去找人才?他比他爹老子强多了。民胡子心里欢快起来,笑着说:“田伢子,想不到你的水平还蛮高的,到底是在军队这所大学校里锻炼出来的,不简单啊!这样吧,你就到村里协助支部来抓选举工作,如果群众信任你,选你当村长,你就带着大伙好好干吧。”
“等等。”宝古佬急忙打断他的话,“这样子你想把田伢子拉下水是吧,告诉你,莫打他的鬼主意,田伢子是要同我到城里去包工程的,放着一年几万十几万的钱不赚来当这讨嫌的芝麻官,不是个大傻瓜吗?”
五嫂子白了丈夫一眼,笑着对民胡子说:“民支书,是这样的,田伢子他舅舅在城里拉起了一个建筑队,要他们父子俩去城里为他们拉工程,拉一个工程就可得到好几万的回扣,你晓得的,田伢子的叔叔和姑爹都在城里当领导,一年拉几个工程是冒得问题的。可要是田伢子不去,光靠他爹老子这个木脑壳,有许多事情就做不圆场,所以呢,田伢子也是要到城里去做事的。”
民胡子心里很是恼火,你宝古佬为了几个钱就把村里的利益丢开了,你还要不要回村里来?他想了想,说:“你们想去赚钱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也要想一想村里这么多贫困的乡亲啊!田伢子你说是不是?”
田伢子点了点头:“支书说得是,虽说爹娘要我到城里去赚钱,可我是共产党员,要以村里的利益为重,要服从支书的安排。没有您的许可,我是不会到城里去的。”
“你敢不同老子去!”宝古佬急了,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吼了起来。
“宝古佬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怎么样?”民胡子站了起来,指着宝古佬大声喝斥,“田伢子现在是公民,他有权决定自己的事情,你当他还是小孩,什么事都要你这当爹的来包办代替。他为了村里的利益不去城里打工,我们支部坚决支持他。”
“莫吵了,莫吵了。”五嫂子连忙打和声,“田伢子昨晚上都说得好好的要去城里包工程,今天怎么就不去了呢?话说回来,他要是真的不去城里了,我们也不会勉强他的。”
田伢子看了母亲一眼,说:“昨晚上我答应去城里,是不晓得村委会要换届选举了,是觉得自己的才能没地方施展,于是就干脆逃避到城里去。现在听支书说了这么多,村里的换届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到城里去干什么?我可以竞争村长呀!”
“好,有志气!”民胡子连连喝彩。
“你……你的翅膀硬了,就可以不要爹娘了!”宝古佬指着儿子吼了一句,就坐到凳子上生闷气。
民胡子从衣袋里掏出一盒“白沙牌”香烟来,抽出一支给宝古佬,笑着说:“伙计,现在时代不同了,后生可畏啊!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准则,我们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们。田伢子在部队这所大学校里锻炼了几年,真是进步快呀!我们这些老家伙很快就要进黄土了,村里没有一些有知识水平,有能力的年轻人来挑大梁,能脱贫致富吗?你不要只看到自己赚那么几个小钱,还是要为全村的乡亲们着想啊!”
宝古佬不做声,闷闷地抽着烟。五嫂子叹了口气,说:“田伢子你自己拿主意,反正我们当爹娘的都是为你好,到城里去包工程多赚几个钱,也是给你用,你今年25岁了,要找对象结婚的,没有经济基础怎么行?你要是留在村里来当村长,我们也奈何不了你,只是你将来莫怪我们就是了。”
“我绝对不会怪你们,我只是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为村里和乡亲们多做点贡献。”田伢子笑了笑说,“我相信爹娘你们会理解的。”
民胡子站了起来,拍了拍田伢子的肩膀,说:“好小子,村里马上要成立村委会换届选举领导小组,我代表党支部任命你为领导小组成员,今晚上我们在村委会办公室开会研究开展选举的有关事项。”他又回过头来对宝古佬和五嫂子说,“你们可要支持田伢子的工作哟。”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你放心,支书,我一定按时到会!”田伢子送到门口,大声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