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的闷热,每到了傍晚,嗡嗡乱飞的蚊子就开始围着人打转,轰叫个没完没了,虽然黄嬷嬷早早就钉上了纱窗,可是马琳还是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有了纱窗挡住了蚊子,马琳觉得更加闷热了,一丝风儿也透不进来,钉上没两天,他又叫李嬷嬷拆了。拆了没两天,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半夜三更爬起来嚷嚷着蚊子咬,埋怨她们连纱窗也不订,而且不由分说自己动手敲打了一晚上。
夏至后接连下了七八天的暴雨,天气稍微凉爽了,可马琳觉得还是闷得难受,几乎身边的每一样东西都会惹他厌烦,甚至连杯子都觉得不顺眼,一天要砸碎几个撒撒闷气。他的大卧房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茶壶,两把椅子,空荡荡的别无多物,可有天晚上他嫌挤,一抬脚把那张桌子给踢出了窗外。
至于其他碍眼的琐碎事就更多了,反反复复絮叨不尽,未及一个月,屋前院后的东西换了个遍,连同伺侯他的丫鬟小厮也更换了几班。只把领头的黄李两位嬷嬷折腾的得心惊肉跳,一听见他进门的声音就噤若寒蝉,反羡慕被逐出去的丫头小厮得了便宜。
秦夫人也被他扰烦了,知道他有心病,就打发他到府外另寻了个别墅居住,然后又将青桐和王榛榛和几个小丫头一并送了过去,合家人这才得了清净。
说来也怪,自从搬来别墅住下后,黄李二位嬷嬷就觉得日子过得顺心多了,连三伏天的酷暑也没有蚊子再惹爷烦心了,料想光排解那些争风吃醋的韵事就够他忙的了,又怎么会有工夫跟蚊子斗气。
人忙起来日子就过得特别快,马琳觉得小孩儿的衣裳鞋袜还没添置齐整,这个五月就过完了。
一天早上,马琳忽然接到父亲的传话说是要他回家一趟有事相商,他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在书房找到了父亲。
父子俩说了一阵闲话,马昭忽然对他说:“皇上秉性和你有几分相似,赐死一个孕妇应该不是皇上喜欢干的事,你不妨直接跟皇上请旨完婚,或许念在和你意气相投的情分上,成全了你们也说不准。如果拖到皇后指婚的时候再说,那她们母子可就死定了。”
马琳顿时羞得满面通红,问:“你老人家怎么让我跟皇上说这个事,多难为情?”马昭半讥半笑地说:“你也知道难为情呀!你这段时间没出门吧?不妨自己去酒馆茶楼听听!你把生米煮成了夹生饭的风liu韵事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我和你哥都一个月不敢出门了!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这句话:与其让旁人干看笑话,还不如自己去求皇上再添把火成亲了事。”
马琳只觉得无地自容,当天就进了皇宫,想找了个人少的机会厚着脸皮跟皇上说,可是偏偏这一天觐见的大臣多,守了皇上大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近午时分机会来了,待要说时,忽然听见门外有太监来禀报说是皇后请皇上去御花园议事,他只好作罢。
路过御花园门口,马琳撞见了皇后身边的两个女官,两个人一见到他就指指点点,他凝神细听其中一个小声对另一个说:“娘娘正要找他,他就来了!倒省了黄公公的一趟差事了!”这个说:“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们俩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到她们的悄悄话,马琳的一颗心顿时凉透了,自己忧虑了几个月的事情终于要应验了!他觉得自己就象一个夹缝里的小草,浑身柔弱无力,任凭几只芊芊玉手随意摆布自己的命运。这种非常反感这种作傀儡的感觉,因为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以往的骄傲和自信在此刻全都成了泡影,被娘娘的一口浊气一吹就飞散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女官唧唧喳喳地走了,似乎是要去找黄公公,马琳惶恐万分,生怕黄公公撞见他提出指婚的事,急忙找了个借口落慌逃出了御花园。回到家还没定下心神,黄公公就追到了家里,他只好又躲到了自己的别墅里。
下午,秦夫人兴高采烈地来了,她刻意不要丫头惊动别人,悄悄地来到书房告诉他:“咱们家就会有一场天大的喜事了!皇后要把赵玫指给你,黄公公都告诉我了,一切都准备好了!还通知你明天进宫去受封!三天后就…….”
马琳沮丧极了,不耐烦听了,打断她的话说:“母亲,我们家已经显赫了一百多年了,我这么年轻就作上了大将军,你还嫌不够风光吗?要知道物极必反,一个人福泽太厚只怕会折了阳寿!”秦夫人大怒说:“你怎么咒自己命短?郡主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就是不高兴娶她?”
马琳说:“她没什么不好,只不过你儿子消受不起!娶了别的女子便会短命!只有她才能帮我趋吉避凶。”秦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闷坐了一阵,看见青桐扶着大腹便便的王榛榛进来请安,愈加恼火,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次日马琳起了个大懒床,出门时已经是金乌高照,然后他就在宣德门外徘徊,思索着前程去留的终身大事,想了许久也没个决断。近午时分,他看见教坊司的刘公公领着一队女乐从宣德门里走出来,刘公公一见到他就陪着笑脸走过来道喜,他呐呐地问原由,刘公公只是笑而不答,将姑娘们送出门就走了。
恰好红绡也在队伍里面,兴冲冲地跑过来和他打招呼。马琳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红绡告诉他:“宫里有位郡主要选婿,教访司点了我的名来应官身,已经排演了半个月了,今天早上是来现场演练歌舞的,碰巧遇上了你。不如跟我去群芳馆喝酒去?”马琳听了哭笑不得暗想她大概还不知道那个新郡马就是自己,才这样大胆邀自己去逛花街。
红绡见他半天没有答话,知道他是心有顾忌,就扫兴地说:“我倒忘了,你现在身份不比从前了,跟前又有了新人了,怎么还会愿意招惹我们?就当我没有说过好了。”她说完就生气地掉头走了。
马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冒出了个念头:倘若自己留宿娼家的事被皇后知道了,兴许皇后就不会对自己这般厚爱了!这个计策他觉得似曾相识,忆起自己曾经用过不由哑然失笑。
顷刻间他作了一个决定,他要故技重施,于是他拔脚就追上红绡,故意当着几个朝官的面对她说了几句亲热话,弄得红绡不好意思了,小声说:“刚才我是说着玩玩的,你别上心。这里是宫门,你也不比从前作学生的时候了,说话须得讲究场合。”马琳笑眯眯地听完了,也不答话,拉过自己的火龙驹,就搂着她的腰就跨上了马背。
路过的朝官们纷纷咋舌瞠目,连红绡这样的风月老手都害羞了,挣扎着要下来,他全然不顾,走马扬街一溜烟驰出了皇城。
睡在群芳馆的红罗帐里,当然会快活得忘记了时辰,马琳只记得肚子呱呱叫了八次,红绡端来了四顿正餐,三次点心,最后一次吃夜宵时,就被马瑞从床上拽下来拉回了家,接着又挨了母亲一顿大棒,然后就被父亲罚跪了三天三夜的孔子像。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身心酸痛疲惫的他好歹听到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他父亲默默地走来告诉他:“皇后将赵玫指给了山西经略使钟道的长子钟连,婚期定在三个月以后,你可以回去了!”他长嘘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连自己也分不清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他摆着两条腿回到自己的小别墅时已经是凌晨,王榛榛将他扶进了卧房。马琳看着她的大肚子聊以自慰地想:不管怎么样,自己终究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没有成为那个女人手底的傀儡!虽然牺牲自己的名誉,可是这个代价还是值得的!前程富贵怎么能和一家人的生命相提并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