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进入江湖的时候,马琳只知道那是一个强者的世界,也是一个充满了危机和对手的自由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永远在演绎最残酷的竞争和最精彩的格斗,江湖人所信奉的生存法则就是大自然的法则: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对那个世界他一直心存向往,可惜他一出师就掉进了一个蜜罐里,险些葬送了一生的志向。当他打算庸庸碌碌了此一生时,王榛榛出现了。她的出现就象那只飞到井边喝水的小鸟,让井底的青蛙对自由的蓝天萌生了无限的憧憬,在邂逅相知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他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灵魂的青鸟。只是他的肉体陷得太深了,他已经熟悉了井底奢华弥漫的气息,习惯了蜜糖甜腻的滋味,即使知道那口井已经淤塞,那罐蜜糖已经酸腐,也依然舍不得放弃。
大概上天察觉到他在十字路口左右彷徨的苦恼,又派了两个夜叉鬼逼迫他作出选择,在尘网与自由之间,在懦弱与勇敢之间,在平庸与精彩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是他自己骄傲的秉性以及对自由世界的向往,让他作出了这样的选择,现在他已经将自己抛进了一个陌生而又残酷的世界,退路已经被封死了,未来的前途就似他脚下的隧道一样黑暗漫长,他只能孤独地在命运注定的轨道上摸索前进。不知道磕破了多少次头,不知道踩空了多少次阶梯,不知道栽了多少次跟头,抹掉了多少辛酸的泪珠儿,他终于触到了一丝微弱的晨曦。
出口找到了!他忽然觉得好俄,摸了摸袖筒想找钱,这才发现袖筒破了个大洞,钱早掉光了,幸好身上还有一样值钱的翡翠麒麟佩。拍打尘土时他又找到了一样东西——虎符。这个东西怎么办?还回兵部只怕会撞上冤家,带着走万一弄丢了闹出什么乱子定会连累父母亲人不如就埋在地道里。于是他在墙角挖了一个洞将虎符放在里面,埋土的时候他恍惚觉得埋葬的好象就是自己,或许这块虎符重见天日的时候也就是自己回家的时候......
他自由了!可是他为自由付出的代价似乎太沉重了,至少马瑞就觉得这代价极不划算,他坐在自家花园的凉亭里想到日上三竿也没有弄明白他弟弟的心思。天上正飞着一大群鸟,鹦鹉、黄鹂、鸽子、鹧鸪、锦鸡、鸳鸯、夜莺、画眉、仙鹤、白鹭.....呼啦拉铺天盖地,还有几只海冬青追着鸟儿驱赶,想必它们已经吃饱了就追着别的鸟儿戏耍,唬得众鸟东躲西藏四处逃窜。他觉得纳闷:我们家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漂亮的鸟儿,它们都是从哪里飞来的?
这时候他的大女儿怡雪来了,绷着脸对他说:“全家人都上车了,就不见你来,原来是坐在这里发呆,快走吧!”马瑞大吃一惊问:“上车?去哪呀?”
“怎么你还不知道呀!天亮的时候,侯爷把我们叫到大厅里说我们全家要搬到寒清园住,要我们把要带的东西都带上,以后不会回来住了。侯爷还遣散了好多仆人使女,还把家里养的鸟都放生了。现在全家人都上车了,就等你一个人了!”
马瑞大吃一惊方才明白这些四处乱飞的鸟儿都是自己平日买来的,今朝被他父亲一股脑全放了,他心疼大叫一声:“老爷子!他这是要干什么呀?”
他一边叫苦一边撒腿跑到大门口,见父亲正夹在人圈里和王晨说话,旁边站着秦夫人婆媳三个正围着王榛榛苦劝,要将她们母子两个留下来,秦夫人说得声泪俱下,怎奈王榛榛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文夕的笑脸流泪,她父亲只当她不想留下坚持跟马昭说要带女儿和外孙回徐州。马昭虽然心里万般不乐意,嘴上又找不到回绝的理由只得默认了,然后打发秦夫人和马瑞上车先走,自己送他们父女出城。
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动了,这一次出行的队伍非常朴素,十几辆大蓬布马车装下了所有的女眷,马车后边跟着几十个步行的家丁,一路小跑也不见队列散乱,马瑞仔细瞧那些人竟然都是从前父亲麾下的护随亲兵。马瑞觉得大事不妙跑回来问父亲:“江恒他们怎么不穿军装了?咱家这是要去哪?”
马昭正为王晨不近人情的作法心烦,听儿子这么一问更烦了说:“你老爹我解甲归田了!要回乡下养老去了!你是不是还不想走,要不你一个人住吧,这么大的宅子,你爱怎么住就怎么住!”马瑞很想说:“我想留下来考进士。”不过他知道弟弟走了,又没了父亲作靠山,自己充其量只是人家眼里的软柿子,任由人家捏,所以他换说了另一句心里话:“您这是何苦呢!不就是作个平常人吗,您昨晚上把他叫出来还不是照样作官享富贵!干吗要把他撵走?”
他父亲几乎要被气荤了,扬起头朝天长嘘了一口气,然后耐着烦对他说:“那样的儿子我已经有了,我想要另一个样的儿子!”
“另一个样是啥样?”
马昭一指天上飞的猛禽海冬青说:“那个样的!”
十里长亭已经遥遥在望了,马昭不想再往前送了。今天其实是个艳阳天,风也很柔和,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深秋的凉意,可是他的心情却很阴郁,他甚至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不是为了远走他乡的儿子想哭,也不是为了自己日落西山的晚景想哭,而是为了一段被埋葬的生死交情而哭。
他一直不想去思考那个问题,在送行的路上他有了太多思考问题的时间,他不明白为什么昔日生死与共战友会在自己危难关头弃他而去,同时被抛弃的还有他自己亲生的女儿,亲生的外孙。如果只是因为计较马琳的错误就这样绝情,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虽然最后他回来了,还救回了文夕,可是那也弥补不了他所失去威信。
不管是为了什么,知交老友的生死和亲生女儿的生死被一个人轻蔑地置之度外,只能证明一件事:那个人并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想到了这一点马昭觉得好痛心:原来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或许自己记忆里的形象永远只是从前那个朝气蓬勃而又憨直的青年。马昭屡了一下胡须,思想起从前事叹息:“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呢?是自己负义先,他才绝情在后,有什么好怨的呢?”
朋友作到了尽头,再往前送还有什么意义?正好一个岔道口横在了眼前,马昭带住了黄骠马,向他们辞行,王晨似乎也很不好受,拱手回敬了一礼。王榛榛突然从马车里出来将文夕送进了马昭手里,马昭非常意外,听完她的叮嘱,看看了王晨发现他也是一脸愕然,便高兴地接过孩子打马远去了。
歧路边只剩下他们父女俩了。看见周围没有了闲杂人,王晨很生气问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我们王家的骨血你为什么要交给他?”
“你错了,他的父亲姓马,我当然得还给他们!”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去找他父亲,他太小了带着不方便!你又不会照顾小孩子,交给他们总比交给你放心。”
王晨大怒抬手就煽了女儿一耳光说:“下流坯子!他已经把你休了,你去找他作什么?”
奇怪这一次挨了打她居然没有哭,而是一言不发跨上踏青风往另一条路上走去。那条路不通往徐州,看来她是死心塌地要老爹分道扬镳再效仿孟姜女万里寻夫了,王晨只得催马追上去好言劝她:“我知道你是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我的气,可是你也得为我想想,我追了十几年,才等到了这个机会,我怎么不能放过!”
王榛榛头也不回说:“对!这样难得的机会是不应该放过,可我就是不明白,当时马琳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你为什么还要放他逃出门?”
他被问住了,恼羞成怒说:“你这么聪明.......想必已经得手了吧?既然拿到了就快把东西交给我吧!”
王榛榛吓了一跳,拽住马回头看父亲,眼前的父亲正铁青着脸盯着自己,眼神放射着寒人的咄咄凶光,赫然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正在向她恫吓,她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说:“原来你真是这样的人!昨天你真的是想借刀杀人,先逼出他的宝贝再利用他们害死他!”
“对!你说的没错,我是想要全部的《天心诀》,我更不能让那两个人得到天龙剑,来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带你们两个回徐州。可是这小子却......都是他自找的,他如果不打你,不休你,昨天我就不会那样做了!”
“可是他已经后悔了,你也知道他只是一时糊涂,......”
王晨冷笑一声打断女儿的话说:“那个时候他已经见到了棺材,落点眼泪也只能骗得了你!”
王榛榛意识到父亲又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抹了一把眼泪说:“算了!我母亲说的一点也没错,你根本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临死前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走的那天对我说你是个石头人,跟了你那么多年也没有捂热你的心。我一直不相信,今天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想从我这里拿走《天心诀》除非你杀了我!”
女儿的倔强让他头疼,女儿的话刺痛了他的心,往事不堪回首,他心软了,说:“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死心踏地?”
“因为他已经先给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只要稍微想一想过去他给我的任何一点东西,我就可以原谅他现在所犯的任何错误!和我母亲相比,她实在太可怜了,你什么也没有给过她!”
“别再跟我提她!”王晨被激怒了,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同时超他大吼:“你滚!再也别回来!”踏青风疼得长嘶一声,驮着他的女儿向前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