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同人小说飘梦的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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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爪鳞现深海潜龙

这一夜似乎特别的漫长,很多人都没有心思睡觉,李潇的母亲郑二娘也是其中之一,她听说儿子被捕入狱慌了手脚,连忙吩咐家人找到王晨求助,王晨却只命了一个丁甲去回她话说自己还有要紧事要办暂时脱不开身,着她去找在府衙作捕官的堂弟王昊设法疏通官司。

王昊见是自家人遭了难早知会狱官、狱卒央其关照犯人万勿使其蒙受鞭笞苦楚,簧夜受托之后愈加用上了心思,他想此案非同寻常且又逢新官上任,人面不熟心性未知,贸然行贿恐怕有闪失,不如多找几个有办法的人来一块计较,兴许能成全了他。思量罢已是二更时分,他不敢耽搁立即招来七、八个平素相与的兄弟分头去邀钱谷师爷、刑名师爷、典使、书吏、讼师等人至家中商议说情通贿等关节事宜。

受邀之人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同道人,一家有难未必会来襄助,但得知这家接到个打官司的大事主要请教来说事必定不会迟延半刻,故而未到二更三刻便到来齐了。王昊把原由说了,众人思忖此案的确非同寻常且又逢新官上任,人面不熟心性未知不说,即便是说通了,还有个找寻替罪羊的难处。

王昊说:“替罪羊我倒是已经想好了,多花些钱叫打行给咱们找个不怕死好汉就有了,只是长官处该怎么说才好呢?”有个押司答道:“人面不熟,咱们只可以财帛动其心,至于心性吗,可从内衙处试探得知,倘若内衙肯与方便,外衙必有法门可入。”王昊点头称是,入内室向郑二娘要了一份重礼,将东西着当值的公人送进内衙,暗托gei 一个前任留下的使妇送至内堂县君处试试动向。

使妇姓栗,是个乖滑的嬷嬷,因惯会奉承主上兼能外通公人秘作些有眼线的事,故而在府衙做了七八年的仆佣也不曾被辞换,她侍侯过几任县君,深知唆使内衙干政的要领,接了重礼就寻思着送的机会。恰好陈榆今晚公务繁多至夜里仍然未归寝,县君正要先睡,趁着给县君卸妆的时候,栗嬷嬷将东西悄悄送上了妆台,然后又说了一些含含糊糊的话,意思无非央其在夜里吹吹枕头风。县君倒是个贤妇,回话说:“我丈夫性情梗直治家严得很,从不许我干预他的公事,以后切勿再送这样的东西来,免得让他知道了又要斥骂我坏他的官声。”栗嬷嬷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县君,一时惊得面如土色,惶恐告退。回头交付出了东西回到家里仍然惶惶忐忑不可终夜。

当值的公人不敢大意又将栗嬷嬷转叙的县君严词一字不漏回禀给了王昊,这头的一班靠说事过钱发家的衙蠹们得知了县君的回话无不大失所望:内衙如此,推而想知外衙必是个不相与的主。

众人各怀鬼胎思量起了各自的心事:作衙差的想着日后得收敛些手段;作捕官的谋划着得捉几个泼皮偷儿邀功;作书吏的想到明儿得把积累了数年灰尘的卷宗收拾收拾一防老爷检查;钱谷师爷算计着该如何去归圆那些赋税帐本的漏洞,然后跟大人换点回乡的走路钱;刑名师爷则忧虑着上风不对路,他日必被辞馆,辞了如是馆谷不知未来要去哪里谋馆才好;典使最不安,恨不能马上赶回去将牢狱搞搞卫生,把那些不干净的死尸今夜就处理干净,顺便还得清理清理女牢,把那一大半不该关押的且拘禁累月的年轻女犯赶紧放归家去,免得给大老爷知道了拿自己去作点烧三把火的药引子。

只有恶讼师不着急,唯替委托人忧心官司败讼继而累带自己赚不着这笔厚利,他左思右想对王昊说:“不如再将赎金加三倍,但等他松了口风便好说话,日后再设法寻他一些把柄在手不由他不听从我等的意想。”王昊瞧了瞧丁甲说:“眼下也只有如此了!况且这样的案子非比寻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都盯着向他这个知州相公要一个说法,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与此案有关联的嫌犯,全指望着能向上边交差,能向下边百姓显威德,他岂能轻易开脱他?你去禀告她:我们除了加码也别无他法了。”丁甲连忙跑到屏风后边跟老太太禀告。

众衙蠹皆以为郑二娘只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懦弱慈母,眼见儿子身陷囹圄死罪难免也只能抹抹眼泪准备棺材了事,事情虽然没有办成,拿在手里的现成礼金和东西也用不着退还了,哪知这位lijia 太太闻讯后不言不语,不仅半滴泪未落,还叫出了十来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将门口堵上,一干人客悉数被关在了王昊家的小客厅里,说是留客人坐一宿,等议完事再走。众人见有客喧宾夺主无不纳罕,暗叫不可理喻,把眼斜睨王昊。王昊颇觉尴尬,奈何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与之理论,且还是堂兄徒弟的亲娘不好做声驳她异议。

众人只得干坐着复议了一阵,想出了一些法子,王昊懒得再起身,回头对丁甲说:“你去,就说请老夫人自己来说话!”丁甲唱诺去了。

不一会回来了,跟进来两个使女,抬进一把太师椅。接着一大群持刀配剑的健妇壮男拥着一个中年太太走进来,郑夫人大喇喇地在太师椅上坐下,对着一屋子傻坐的押司、师爷、虞侯、书吏、班头、捕头、典使、讼师等人说:“银子各位喜欢就留着作家用,我儿子若脱不了这场官司,而等就想想法子与他留一条活路。”

众人见识了她的厉害,不敢再充马虎,绞尽脑汁炮制出了一个“李代桃僵”的计策。具体步骤简单说来也就是花大价钱请个替死鬼上法场。方法虽简单,操作起来却需要典使、刑名师爷、捕头、班头、书吏等人的联合行动方能瞒过地方长官做到天衣无缝。众人皆以为此计可行,不料郑氏夫人天性执傲,虽然身平不幸青年遭遇丧夫的厄运却从未软弱过,依仗着娘家的权势、族中叔伯兄弟的手段和自己的精明胆色,与那等混迹于官、商、市井之间的漕霸人物周旋了多年,不仅抚养大了五个儿女,还守住了李家根基财势,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她没有见识过,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家势也被仇家破败了却心志不减当年,寄人篱下犹不忘时时敦促子女卧薪尝胆复仇雪耻,似她这等心性的女人如何会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作那一世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即便是不得已要她的儿子当个戴罪充军的囚犯配军也非她所能接受.郑夫人听闻“李代桃僵”之计后,毫不犹豫驳斥说:“那样我儿子岂非一世都要过隐姓埋名的日子了!”

众人见计划一出台即胎死腹中,只好苦思苦想其他花招,胥吏说:“我可在文书上舞弄文字,拖延时间,减轻些罪情,或许能落个斩监候。”押司、师爷、说:“不如我们再往现任知府的上头淮南路转运司处活动活动,想办法让那边给知州陈相公施些压力或许能落个从轻发落。”

“那样做了,我儿子的结果又是如何?”

“或许判个流放吉阳军充边也说不定。”

讼师见她又摇头说不行,走上前说:“不如我也走趟京城,我有个同窗在刑部任侍郎处作宾幕,我央他在刑部衙门里说说情,看能否打通关节,最好是再给个从轻发落。”

“你可能保证十分的行得通?”

“这我如何能保证?”讼师道:“关节处太多,有一个地方没打点到也就等于黄了,我难做十把握,三分而已。”郑二娘盯着他伸出的三根手指看了半天,说:“你少出一根指头,我儿子就要多做十年牢,我不能让他受这个苦!”

七、八个奸滑脑袋想出了一箩筐作弊枉法的路子却均不合老太太的心意,均感愠恼遂一起问道:“那你要我们如何做才满意?”

“自然是无罪释放了!”

众人莫不愕然,有人连连摇头说:“难!比登天还难!”也有人笑她痴愚的,还有说风凉话揶揄她的,王昊一直闷坐没有开过口,他对郑二娘的无理要求早感不耐烦,见事情已经到这般情形便站起身来半讥半笑地对郑夫人说:“大嫂子的所求太难,实非我等之所能办到,除非是上天开眼让皇上另换个懂事的知州相公来方有可能遂您心愿,今天我家中还有件要紧事,不便留夫人过夜了。”他说完了一通话有从怀里摸出一叠银会子说:“这些东西我实在不敢领受,请夫人另请高明好了!”似这样将一大把到手的银子统统还回去的事情只怕是他生平之所未遇,有此怪事实属黔驴遭遇雌虎,计穷矣!有他领头,众人纷纷托辞家中有事离去.

郑夫人尴尬不已,她原本想用金钱、大棒软硬兼施的手段给儿子谋出一条活路,不想落了个空,急痛之下她只得含恨离开了王昊的家。回到住所,她敲打着桌子上的一大堆的银票说:“为何我空有这些东西却换不回我儿子的清白呢?”她的四个女儿李清、李济、李浈、李源连忙进来劝她,丁甲也走了进来说:“老太太,方才不是有个人给咱们出了一个计策吗?”

母女五人异口同声问:“什么计策?”

“上天自然不会开眼让今上换个知州,但咱们自己可以.......”

郑夫人闻言陡然萌发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的女儿们吃惊不小,纷纷呵斥丁甲胆大包天。郑夫人支退了女儿,对丁甲说:“你先去找王晨,看他还有什么办法救人,他如果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再跟他说说。”丁甲会意急忙去了。

清晨的阳光刚刚照进书房的窗棂,几张拜帖就送上了堆满卷宗的案几,陈榆看了看名衔,拜客中有来结好的讼师、有来攀交情的乡绅,有来打抽丰的旧相识,名流人物不少,却都是来趁闲的。他不耐烦地放到一边,吩咐守门的皂隶让他们回去改天再来。这时,门隶又送进了一张拜帖,说求见者是当地的一位很有名望的人,不敢轻易辞谢。陈榆早听闻他是此地一豪强侠魁,不仅声名卓著且早年曾拜过三品武官,如今虽然解甲归田浪迹于江湖之间,却与京城的权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他不敢贸然谢绝,命自家带来的亲信师爷钱雍将王晨带来书房接见。

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坐在一处不免要说说客套话或者相互恭维一番才扯得到正事上,王晨把这一环节全省略了,只问了两句寒暄话,他就说开了正经事,他说:“我有个弟子名叫李潇,现在大人案下问审,我想请求大人准予保释他。”陈榆推脱说:“此案事关重大,牵连到十几条人命,且李潇的嫌疑最大,按律不能保释。”王晨莞尔一笑说:“其实这案子里的死者都是些落草太湖的贼匪水寇,平日专以打劫营生,大人判了我徒弟杀人也没有多大关系,早晚都是个放字,我只是怕大人如此断案只怕会贪没了另一个人的功劳,等日后真相大白于天下时,大人你恐怕会很难逃脱朝庭的责罚。”

同样是为犯人说情,他的口气却迥然不同于别人,不仅面呈倨傲之色而且言辞果决还夹带着威胁,让陈榆感觉非常的不舒服,但他毕竟不喜欢“朝庭的责罚”只得忍了,陪着小心说:“据我所知那些死者之中有渔民、有商人、也有盗匪,如果是太湖水寇流窜至此作案被人撞见杀死也不无可能,但你的弟子为何抵死不承认自己到过现场呢?要知道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到过现场,有渔人作证,另外我们还在一部分死者身上找到了刀伤,与他的配刀正好切合,足以证明那是杀人的凶器。”

“这件事他曾和我说起过,他是在案发以后路过现场的,因为他认得那些人是贼寇,就顺道杀死了几个泻愤,至于真相如何他其实并不知道。”

“可是你们如何得知那些作恶的盗匪就是太湖来的水寇呢?”

“他和那伙人在扬州结过仇,所以认得。但是他害怕说出来后会被官府当作杀人凶手处决故而不敢承认。”

“哦!这么说来他不是凶手而是证人喽。”陈榆思忖了一阵说:“你说的这些如何证明呢?我固然可以派人去扬州、苏州府查证这些人的身份,可是按律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他仍然是此案最大的嫌疑犯,不能保释。”

“大人嫌疑他是凶手实在是抬举他了,我的徒弟本领低微,绝不可能在一个早上同时杀死这么多的太湖水寇,武林中有这样本事的人并不多,但我知道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耐,你不妨找他来问问,兴许可找对人。”

“那人是谁?”

“你自京城来可听说京城里曾有个人仗义诛杀洛阳太守陈督阵?”

“我当然知道,我与他父亲是多年同僚,虽然交往不多却景仰已久,回京述职的时候我曾去镇国府拜访他们父子,可惜未曾见得他一面,听他府中仆人说他已经离家一年多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你现在提到他,难道怀疑这个案子是他做的?”

“他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江南一带四处游历了一年多,一个月前他来到了徐州,而且他也和那伙人也有宿仇,也许那些人就是冲着他来徐州的。我猜测这个案子十有八九是他做的。我的徒弟纵然有份也只是偶然路过拣了一点便宜而已。他绝不敢主动寻畔滋事的。”

陈榆听他说话的口气似对马琳分外不自在,不由想起了不久前在京时听说过的一些传闻,便小心问:“我听说他曾娶过一房妻室,那位王氏夫人的娘家也是徐州人氏,莫非他此番来徐州是为省亲的。”王晨知道他是有意刺探自己隐私,脸上神情愈加不耐烦,说道:“我昨夜听人说他在平安坊的花街上遛马,大人何不今日去那里找他问问?”

陈榆听说花街遛马四字哈哈一笑说:“他倒是潇洒,杀完了人闷声不响一走了之却害苦了我等劳心费神!”王晨见他口气起了变化连忙趁热打铁问:“那我的弟子能否放还回家?”

陈榆沉思了一会欣然说:“案子如果能有这样的结果是再好不过!我还有点杂事要办,就让钱雍领你去办保释的程序,今天你就可以带李潇回去,等我定好了听审的日子再通知他来做证。”

王晨连忙说好,正要起身忽听见门外有皂隶通报有客求见,情知不便旁听遂跟着师爷出了门。到了牢里跟李潇会面,不免要上下打点外加破费一大笔保释金方才领得李潇、吉祥主仆二人出得牢门。

这监牢与衙署仅一墙之隔,中间有走道连接,三个人正欲迈出门槛回家,忽见钱雍领了一帮捕快皂隶追上来截住去路说是知州相公有请两位到公堂审案议事。王晨听了很是不满,问钱雍:“什么事可称作审案议事?”钱雍赔笑说:“知州相公说要叫李潇上堂审个新发的案子,另外请王相公上后书房议事。”王晨料想是有人后悔要少了赎金想寻他们去再敲笔竹杠,只得隐忍跟着来到公堂。

公堂上肃静冷杀,陈榆高高其上,他的身后绘着一幅旭日东升图,象征光明磊落,他身前横着案几,几上惊堂木、签票、文房四宝罗列整齐,案几旁边的墙壁还挂着一个朱漆木质的阔大字牌,上书太祖皇帝晓谕百官的十六字箴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案几下边是两班捕官、皂隶持杖伫立,各个威严谨慎,靠墙处放着各样刑具,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李潇才吃过他们的重刑不久,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见了扳子、刑具就胆寒,吉祥跟在后头亦心有余悸。二人踏上台阶忽见堂内还坐着一个刺眼的人,正是马琳,他的脚下还跪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彪形大汉竟是在徐州地界横行多年的打行首脑——黄腾。王晨暗叫不妙连忙止住了脚步要往回走。他人高身壮,走在阶下就已落入了陈榆的眼帘,陈榆叫一声:“王相公莫走,且到堂前来坐下说话。”马琳惊讶回头,才发现这个公堂外还有一位看客在,居然还是那个昨日和自己动过手的人。

也合该李潇倒霉,王晨和陈榆在书房里说起了马琳,万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到,马琳竟领着黄腾来了。陈榆见到马琳时所表现出的躬亲表情让黄腾觉得他很象是一个拣到了金元宝的穷汉,捂在手里生怕被人家要走。黄腾不得不收拾起“回家度假”的好心情,重新把性命之忧挂在了心头。果然那位新任知州大人在听了马琳的叙说后,立即慷慨激昂地表态要严惩阴谋刺杀他的凶手,连原本准予保释的李潇也被奴才做下的勾当带累不得开脱,遭受被再度受审的厄运。

案子审得非常顺利,虽然黄腾很怕王晨,可是现在他更怕衙门里酷刑,左右都是个死他可不想临死还多受一次重刑,所以陈榆只提了几个问话撒了一道刑签,他立即就供出了收买自己的人是李潇的管家武舟,于是乎李潇才脱火坑复又被扣上了一顶主使家奴买凶杀人的罪名。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晨见大势不妙连忙为李潇辩护说:“我徒弟自打进城起就一直被押在牢里,哪有时间去作这样的事?一定是那奴才自己搅的勾当,与他没有干系。”马琳早把他当作了章鱼海怪,时刻盘算着斩断他的触角爪牙,岂肯放过眼前的大好机会,他赌气对王晨说:“恶奴行凶,作主人的责无旁贷,岳父你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他一句“岳父”二字把陈榆和钱雍二人唬了一跳,睁圆了眼睛左看右看,不知道这翁婿俩在自己的公堂上打什么样的官司。

王晨被自己的“无赖女婿”驳得无话可说,何况在官场上较量他要比自己更得势,有他在,保释的事定要被搅黄的,想到昨日的失败,心头愈加怒不可遏遂冷笑说:“我女儿早和你离异了,你还叫我岳父作什么!你看不惯我要把女儿许他,要刁难他吃官司,我现在拿你没办法,你给我记住今天的事。”

他站起身想要离去。马琳忽然横跨一步拦住他去路,然后一指黄腾说:“你弟子的奴才是雇佣他的人,依我看你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王晨勃然大怒说:“无凭证无依据,你为何说是我做的?”陈榆也捻着胡须小心说:“这个......恐怕未必,作家人的犯下的事,主子是脱不了干系,但是作弟子的犯下罪,作师父的却未必会知道。”

陈榆说了些什么马琳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死盯着王晨的眼睛就是不让走。王晨被他缠得火冒三丈说:“这是公堂,你以为你是谁,敢替知州做主吗?”

“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一个被害人,我也不敢替谁做主,我只是求知州大人为我这个被害人做主。”

陈榆为难了支吾说:“这个恐怕无前例可循!”马琳施礼对陈榆说道:“你是读书人,你不知道他们这些游侠大豪的手段,如果有人得罪了他们,他们根本不需要说任何话,自会有弟子、门徒、恶奴、打手,包揽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做下了杀人放火的勾当,也能保管让他们本人不沾上半点犯法的干系。他们不是常人,他们犯的法也非常人可比。对非常之人做下的案子就只能用非常之手段应对,如若大人放了他去,他势必会处死那些做事小卒子,大人如要破此案就决不能放他出门!更不能让他跟任何外人碰面。”

陈榆愕然,不明白他何以会用这样的话语去评价他自己爱妻的亲身父亲,估摸是两口子吵架闹翻了,牵连两家作亲的人把脸面树皮也撕破不要了,只难为了自己不知该帮着谁好?

他左右权衡,觉得自己犯不着为了一个私盐贩子和一个江湖汉子去得罪曾经炙手可热的侯门贵胄、天子门徒,于是他含含糊糊地说:“你们两边说的好象都有点道理,这样吧,你们俩个就都留在我书房里作客,等抓住了武舟审训清楚了再定夺你们之间的事,至于李潇暂且不予保释,等查清之后,两个案子合并处理。”王晨气得哑口无言,他当然清楚官场里的曲曲折折,一言不语甩手去了陈榆的书房。

师爷钱雍见形势突变早把李潇先前给的好处撇忘了,趁着陈榆支派亲信快手去搜捕黄腾的党羽及人犯武舟的空挡,热情地代替主人安排起了客人起居的事宜,他先是对马琳嘘寒问饥,寒暄之后又将摆酒置菜款待客人食宿的差使揽到了自己身上。马琳正担心他到处乱跑借机走漏风声,连忙和他答腔叙谈,后见他颇识时务,便央他找了两个亲信衙差将黄腾押到书房廊下看管,以免他押入大牢后被歹人做了手脚。钱雍很快办好了,酒菜呈上之后马琳复又拉他作陪,与陈榆三人吃吃喝喝混度时光。王晨也不沾他们的边,只在书房找了本书安静地坐在桌边看书。

屋里的人各得所宜,只有黄腾戴着枷栲跪在阶下苦捱早春的寒风。今天的事对他而言可谓匪夷所思,忍饥挨饿反复思量两个时辰也没闹懂这个马琳是何许人物也。他胡思乱想跪到了午时三刻见没见有人押他去牢房避寒就窝上了火,对门口站岗的两个衙役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还不把我送到牢里去,老子的腿都跪断了!”其中一个胖子说:“还提你起来做什么呀,等会你兄弟黄胜和你主顾就要到了,你就跪着吧,兴许大人瞧你跪得好,可怜你,说不定赏你个全尸。”

黄腾吃了一惊心想自己什么都没有招,他们怎么会捉得着人,便说:“他们早跑了,你们怎么可能知道他们下脚处?”另一个瘦子说:“还用得着等你招吗?这徐州城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兄弟俩的黑窝子,以前的上头没有说要办你们,咱们下边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去多管你们的闲事,今儿大人铁了心要办你们兄弟,你还怕没人带路呀!”

黄腾思想自己在徐州城里威风多年,没有人管制过,结了许多仇家也大意不曾计较,这个知府只怕早把咱的底细打探清楚了,不然为何在公堂上不问我同党的下落住址?

他心里七上八下,瞅了瞅来路,尚无半点声息,他又瞧了瞧院墙,寻思起了逃跑的办法,忽然听见一个沙沙地脚步声走来,凝神细看,见走廊尽头走来一个人,是个红衣使女,那使女端着一盘茶酒糕点走至阶前,见下跪的囚徒是黄腾仿佛受了惊吓,险些把茶水泼洒出来。黄腾亦马上认出了那使女正是杏娘所扮,就以为她是来救自己的,连忙挤眉弄眼示意她解开枷栲。杏娘略想了一会,取下一只银钗往他手里悄悄塞了,立即返身往回走。

胖差人见她过来了又要走,问:“喂,你怎么不进去了?”杏娘不敢大意回头说:“我刚才丢了一盘桂花糕在厨房里,这就去拿。”胖子说:“那好吧,你去吧!”杏娘刚要走忽听书房里有个人打开门说:“叫她先把手上的东西端进来再走,我们正缺酒呢!”杏娘暗叫糟糕,这屋里的客人只怕见不得。正进退两难时,瘦衙差忽然说:“咦,你这小娘子是哪里来的?我怎么瞅着面生?”杏娘不敢再多想,连忙迎上前替黄滕挡住二人视线,回答说:“我是新来的,丢三落四的,让你们见笑了!”二人见她笑靥如花便看痴了,浑不知黄滕已经拿银钗子打开了锁链。

书房里的人等了一阵还不见使女送酒进来又催促了一句话,杏娘慌忙撇下衙差,假装要进书房,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房门口停下,见屋里坐着三个人:一个青衫短须的师爷正起身往门这边走过来,大概是来找她拿酒壶的,另一个身着绿色官用常服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新上任的知州,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竟是马琳。杏娘吃了一惊连忙缩回头,举手将盘子遮住脸。

钱雍出门来接过盘子埋怨道:“你这么做事的,这么慢!”她不敢抬头转身就往回走,钱雍已经和她照了一面,见她面生且举止奇怪问:“你这丫头是谁领进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她愈发害怕撒腿就跑,钱雍追过来揪住她头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杏娘把盘子朝他脸上一掷,摸出袖子里的短刀一伸手割断了钱雍的喉管。

屋内的人闻声赶出来恰见到钱雍倒地,马琳想要扑救,追过来一摸鼻息已经迟了,他朝杏娘大叫一声:“你站住!”拔脚追了过去。同时黄滕跳起来摔开枷栲铰链一个箭步蹿至陈榆身后,将银钗子砥住他咽喉对马琳大喊说:“你站住,不然我杀了他!”马琳连忙住脚,杏娘急忙躲到了黄滕背后。

他们只顾着对付马琳不想身后还藏着一个王晨,猝不妨及之下,一个被王晨捉住了执刀的手,一个被他掐住了脖子,她尖叫一声想甩开那只手,却听到了自己脖颈折断的可怕声音,那干脆响亮的喀嚓声音是她所能听见的最后声响,同时伴随着的还有痛觉和恐惧;模糊中她还看见了一些图象:黄滕整个人被抛到半空中,头颅正朝一堵高墙飞去,随即重重地撞在墙上,而后一切声音、图象、恐惧和感觉都消失了。

死亡带走了她的恐惧、痛楚以及很多人的危机,也带走了所有真相,留下的只有永远解不开的迷团和两具冰冷的尸体。

杀手的命运永远都和被他们所杀的人一样,逃不出死神的五指山,然而所不同的是:他们两个的命运比其他杀手更可悲些,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手掌,却死在自己所效忠的主人的毒手下。

蓦然间,马琳觉得王晨好可怕,从前他也怕过他,但那是一种晚辈对威严的长辈所固有的一种敬畏之情,很肖似于子女对严父的感情,可是此刻,他感觉到的是一种源自于内心深处的震撼和恐惧,好象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深海遨游的异形神龙,偶然现形露出了他狰狞的鳞爪时便让世俗惊骇。

他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那么稚嫩幼小,妄图想用手中鱼叉去刺穿一条神龙的鳞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