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死人首级、木刻雕像代替活人头血祭的文化原因分析
大规模血族复仇、武装械斗以满足猎头之需,这种做法还与原始人的食人风俗有关。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开始以购买奴隶人头来猎头祭谷。从社会经济形态上分析,大规模武装猎取活人头血祭对应的是氏族社会,购头血祭对应的是由原始社会向阶级社会过渡的时期。在这一时期,奴隶与主人的人际对抗尚不明显(佤族把奴隶叫做“养子”便可说明这一点),奴隶的头是不能轻易砍的,这样佤族的文化深层结构中的头颅崇拜就必然要求文化表层再作相应的调适,因此他们就只好用头骷髅作为活人首级的替身,这也是深层文化对表层文化受到冲击而作出的回应。如果说原始宗教中对神灵的迷狂、无奈,恰是以巨大血腥的物质祭献为特征的话,那么宗教世俗化进程则是以某种象征意义的物质替身作为物质祭献来完成的。从文化深层来看,由于摆脱了物质祭献所具有的那种神与人之间物物交换的关系,使宗教礼仪更加符号化和象征化,赋予了宗教礼仪更高的精神性。佤族社会“一跃跨千年”的特殊进程越过了阶级社会中人为宗教带来的阶级压迫,使原始宗教所具有的这种血腥避免以阶级压迫的形式表现出来,使其文化表层也越过了一些中间阶段,由原始迷狂直接走向了现代文明,中间避免了阶级社会人为宗教带来的血腥和压迫,为原始宗教的深层文化结构得到某种质的提升提供了某种可能。需要说明的是,据有关资料,我们发现,在猎头习俗的传说中还有一说认为,猎头祭谷不是佤族固有的习俗,而是外族人教给他们的。现在佤山就流传着一个有关诸葛亮入滇教阿佤人砍人头祭谷的故事。这一传说从阶级社会的眼光来看是有道理的,只是这种阶级压迫是以民族压迫的形式反映出来罢了。从这一角度看,由武装猎取活人头血祭到购头血祭,再到用头骷髅和木雕人做替身代替猎头血祭的过程,其文化表层的不断变化,是佤族同胞对民族压迫进行反抗的结果。
三、几点结论
第一,原始宗教的信仰特征与人为宗教不同,猎头习俗在今天看来十分血腥、残酷和野蛮。如果深入研究之后,你会发现,这其实恰好是原始先民们残酷生存条件的写照,与其生存的自然条件的恶劣程度相关,表明了人类祖先在生存早期与大自然英勇斗争的过程中付出的惨重牺牲和代价。在物竞天择、野蛮洪荒的时代,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并不比某些动物有优势,由于无力与大自然和凶猛野兽相抗衡,他们的生存表现出被动、屈从、卑微、迷狂的心理状态,这种心理状态也不能从我们今天的视角去看,认为其无知、懒惰、消极,只要我们把视角拉回到佤族先民生活的条件下,从其神话传说中的英雄崇拜便可以看出,佤族先民并非在大自然面前一味顺从或逃避,而是以大无畏的精神与自然力相斗争。由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低,这一过程是以集体的力量进行的。在这一过程中,佤族“万物有灵”观说明他们的意识状态尚处于人神不分、人神共在的一种原始混沌意识。后来他们认为各种神灵各司其职,说明他们对神灵有了进一步认识,懂得对神的世界按神对人的功能来划分,佤族认为各种神灵之间又互不统辖,无等级之分,说明他们还无法对世界的总体性进行统一的把握。隐约中我们又发现,佤族认为木依吉神(“木依吉”是佤族宗教观念中最大的鬼,佤族神鬼不分)是最大的神,至此,神有了等级,人与神区分开来,神成为人的主宰,人必须对神顶礼膜拜,原始宗教的迷狂取代了原来为生存或者说由于个体意识的混沌而带来的迷狂,这时的迷狂与前面的迷狂不可同日而语,前面是一种集体性的迷狂,是为生存而奋争的迷狂,心理状态是积极的,而此时的迷狂是对神灵和人本身无力调和而处于一种精神上的两难:一方面,从人神共在到人神分在的发展,使得原始人能意识到个人同自己生活于其中的集体的差异,二者有了区分并同时分裂为二,这时人的文化意向就必然通过集体对个体作用的方式,如指令、诫命、训谕、吉凶呈示以及后来的教条、教规等表现出来,这样大规模的氏族械斗就让位于对奴隶的“购头”行为,人作为一个整体与大自然对抗的同时,开始出现人与人之间的对抗;另一方面,由于最高神的出现,神和人之间有了等级,人在战胜大自然过程中的主体性的提升又迷失在最高神的崇拜之下,原来对大自然的崇拜和畏惧就不但是一种心理状态,而且也成为人神关系的社会性质。
第二,原始宗教主要受自然力的压迫,所以其崇拜对象的社会属性不鲜明。砍奴隶人头按“阿佤理”行事,有传统和一些托词做支撑,从整体看,全体成员之间是平等的,人际关系中较少对抗的因素。佤族社会“一跃跨千年”的特殊历程,跨过了私有制和阶级剥削,使佤族猎头习俗中刚刚开始的砍奴隶头颅所带来的人际对抗被化解了,于是代之以头骷髅和刻木雕像。用头骷髅代替活人头血祭谷神,应该说是一种过渡,直到过渡到用木刻雕像来代替猎头血祭,使佤族的宗教祭祀活动中的物质祭献只起到一个象征的作用。至此,从表层看宗教的色彩越来越淡化,作为祭祀活动中的祈祷和歌舞,也可理解为人们自娱自乐的手段而已。但从深层来看,宗教礼仪的符号化和象征化,使宗教越来越回归到人的精神领域,提高了宗教的精神层次,人们借木刻雕人来祭祀祈福,内心深处充满了求生存、求发展,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向往,而歌舞可以使人得到一种精神释放,是民族生存的呼号,也是取得民族认同的象征。
今天,值得关注的是,由于历史跨度过大,佤族猎头习俗中的文化表层经过一系列的演变之后,文化表层的变化过快,可能带来佤族文化深层的某种迷失。此外,由于佤族地区长期以来经济社会发展迟缓,文化基础薄弱,原有传统中的深层文化结构未能得到质的提高,会有一些文化惰性,表现出原有传统与当前表层结构之间仍存在一定张力。一方面要保持民族传统,另一方面又要对其原始宗教中与时代不符的文化心理进行整合,这需要文化创新,一个猎人头和刀耕火种的民族走到今天,要进行文化创新谈何容易。据说当年毛泽东问他们:不猎人头行不行?毛泽东想为传统找一个替代品。如今他们的习俗已经从活人头到死人头,再到木刻雕像,最后退到一头牛了(现在仍保留着剽牛习俗)。依我看来,牛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一个原始的、流动着血脉、跳动着肌腱的生命,作为传统的牺牲又带给今天的佤族什么样的文化体验呢?在被礼赞的英雄与被捆绑的牛之间,在活生生的血与心灵深处渴望的对象之间,在欢呼与压抑之间,在生与死之间,在迷狂与理性之间,在传统与文化进步之间,在文化与文明之间,佤族同胞进行着什么样的艰难选择,我们同佤族同胞一道仍需要思考。
(作者单位:思茅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魔巴与佤族传统祭仪
李娅玲
佤族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古老民族,其宗教信仰是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佤族认为“万物皆有灵,祸福皆由鬼”,崇尚鬼神,重祭祀,信奉笃深,对其政治、经济和文化影响深远。佤族不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告知鬼神,一切灾祸都要“做鬼”求助,在解决人与神关系的过程中产生了众多的传统祭仪,传统社会生活中宗教祭祀活动十分频繁,宗教活动主持人“魔巴”与祭仪如影随形,对佤族社会生活特别是精神生活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是佤族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拟对佤族魔巴的产生、性质和职能、传统祭仪及其文化内涵以及二者的关系、社会文化功能等问题进行粗浅的梳理和探讨,以窥探魔巴和祭仪在佤族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作用和影响。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一、魔巴的产生、性质和职能
魔巴,佤族民间巫师的名称,是拉祜语的译音,佤语称“教气艾”、“奔柴”等,意为“祭鬼神的人”,是佤族宗教活动主持人,被视为人与鬼神之间的沟通者。魔巴是在佤族原始宗教的发展过程中逐渐产生的。
佤族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长期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阶段,社会生产力极其低下,认识和改造自然的能力相当有限,无法理解和科学解释诸如风雨雷电、酷暑严寒和生老病死等自然现象,无法摆脱自然和疾病所带来的威胁和灾难。“自然界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的,人们同它的关系完全像动物同它的关系一样,人们就像牲畜一样服从它的权力”。所以佤族的先民们就对这些自然现象产生了恐惧和疑虑心理,认为在自然界的万事万物背后都存在着灵魂或鬼神等,鬼神主宰世界的一切,会给人们带来安危祸福。为了求得自身的平安,必须祈求灵魂、鬼神的保佑,由此形成了以万物有灵为核心的原始宗教信仰。
据说,佤族祖先从“司岗”(石洞)出来后就有了魔巴,实际上“在原始宗教产生和形成的阶段,是没有巫师的”,当时的宗教活动很简单,没有专人从事祭祀活动,佤族先民们为了自身的生存繁衍,随时随地直接向众神灵祈祷和祭祀,他们都是虔诚的信仰者和宗教的具体执行者。由于原始宗教的不断发展,崇拜对象日益增多,祭祀活动日趋频繁,才逐渐由年长者或氏族长窝朗从事较多的宗教祭祀活动。随着社会经济、社会分工的日益发展,原来由氏族长兼任的祭司(巫师)已经不能适应经济生活和宗教祭祀活动的需要,于是产生了宗教祭祀专职人员。尽管在反复多次的宗教祭祀活动中,人们的主观愿望难以兑现,但总有某些偶然的巧合而灵验了,达到了一些预期目的,佤族先民们便认为这些宗教祭祀活动主持人具有特殊本领,这种特殊本领是鬼神所传授的,他们具有与鬼神交往的神秘能力,被要求从事更多的宗教活动,这样魔巴便应运而生了。
担任魔巴的条件是会做鬼的男性即熟悉佤族(家族)的历史和现状,能把人类从“司岗”出来直到现在的历史讲(唱)清楚,知道的“阿佤理”(佤族习惯道德规范)最多,会主持各种宗教祭祀活动,能占卜吉凶、驱鬼招魂治病、“神明”裁判。产生过程为:愿意做魔巴的人,在做鬼的场合注意倾听和学习,参与宗教活动实地体验,学会了做小鬼(一般的宗教活动)的祭词(咒语)和仪式后,被别人请去做鬼,经过一段时间,请去做鬼的人家逐渐增多后,就被大家公认为小魔巴了。在长期的宗教活动中通过跟随大魔巴做鬼,学会做大鬼(重要的宗教活动)的祭词(咒语)和仪式后,便可以做大鬼。所有做鬼的祭词(咒语)和仪式都学会后,常被请去主持重大的宗教活动,就被大家公认为大魔巴了,大魔巴一般是老人。大小魔巴之间没有统辖关系,一般每个村寨都有魔巴(大小魔巴的数目没有定额),由其负责本村寨的做鬼;魔巴之间也没有明确的分工,任何魔巴只要会做鬼,什么鬼都可以做。魔巴做鬼一般没有特别报酬,只能吃到做鬼的饭菜,做大鬼时可分得若干钱、盐或谷子。
综上所述,佤族的魔巴非世袭,而是大家公认;魔巴没有完整固定的传授制度,主要靠自己的模仿和学习掌握做鬼的知识,不需要任何仪式和手续;区别大小魔巴的标准是掌握做鬼知识的多少和执掌宗教祭仪的大小;魔巴的影响局限于以血缘或地域为联系的社会群体,如氏族、部落和村寨等。魔巴具有两面性,一方面从事生产劳动,与群众是平等的关系,无特权,同普通人一样具有共同的社会属性,但在群众中有一定威信;另一方面又能通神,负责主持宗教祭祀活动,既是神的代言人,是鬼神对人们现实生活的支配者,通过占卜看卦下传神旨,又是人的代言人,通过念咒祭献上达民意,禳灾除难,是人神世界的使者。总之,佤族社会还没有出现脱离生产劳动的宗教职业者,魔巴也尚未分层,没有分成专职掌管祭神活动的祭司和施行各种巫术的巫师,而是兼具祭司和巫师两种职能。魔巴的主要职能就是协调人与超自然的鬼神之间的关系,实质是协调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
二、魔巴与传统祭仪
祭仪是“活动中的宗教”,是基本的宗教行为,是谋求人神共存和沟通二者意志的手段,是人神关系的行动的总和。佤族原始宗教信仰鬼神众多,“无物不有鬼神”,为了获得神灵的庇佑,趋福避祸,佤族先民们通过各种祭仪来通神、事神、娱神和媚神,导致社会生活中产生了大量的宗教祭祀活动,既有全寨性的宗教活动,还有许多家庭和个人的祭祀活动,从中派生出许多节日形式和传统。佤族群众的一生要经历若干大小祭仪,是依照祭仪的次第而行的历程,所以生活即是祭祀,祭仪成了佤族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积淀着佤族古老的历史文化。
佤族各地的传统祭仪在内容和形式上大同小异,大体上可分为年中行事和人生礼仪两大类,其中蕴涵着深厚的文化内涵,也凸显出魔巴的主要职能。
年中行事一般指一年之中,随着季节、时令的变换,在人们生活中所形成的不同的民俗行为和传承,也是一年中定期(固定的)或不定期(临时需要)的祭祀活动。年中行事是社会的“通过仪礼”,是一种综合的文化事象,隐含着独特的精神和思想,是了解民族文化的重要渠道。与魔巴关系密切的佤族年中行事主要有:
(1)新水节(做水鬼),是佤族一年中的第一个传统节日,也是一年中的第一个全寨性的宗教活动。其来历是为了祭祀水神“翁木”,祈求风调雨顺。佤族认为“生命源于水”,水是万物之源,“不做水鬼就没有水吃,人会死,牲畜会死”。时间是佤历一月初一至初三(相当于公历12月),全寨男子都要出动修水槽,引水入寨。其间,魔巴要带上老鼠干巴、米和鸡蛋等祭品,率领寨民到水源地做鬼,迎接水神回寨,他们认为有了虔诚的祈祷,加上鼠魂、米魂的迎接,水神才乐意回来。新水进寨后,魔巴站在水槽旁,口念颂词,手拿撕成梳子样的芭蕉叶不停地在流水上划来划去,做出给水神梳头的动作,然后用小竹筒接上最神圣的第一筒水,这一筒水用来做全寨人的“神水饭”。接新水仪式完毕后,人们争先恐后冲向水槽接新水和冲洗全身,企盼来年安康幸福。通宵达旦,歌舞不停,表达对水神的敬仰和感谢。
(2)拉木鼓,是佤族一年中参加人数最多、持续时间最长、最神圣、最隆重的宗教祭祀活动,也是一年一度的歌舞狂欢。其来历是为了祭祀“木依吉”神,佤族认为木依吉是创造万物的神灵,是世界的最高主宰,平时住在天上,只有人们敲响木鼓,他才会下来保佑民众或与民众共享欢乐。因此,佤族把木鼓视为通天神器,对此顶礼膜拜,认为“灵魂求于鼓”,只要敲木鼓、祭木鼓,就能消灾灭祸,村寨平安。每个村寨至少有一对木鼓,除节庆、祭祀、战争和报警等重大活动外,平时不许乱动。通常十年左右更换一次木鼓,如果当年寨子遇到天灾人祸,就必须重新砍木鼓祭祀,于是在佤历一月新水节后的几天便开始了选木鼓、砍木鼓、拉木鼓、迎木鼓、凿木鼓、送木鼓、祭木鼓等环环相扣的“拉木鼓”活动,持续一个多月时间。拉木鼓前,先由头人会同大魔巴杀鸡看卦,占卜拉木鼓的时间和新木鼓树所在位置的方向,然后按占卜结果派人入林选定新木鼓的用材树。魔巴要在选定的树旁杀鸡做鬼,占卜鸡卦,然后在树干上围一圈白线。拉木鼓的当天上午,魔巴主持剽牛祭仪,祭旧木鼓。砍木鼓前先向选定的树梢鸣枪射弩,意为驱赶树鬼,然后由魔巴念咒做鬼,向大树砍几斧,随后众人轮流砍树。树倒后精选一段两米左右的树身砍下,两端各凿两个洞,各拴上两根藤索,众人齐心拉回村寨。拉回途中,魔巴骑在树身上,手持树枝唱着拉木鼓的号子指挥前行,不断有人加入其中,边拉边歌舞,欢乐而热闹。木鼓拉到寨边时,全寨男女老少盛装歌舞迎接,木鼓要在寨门外停放1~2天,待魔巴杀鸡祭祀后才能进寨。新木鼓进寨时,魔巴把鸡蛋和老鼠干巴放在木鼓下端做鬼,魔巴颂唱“司岗里”的人类史、氏族迁徙史、村寨发展史和拉木鼓的意义,祈求木依吉保佑村寨,咒语念毕,将鸡蛋摔在木鼓下端,意即树鬼已完全被赶走,众人围着新木鼓歌舞。制作新木鼓时,每天都要杀小鸡祭拜,完工后敲响木鼓向全寨报喜,再祭新、旧木鼓后,将新木鼓安放在木鼓房的鼓座上,群众载歌载舞,尽情娱乐。
(3)猎头祭祀,是佤族全寨性的最高敬祭仪式,也是全寨的大喜事,表达对祖先和神灵的极端崇拜。佤族先民认为,头颅是神明和灵魂的居所,是神灵的化身,具有超自然的魔力,是通神的媒介,只有用最高贵的人头祭祀木依吉神和谷魂,谷子才会长得好,人们才会安居乐业,通天神器木鼓才具有灵性,正如拉法格所言:“人是神灵最受欢迎的牺牲。”猎头每年分两次进行,一在春播前,一在秋收前,平时有机会也进行,整个祭仪包括猎头、接头、祭头、送头等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一般需要十多天。先由头人、魔巴杀鸡卜卦后,选择吉日去猎取,一般要猎取仇寨的人头,并且有规范化的动作制约。猎头队伍将获得的人头带到指定地点后,首先由头人领着魔巴等人带着米、鸡蛋等迎接人头,恭敬地将米粒、鸡蛋喂入猎取的人头嘴中,表示对人头的欢迎和安慰,接着魔巴酹酒祝词,祈求人头保佑寨子丰收安定。人头送往木鼓房前,老年妇女须向人头哭诉,请求饶恕猎头者和他所在的村寨,抚慰人头,消除负罪感和恐惧感。人头迎进寨子后,在各家流转移祭,在盛人头的竹箩下放些火灰,让血水淋在火灰上,每家象征性地取一撮火灰,播种时同谷种一起撒到地里,祈求五谷丰收。他们认为猎头的血迹具有神秘的意义,浸过人头血的谷种播到地里,生长旺盛,谷粒饱满。最后将人头供在木鼓房里,全寨人跳舞庆贺。
(4)砍牛尾巴,是佤族祭祀木鼓、驱邪送鬼、祈求丰收的全寨性重大祭仪。举祭意义是把供奉在木鼓房里的旧人头送到寨外的“鬼林”,安放在“人头桩”上,并祭送木依吉神回天上休息,是猎头祭祀派生出的祭祀活动。佤族认为猎取的人头和头发永久活着,须砍牛祭灵,祈求被砍头的人的宽恕,否则会受到报复。全寨每年举行砍牛尾巴的次数不限,越多越好,是剽牛、砍牛最多的宗教活动。砍牛尾巴通常在每年的一月至春耕前进行,祭仪全程一般需要十多天,其间最主要的活动是砍牛尾巴抢割活牛肉。砍牛尾巴前要剽牛做鬼看卦,选择吉日。祭祀当天,先由大魔巴率领其他魔巴、主祭者等把旧人头送到寨外的人头桩上,大魔巴杀鸡看卦念咒;送头仪式结束回寨后,将备砍的黄牛拴在牛尾巴桩上,四周围满了手持尖刀准备抢割牛肉的青壮年,远处站满了老人、小孩和妇女。大魔巴念咒作法,一刀砍断牛尾巴,随即将其扔过主祭者的屋脊,于是抢肉者蜂拥而上,叫喊着挥刀抢肉,刹那间,一头活牛便被砍割得只剩下头和骨架了。佤族以抢到的肉多为荣,以抢到的肉少为耻。晚上,大魔巴在主祭者屋里念咒祭鬼,诵唱“司岗里”的传说和部落史、家史,通宵达旦。砍牛尾巴往往是男子汉们表现勇猛、刚强的好机会,也是群体或个体富有的一种体现。
(5)播种节(祭谷魂),是佤族祈盼丰收最神圣的预祝祭仪,在砍牛尾巴后春耕开始时进行,时间在佤历二至四月(相当于公历1~3月),由魔巴选择播种吉日,举行祭谷魂仪式,宣告一年一度的播种开始。佤族先民认为谷物具有灵魂,为了使谷魂归附到谷种上,保佑播下的谷种发芽出苗,要祭谷魂,而各种动物之魂居于动物的头部,所以用人头、鼠头等敬祭谷魂,由头人最先带头播种,然后各户才到自己地里播种。晚上,全寨人聚饮歌舞狂欢,预祝今年有好收成。
(6)取新火节,是佤族全寨性“灭旧火换新火”、祈求火神“莫伟其”保佑平安,免遭火灾的祭仪,一般在佤历三、四月(公历2、3月)进行。佤族认为火是万物之灵,已经点燃了一年的火,是“旧火”,是“灾难和不幸的根源”,因此换了年月后,也要换新火,否则,会受到火神的惩罚,人们不得安宁。先由魔巴杀鸡看卦选择吉日,然后通知各家熄灭火塘,魔巴率领部分寨民背着各家熄灭的火炭和一头小公猪,送到寨外,埋掉火炭,表示消除灾星,再将小公猪放归山林,祭祀火神。清除旧火后,进行取新火仪式,取新火的地点和方式各地不一,但都是摩擦取火。新火种取回后,先在头人家生起大火,魔巴念咒祭祀后,各家取新火种到自家的火塘里,火塘里的火种一直要保留到次年的取新火节,不得熄灭。晚上,全寨人围着新火种点燃的篝火,饮酒歌舞,庆祝新火种的诞生,祈求火神保佑六畜兴旺、谷物丰收;老人们讲述“司岗里”取火故事,传授防火知识。
(7)新米节,源于佤族对谷魂的崇拜和敬祭,佤族认为谷物收回家后,还要把它们的魂叫回家才好,能保证来年农作物丰收。由于各地气候的差异,谷物成熟时间不同,所以新米节没有统一的时间,一般在佤历九至十月(公历8、9月),各家根据自家粮食成熟情况,选择吉日进行,共同点是谷物已经开始成熟,需要尝新,“招谷魂”、“祭谷魂”,宣告农作物收割开始。新米节这天,主人备好酒菜,请魔巴或老人在家等候,自己到地里选割部分新谷回家,将一束谷穗挂在门上,表示招谷魂进家。其余新谷做成新米饭,先请魔巴祭谷魂,再献祖先,祈求神灵、祖先保佑丰收安康。晚上,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欢庆佳节。此后,人们便可开镰收割。
上述佤族的年中行事以神性联结着人类和自然,充满着浓厚的“唯神”、“唯农”意识,紧紧围绕着春播、秋收四季更替、周而复始的农事活动形成了一套非常古老、完整的祭仪程序,且大都有神圣性的解释,基调是人对神灵的祈求,核心是祈求神灵保佑、祛灾除害、丰收安康,具有崇神、尚武、歌舞等明显特征。这些祭仪客观反映了佤族先民祈求与自然和谐相安的心理,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功利目的,充分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执著的追求,其中蕴涵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水对于生活在崇山峻岭的佤族而言,具有生命的意义,所以在佤族的自然崇拜中,膜拜水居于首位,一年的祭仪首先从祭水神开始,祈求水神赐给村寨永流不涸的清泉和来年风调雨顺。火在佤族生产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出于对火的畏惧和崇拜,产生了取新火的祭仪。他们坚信只有取新火,迎新火,才能谷物丰产、六畜兴旺,并且视家中火塘以及与火密切相关之物为神圣,其中也反映出重视防范火灾隐患的良好习俗。
拉木鼓、猎头、砍牛尾巴三者紧密联系,主要围绕着祭祀木依吉神和谷魂而展开,佤族先民们作出了某种合乎逻辑的解释,其中具有很强的内在联系:据“司岗里”传说,佤族先民在迁徙过程中,洪水泛滥,木依吉神对人们说如果砍头祭神就不让洪水涨,否则就五年涨一次洪水淹没大地。佤族不愿洪水泛滥威胁人类,因此就砍人头祭神。从此洪水不涨,人类避免了灭亡灾难。佤族从此供头、剽牛,谷子才长得好,小红米也长得好,做的饭也好吃,种的地都好。接着就砍木鼓、砍牛尾巴,以后佤族就过得好了。这些较野蛮、残酷的祭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是在低下生产力水平和思维能力的历史条件下,佤族先民与强大的自然界斗争过程中极端软弱而求助于神灵的产物,是原始宗教信仰的需要。他们从比较落后的原始思维出发,相信猎头祭祀神灵是神的旨意,是神圣之举,能保佑村寨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在拉木鼓、猎头、砍牛尾巴等祭仪中,木鼓、人头、人头桩和牛尾巴桩具有祭品和神灵的两重性,祭祀木依吉神的木鼓成了村寨(部落)的灵魂和象征,但凡祭祀、农耕、军事等一切重大社会性活动都围绕着木鼓展开,极富鼓动性和感召力;猎取的人头一旦用于祭祀,便成为村寨的守护神,受到极大的尊重和崇拜,剽杀牛猪祭献人头,猎头牺牲转变成了神灵的替代物,而人的神秘特性转移给了谷物;陈列头骨的人头桩作为村寨的守护神永久地供奉在鬼林,使鬼林成为佤族心中的圣地;通过砍牛尾巴祭祀,牛尾巴桩附上了灵性,变成了通天通神、镇宅辟邪、护佑屋主的灵物。总之,拉木鼓、猎头、砍牛尾巴充分表现出佤族先民对各种神灵的崇拜、敬畏、愿望、情感和要求。
播种节和新米节是佤族先民把农作物生长过程想象为人的生育和灵魂转生,因此播种和收获时都要为之祭魂、招魂;它将农耕生产神圣化,从中产生出重农的思想,对谷魂的崇拜,也是对劳动的崇拜。
人生礼仪,指围绕着人的生命历程中的关键时刻(时段)而形成的一些特定的仪式活动,目的是帮助(标记)人们顺利度过这些关键时刻,完成人生角色的转换,是人生的“通过礼仪”。佤族群众认为魔巴是幸福平安的祈求者和保护者,所以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要请魔巴杀鸡看卦做鬼。其中最重要的是丧葬仪式,成为佤族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佤族有“记死不记生”之说,不大重视人的出生时辰,人的生日可以不必记住,但其死日却要牢牢记住,他们非常重视丧葬仪式,认为这关系到活人魂和死人魂的妥善协调,关系到子孙后代和村寨(部落)的吉凶祸福,若对死者的后事处理不当,会给子孙和村寨带来灾祸,所以生者要给死者以恩惠,让他高兴离去,永远离开活人,让活人的灵魂从死魂的纠缠中解脱。
佤族对死者视“永孟姆”(正常死亡)、“永早敖”(非正常死亡)不同情况进行土葬。通常将永孟姆者放置在家数日,从死到埋葬,家人哭泣哀悼,请魔巴宰杀猪鸡做鬼,举行祭祀活动。德高望重的头人或老人去世,还要剽牛、跳舞,表示哀悼。佤族认为人虽死了,但灵魂不死,它到另一个世界后同样离不开歌舞,所以要唱歌跳舞欢送他,同时也可以减少死者亲属的悲哀和痛苦。送葬时,魔巴念咒,将置于尸体旁的那箩谷子撒在抬棺人的身上,棺材抬出后,立即将门关上,意即不让鬼再转回来。到达墓地后,魔巴以鸡蛋占选墓穴位置。下葬后不垒坟头不立碑,魔巴用手堆起一个小土堆,一边用红毛树枝扫动一边念咒,念毕,安葬仪式结束,从此不再扫墓。佤族丧葬仪式标志着死者向灵魂存在方式的转变,或者成为祖灵由人们供奉,或者成为鬼魂让人们恐惧。集中反映了灵魂不死和祖先崇拜的复杂而矛盾的心理,目的是和死者永远诀别,除了寄托哀思外,更主要的是祈求讨好死者,让死者的灵魂得到慰藉和安托,送它到该去的地方,并保佑生者,祛灾免难。
以上传统祭仪,都离不开魔巴,都由魔巴主持,因为佤族认为魔巴具有鬼神传授的特殊本领,具有“通神”的不凡能力,是幸福、安康的祈求者和保护者,只有魔巴主持祭仪,神灵才会悦纳,一切才能如愿以偿,人们才能得到神灵的庇护。可见,在佤族传统社会中,须臾不能离开魔巴,否则生产生活就无法正常进行。
在传统祭仪中,凸显出魔巴的基本社会职能:一是定期主持祭仪祭祀神灵,祈求保佑村寨人畜安康、生产丰收;二是主持人们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的礼仪,祈福治病、招魂安灵;三是实行巫术,禳灾驱邪。魔巴从事上述活动,主要依据占卜,祈求神灵预报活动的征兆。其占卜用具,大都和祭祀所用的牺牲有某种联系,如鸡骨、猪肝和牛肝等,其中最常用的是鸡骨,因为佤族认为鸡卦所表示的各种象征最为灵验。魔巴的主要任务是念咒语,把人们对鬼神的崇拜通过咒语传达给鬼神,又把鬼神的旨意通过看卦传达给人们。魔巴做大鬼时一般要穿戴法衣,使用法器,并配有较低等级的魔巴作为助手,如马散的魔巴做鬼时要穿戴用两块布拼缝起来,中间留一条缝套在脖子上的法衣,披50平方厘米左右的黑毡子,戴银帽,使用献酒的野牛角等法器。
总之,佤族传统祭仪是佤族原始宗教的核心,集中体现了佤族原始宗教观念,众多的祭仪培养、造就了一代代的魔巴,而魔巴是传统祭仪的贯穿线,由于魔巴的作用使祭仪有组织有序地举行,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两者相伴而生,如影随形,若哪一天祭仪消亡了,魔巴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
三、魔巴和传统祭仪的社会文化功能
佤族村寨(部落)的一切重要活动,几乎都有魔巴的参与或主持(组织),魔巴拥有众多的本领,为群众所需要,与群众关系密切,具有重要的社会文化功能。
(1)魔巴是原始宗教生活中的最高权威,维系佤族传统社会的骨干力量。魔巴是佤族原始宗教活动的组织者、主持者,原始宗教观念的解释者和宣传者,在佤族社会的神圣生活和世俗生活之间作为媒介以维持平衡,他们的言行有意无意地成了佤族宗教文化的某些模式,在群众心目中具有一定的神秘性和较高的威信,被人们看做是幸福平安的祈求者和保护者。他们能熟练地背诵族史、神话、祖谱和各种宗教祭词等,负责主持部落(村寨)的大小宗教活动,做鬼、看卦、选拔军事首领和决定重要的政治、军事活动的行止,通过主持神明裁判,解释习惯法,调解处理部落(村寨)内部纠纷或与外族村寨的械斗等,播种、收割、狩猎、盖房等生产劳动,也都由魔巴做鬼看卦择日。佤族重大的传统祭仪和村寨事务,若没有魔巴的参与(主持)和决策(判断),不可能有组织、有序地进行和求得有效的解决,所以在政治上有一定的影响。魔巴通过这些活动向群众灌输宗教意识和民族意识,起到了团结组织部落成员,强化民族认同,激励民族精神和维护村寨生存发展的作用,巩固了佤族传统社会结构和氏族体制,在魔巴身上体现了氏族、宗教和政治的一定程度的统一,是佤族社会中维系部落(村寨)生存发展的轴心人物之一,也是研究和探索原始宗教起源的活化石。
(2)魔巴是佤族传统社会的智者,传统文化的创造者、保存者和传承者。佤族没有本民族的文字,其传统文化的传承主要靠人们口耳相传,其中魔巴起到了主导的传承作用。魔巴能说会道,才能出众,博闻强识,谙熟佤族传统礼仪、民族神话、历史和现状,精通佤族的民族文化,集巫、医、史、文、法、艺多种知识于一身。他们按照自己的宇宙观和宗教观收集、整理和提炼民族文化的精神价值,通过人们喜闻乐见的形式,借助程式化的祭仪,集中而有效地向民众传承。这些创造性的活动既创造、保存和发展了民族文化,又使其便于人们接受和承袭。在魔巴主持的大小宗教活动中,其吟诵的祭词和伴随着的歌舞,蕴涵着丰富的文化信息,向人们传递着无形的民族文化内涵,进行着文化交流和传承。离开了魔巴,佤族文化的世代传承很难实现。
首先,魔巴是佤族历史的记录者和宣传者。魔巴能熟练地背诵族史、神话和祖谱等,其吟诵的祭词、祈语和巫歌中保留了大量的有关民族起源、迁徙、繁衍、农事生产和神话传说等重要内容,保存了有关宗教信仰、民情风习等重要资料,是民族历史发展轨迹的独特表现。如魔巴在重要祭仪中吟诵的“司岗里”,保留了佤族历史、道德、宗教、哲学、文学、风俗等优秀传统,是一部佤族古代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它既是民族自强精神的重温,更是严肃的民族传统教育,是民族生活经验和民族生存历程的反思,从而增强民族意识和民族认同感。
其次,魔巴是佤族社会伦理道德的规范者和维护者。魔巴通过说教,加强了群众对传统伦理道德的认同和服从,约束和影响人们的道德行为,维护社会的稳定和正常运转。如在佤族全寨性的最高敬祭仪式猎头祭祀中,魔巴吟诵的“司岗里”、“猎头祭词”、“迎头祭词”、“供头祭词”等,强调了猎头的必要性和神圣性,使佤族群众对猎头血祭坚信不疑,视为是不可抗拒的“古规古理”,是生存的必要措施和神圣职责,从而激发起不顾一切的勇气,甘愿冒杀身之祸去猎取人头。
再次,魔巴是佤族民间口头文学的创作者和传播者。魔巴吟诵的神话、传说、祈语、巫歌和祭词等既有浓厚的宗教性,又有鲜明的文学性,是一种多功能的说唱艺术,是记录和发展佤族文学艺术的重要形式。如魔巴在重要祭仪中吟诵的“司岗里”,具有以口头传承的散文体神话作品,又有以韵文体传唱的创始古歌,是佤族文学宝库中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其四,魔巴是佤族原始艺术发展的促进者。魔巴在主持宗教祭祀中,常借助歌舞、绘画等艺术形式来显示和提高其法力,具有艺术的美感,萌生、发展和规范了音乐、舞蹈、绘画等原始艺术。如围绕佤族最神圣、隆重的宗教祭祀拉木鼓活动,产生了一整套的木鼓祭词、咒语、古歌、音乐、舞蹈和绘画等相结合的“木鼓艺术”。
总之,魔巴在佤族传统社会的政治、文化和宗教生活中具有重要的影响,是传统信仰的守护人和生产生活的导师,是人们精神活动的主宰和文化生活的百科全书,他们的活动使佤族的原始宗教成为佤族文化传承的特定模式和运行机制。
佤族传统祭仪古老神秘,源远流长,具有浓厚的地域文化特色和民族特色,最集中、生动地反映了佤族传统文化的特质,具有多元和积极的社会文化功能。
首先,传统社会维系功能,这是佤族传统祭仪最基本的社会功能。如前所述,祭仪是佤族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是谋求人神共存和沟通的手段,更是凝聚民族感情、增强群体意识、维系社会秩序和民族生存发展的精神依托和力量保证,是培养民族自豪感、鼓舞斗争意志的演练场。
佤族传统祭仪的主旋律是祈求安康,祛灾除害,将人类情感上、精神上的永恒愿望赋予传统化、规范化和神圣化,顺应了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需要,使人们得到心理的慰藉和精神的寄托,鼓舞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同时,传统祭仪具有明显的社会性和群体性,以无形的威严调节和制约着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是佤族群体生活的准则、生命的理想,佤族传统的社会生活秩序直接体现于一系列的祭仪之中。祭仪通过神圣的象征,建立和维护了民族习俗、社会规范和伦理道德,确立、规范和调整了人们的行为模式和相互关系,强化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增强了民族的自豪感、认同感、亲切感和内部的团结,具有强烈的感召力和凝聚力,使每个社会成员产生了同一血统、同一祖先、同心同德的神圣感和归属感,从而转化为强有力的社会控制,维系了社会的基本秩序和群体的共同生活方式与安全。重要祭仪中吟诵的“司岗里”,被佤族群众视为是对开天辟地、万物起源、民族形成、生产生活、生与死等重要问题的神圣解释和一切“古规古理”的权威规范,亘古不变,世代相传。正如西盟佤族自治县政协主席隋嘎所言:“佤族是司岗里的儿女,祖先留下的所有阿佤理都汇集在司岗里。”
其次,民族文化整合传承功能,这是佤族传统祭仪重要的文化功能。佤族传统祭仪是传统文化的载体,是重要的文化传承场,为佤族文化的传承提供了土壤、舞台和传人。按照某种规定程序而进行的祭仪,通过不同的中心和主题、复杂多样的仪式、神秘的法器、祭场,营造出富有感染力的文化传承氛围,使文化传统得以集中有效地重现和传承。佤族传统祭仪融入了农事生产、文化艺术、生活娱乐等世俗成分,是佤族物质生产成就和精神思想精华的积淀,也是佤族以宗教为核心的传统文化的回顾和复习。一代代的佤族人在人神感应的祭仪中受到了传统文化的熏陶和教育,获得了广泛丰富的民族历史、宗教信仰、生产生活、伦理道德、风俗礼仪等知识,逐渐形成了民族的最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增强了文化认同意识,民族文化的传承在这一过程中潜移默化地进行,代代相传,并逐渐孕育和规范着全民族共同的文化心理和文化习俗。
第三,民族艺术发展功能。祭仪是一种群众性的艺术创造活动,为了祭神、娱神,祈求神灵的庇护,宗教信仰的情感表达发展为诗、歌舞、绘画等艺术。围绕佤族传统祭仪,产生了大量祭祀各种鬼神的诗(咒语、祝词)、歌、舞,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司岗里、拉木鼓歌、剽牛歌、砍头歌和悼念歌等歌谣,木鼓舞、舂碓舞、剽牛舞、打铓舞、碓杵舞、扫帚舞、掏耳朵、摇篮舞、棺材舞等舞蹈。在祭仪中的祭器人头桩、牛角叉、牛尾巴桩和木鼓上雕刻有与宗教信仰关系密切的人像和动物图案。这些诗、歌舞、雕刻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佤族人民的生活、心理、性格和审美意识,规范和促进了民族艺术的发展。艺术成了祭仪的载体,赋予祭仪以活力和感召力。
第四,审美娱乐功能。佤族传统祭仪生命力顽强,源远流长,世代相传,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具有审美娱乐功能。祭仪的产生和发展,主要受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的支配,所以在祭仪活动中,更多地表现为情绪的宣泄和展示。这种情绪内容丰富,既有期盼和理解,也有自我陶醉。佤族传统祭仪的主要表现形式是通神、娱神和媚神,除了用物质供献满足神灵外,还用视听艺术、视觉艺术等精神活动来打动神灵,表达情感愿望和对神灵的赞美,将祭词、咒语、歌、舞、画等糅合在一起,如火如荼、如痴如醉,虔诚庄严、野蛮热烈,具有审美特征和永恒魅力,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佤族民众的审美要求。
佤族传统祭仪融入了许多娱乐活动,在神圣的氛围中充满着狂欢的精神,具有神人共娱的娱乐功能。佤族传统祭仪几乎都从庄严肃穆的祭神活动开始,以人们尽情地饮酒歌舞娱乐结束。如在拉木鼓、供人头、砍牛尾巴等祭仪中,寨民们穿着盛装,夜以继日歌舞狂欢,整个阿佤山寨喜气洋洋。人们在娱神的同时沉浸在欢乐之中,抒发情怀、交流情感、增进友谊,感受到群体欢乐的喜悦和快感,身心得到极大的休整和娱乐。
第五,民族精神和性格的塑造功能,这是佤族传统祭仪特殊的社会功能。佤族传统祭仪具有广泛的群众参与性,集体色彩鲜明,在强调同一群体的共同利益关系和传承民族文化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个体的思维习惯和行为方式,对佤族“俗尚勇力”、“蛮悍矫捷”等基本民族性格的塑造起了重要作用,可以说是传统祭仪教化了佤族人,使佤族的民族精神气质得以外显和张扬。猎头、砍牛尾巴等祭仪充满着雄壮、惨烈的色彩,除了蕴涵教人敬畏、认同等意义外,主要的是教人敢于战斗和死亡。勇士们的勇敢表现,被视为是维护氏族利益的英雄品质,受到民众的敬仰,而胆怯和畏惧被认为是耻辱,从而塑造了佤族粗犷勇猛、果敢强悍和坚韧的民族性格;而年复一年的传统祭仪中的歌舞狂欢,则陶冶了佤族热情豪放、乐观豁达、能歌善舞的民族气质;拉木鼓祭仪中,沉重、粗大的木鼓树在寨民团结协作下从崎岖的山路上拉回寨子,充分说明了只有依靠集体的智慧和力量才能战胜困难,从而培养了佤族群众自强不息、团结协作的精神;传统祭仪伴随有较多的由各家各户自愿献牛剽杀分食的特点,如剽牛仪式中,按规定将牛的四肢分别送给亲属,其余部分则平均分给在场的人,从而培养了佤族淳朴友爱、和睦相处的民族精神。
总之,佤族传统祭仪是佤族生产生活的主旋律,充分外化了佤族人民内在的社会文化心理,是佤族传统文化表演传承的特殊仪式和丰盛的民俗文化资产,是解读佤族传统文化的钥匙,值得我们重视和研究。
(作者单位:思茅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西盟佤族“魔巴”现状探析
李亚宏
“魔巴”一词是拉祜语的音译,佤族自称“教气艾”,意为做鬼的人。佤族魔巴是沟通人神两界的桥梁,宗教仪式的主持人,民族文化的传承者。魔巴因其职业的特殊性而极具神秘色彩,备受人们的关注。学界对佤族魔巴的了解大多来自于20世纪50年代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佤族社会历史调查》的简略记录。时隔50年,今日佤族魔巴的命运如何?他们是否随着社会的进步,原始宗教的式微而悄然退出了历史舞台?带着种种猜测和疑问,2006年2月,笔者踏进了西盟这片美丽而神奇的土地。经过调查,笔者惊奇地发现,今天的佤族魔巴不仅没有“下岗”,反而极为活跃,他们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一如既往地在各种宗教活动和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据西盟县民宗局2006年12月最新统计资料显示,全县七乡二镇,共有魔巴529人,而2005年人口普查时,西盟全县佤族人口仅为59 420人,也就是说,在佤族人口中,平均112人就有一名魔巴,巫风之盛,实在令人惊叹。
佤族魔巴的产生源于“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信仰,是伴随着原始宗教仪式而产生的一种特殊的神职人员,随着佤族社会的不断发展,佤族魔巴逐渐形成了一套相对完善的制度,其职能、地位、待遇、等级分层、咒语及特殊的传承方式、做鬼时的搭配等皆有相应的规定。据1957年云南民族工作者调查,佤族魔巴的主要职责是主持佤族的各种宗教仪式,负责看卦,沟通人与鬼神之间的联系,并通过巫术为群众除灾祛病,预知祸福,此外,还负责解释复杂繁多的“阿佤理”和习惯法,身上肩负着传承民族文化的重任。佤族魔巴与群众的关系极为密切,在村民中有一定的威信,族人对魔巴非常敬重。被公认为大魔巴的人,一般都是一些知识渊博、德高望重的老人。魔巴平时不脱离生产劳动,自食其力,做鬼时,不主动索取报酬,但可以吃到牺牲用的鸡和猪肉,做大鬼则可以得到少量的酬金、粮食、盐巴,魔巴不能世袭,没有完整固定的传授制度,主要靠口耳相传,自学成才,任何人都可以学做魔巴,志愿者只要跟随魔巴长期学习锻炼,耳濡目染,逐渐掌握了魔巴的知识和技能,经社会公认后,便可成为魔巴,各村各寨的魔巴数量没有限制。魔巴有大小之分,区别大小魔巴的标准是执掌宗教祭仪的大小。魔巴做鬼时都要念咒语,做不同的鬼,念不同的咒语,甚至不同的家族,咒语也会有很大的差异。当佤族举行重大的宗教仪式活动,需由两个魔巴共同主持时,便有一种固定的搭配,即由一个地位较高的魔巴配一个地位较低的魔巴共同主持仪式,佤语称这种配合为“庇由”,在重大的祭祀活动中,魔巴常身披黑毡,头戴银帽,用野牛角献酒。
笔者在对西盟莫窝乡马散村进行调查时发现,今天的佤族魔巴基本沿袭了这些古老的传统,魔巴制度中的诸要素,至今依然较为完好地保留在佤族的现实生活中。马散村共有六个魔巴,其中大魔巴两人(艾也、艾散),小魔巴四人(艾团、艾鲁、艾宠、艾懒),笔者有幸与他们朝夕相处,从而了解到一些他们真实的生活现状,艾也现年73岁,艾散70岁,其余四个小魔巴均在30岁上下,马散村凡举行大的宗教祭祀活动,如祭水鬼、叫谷魂、盖新房等都必须由两个大魔巴主持,村民如遇生育、疾病、婚丧,出行等事,也常请他们杀鸡看卦,而四个小魔巴只能为村民做一些小鬼,看看鸡卦。2006年2月14日,笔者跟随大魔巴艾也到村民娜黄家为其叫魂,娜黄患有严重的肾病,因医疗费用昂贵,无钱接受正规治疗,所以寄希望于请魔巴叫魂治病,佤族认为,人是有灵魂的,人身上共有一百多个魂(也有说几十个),人体最大的魂是头魂,头魂如果去而不返,人就会死亡,认为人之所以生病,完全是由于灵魂离体所致,必须请魔巴把魂叫回,病人方可痊愈。
整个叫魂仪式,共计三天。第一天,由艾也到病人家杀鸡祭祖,祷告神灵,看鸡卦,请回各路鬼神和祖先家神,告知祭祀缘由,祈求鬼神保佑叫魂顺利,杀鸡前艾也念了很长一段咒语,分别召唤各路鬼神,且念了一段永欧家族的咒语,其词曰:
女鬼和男鬼
月亮和太阳
旧日的女鬼和男鬼
老人来唱头道酒
老大、老二、老三
长在树上的草开了花
草生长,天和父亲
人到处寻找瑞阿寨
街子天给斧子
街子天,张网捕雀
(系由马散村小学老师艾果翻译)
事后,艾也魔巴告诉笔者,佤族做鬼治病时,因家族不同而念不同的咒语,娜黄属永欧姓,所以念过一般的咒语后,还要念该家族的咒语。另外,做什么鬼,要念什么鬼的咒语,魔巴做鬼时的各种咒语,从远古一直沿袭至今,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看来佤族魔巴的咒语系统非常复杂,如果没有好的记忆力,不经长期的学习实践,很难熟练掌握。做的鬼越大,咒语就越复杂,加之魔巴平时禁止念咒语,只能在做鬼时念,这就给年轻人的学习带来了很大困难,这大概就是年轻人为何难以胜任重大祭祀仪式的主持,大魔巴均为老人的原因吧!咒语念毕,随即杀鸡取骨看卦,艾也仔细观察卦象后说,卦象不理想,于是决定第二天继续杀鸡看卦。仪式结束后,除了把一些鸡毛、内脏和少量的米、盐作为祭品献给鬼神外,整只鸡由艾也一人享用。按佤族的习俗,做鬼的鸡,全由魔巴食用,主人及外人不得食用,若违反禁忌,鬼神就会降灾,祸害人间。在马散期间,笔者曾做过一个粗略的计算,大魔巴艾也一星期平均要做四五次鬼,照此计算,他一星期少说也能吃四只鸡,在如此贫困的山区,可以说这已经是相当难得了,难怪他虽年逾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做魔巴而能有如此口福,对年轻人来说,该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吧!
第二天,依然杀鸡看卦,重复第一天的仪式,结果卦象示吉,于是正式叫魂。叫魂仪式需两个魔巴互相配合,这一次,艾也约了马散的另一个大魔巴艾散,共同主持仪式,由此可见,魔巴今天还依然恪守着传统的搭配方式。叫魂前需准备一块崭新的白布,里面放上米、粮、烟、酒、芭蕉果、粑粑、茶叶、瓜子、半开(银钱)、蜡烛、银手镯、两根白线及亲朋好友送上的钱,经大家检查无其他异物后,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由主人家放在柜子里,妥善保管。艾也介绍说这是包魂布,如果叫魂成功,包裹内可以找到与叫魂者家中人口数相同的毛发,娜黄家有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也就是说叫魂结束后,如果能从包魂布中找到三短一长(代表三男一女)四根毛发,则表明家魂都已叫回。两个魔巴在仪式中各有分工,艾也留在患者家中念咒接魂,而艾散怀抱一只大公鸡,带上蜡烛、米、烟等祭物,带领笔者及娜黄家的亲朋好友一行九人到村中的各个路口招魂。据知情人说,上路招魂的人数必须是单数,忌双数,行走时排成纵队,一个紧跟一个,以免互相踩到对方的影子,佤族忌讳踩踏影子,认为影子是灵魂的一部分,并说如果叫魂顺利,在路口念咒叫魂后,会有蚂蚱或蝴蝶、小鸟之类的小动物尾随而来。一切准备就绪,大家满怀虔诚之心,踏上了神秘之旅。队伍来到村边的第一个岔路口,艾散摆下祭品,点燃蜡烛,开始念咒招魂,念毕,大家便学着艾散的样子,嘴里一边发出“吧!吧!”的声音,一边抛撒米粒,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神奇怪异的事情发生了,一只五彩粉蝶不知从何处翩然而至,大家小声惊呼“来了!来了!”这只彩蝶一直跟随着叫魂队伍,不时还轻盈地飞到队伍前列,似在引路,很是招人喜爱。接下来到了村边的第二、第三个岔口,艾散照旧念咒撒米,大家依法而行,却未见再有蝴蝶,蚂蚱、小鸟等物出现,气氛骤然有些紧张,魔巴艾散似乎看穿了大家的心思,缓缓说道:“心诚则灵啊!”听见老人如此说,众人心中稍安,队伍继续前行,走到最后一个岔口,当艾散专心地做完法事,正领大家撒米招魂时,奇迹又一次出现了,三只彩蝶突然从天而降,它们和原先的那只彩蝶追逐嬉戏,上下翻飞,天上好似绽放了一簇美丽的花朵,大家先是惊得目瞪口呆,继而如释重负,欣喜若狂,这说明参加招魂的人都是有福之人,所以才会得到了鬼神的庇佑。更奇的是,四只彩蝶一直伴着我们回到娜黄家,最后它们飞过屋顶,消失在二月的旷野中,而此时,大魔巴艾也正坐在门口念咒接魂,随后便由他杀鸡看卦,卦象显示魂魄已安然归来。
第三天,笔者随两个魔巴到娜黄家验看包魂布,依旧是先杀鸡看卦,卦呈吉兆,随后,在娜黄家人及所有亲友的围观下,魔巴艾也开启包魂布,经过仔细搜寻,果然发现了四根毛发,一长三短,不多也不少,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人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之声,娜黄一家似乎也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一脸的笑意。为表谢意,主人家泡了一坛水酒,酒过三巡,又行拴线仪式,佤族认为魂叫回后,需把魂留住,病人方可痊愈,恢复健康。魔巴艾也先念过一段安魂咒,然后用一根白线在娜黄的右手肘关节上部边念咒语边拴了两道线圈,最后又由娜黄的一个同姓长辈在同一部位稍上的位置再拴两道白线,以示祝福,整个仪式到此方告全部结束。
吃过晚饭,大家纷纷告辞出来,笔者看到娜黄男人分别给了两个魔巴十元钱、一条春城烟。于是,路上笔者小心询问魔巴做鬼的报酬,艾也非常坦率地回答:“做魔巴有做魔巴的规矩,魔巴做鬼从不向主人家索取钱物,只是主人家为表谢意,通常会送点‘误工费’,多少随意,多有多给,少有少给,魔巴都会欣然接受。”
经调查,马散村所有的魔巴都有自己的田地,平时参加生产劳动,自食其力,与一般村民无异,只是有人来请时才去做鬼,且从不拒绝。马散村虽只是一个拥有一千来人的小村庄,但佤族村民笃信“万物有灵”观,有凡事先请魔巴看鸡卦,而后行事的习俗,所以请魔巴看卦的人很多,忙时一天看两三家人也是常事。据了解,村中一般的群众都懂得一些占卜鸡卦的常识,能从卦象中分辨出吉凶祸福,但他们不能代行魔巴的权力,看鸡卦属于魔巴的特权。调查期间,笔者观看最多的便是杀鸡看卦,曾两次观看到艾堂家分别由小魔巴艾鲁和艾团主持的看卦仪式,一次到艾果家观看由大魔巴艾散主持的看卦仪式。如果村民间发生民事纠纷,也多请魔巴从中调解评判。
有关魔巴的传承方式,笔者曾询问过大魔巴艾也、艾散,据他们说,自古以来佤族魔巴就没有完整固定的传授制度,他们两人从未收过徒弟,也不单独向谁传授做鬼知识。如果有人愿意学做魔巴,可以在他们做鬼时,在一旁专心听,注意看,天长日久,待掌握了仪式,学会了咒语后,便可试着替人做小鬼,得到大家的承认后,就可成为小魔巴,如再经长期的学习锻炼,掌握了做大鬼的知识后,得到大家的认可,即可升迁为大魔巴,任何一个魔巴的成长,莫不如此,至今佤族魔巴仍然保留着这一古老的传统。当笔者问及魔巴做鬼时的法衣和法器时,艾散不无遗憾地说:“这些东西早已失传了,如今魔巴除了举行全寨性的祭祀活动穿着民族服饰外,平时做鬼和你们汉人的穿着没有什么两样。”说完还风趣地指了指自己的一身典型的汉人装束。艾也告诉笔者,自1957年政府取缔砍头祭谷后,与之有紧密联系的拉木鼓、砍牛尾巴等重大祭祀活动也随之消亡了,所以,往日祭祀的盛况和魔巴的辉煌再也不会重现了,但庆幸的是佤族的许多风俗还是完好地保留了下来,所以魔巴今天还能派上许多用场。交谈中,笔者惊喜地发现,两个大魔巴对佤族的历史文化极为精熟,谈起佤族的民间故事和历史传说,常常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更难得的是大魔巴艾散还能完整地吟唱佤族远古神话《司岗里》。激动之余笔者乘着酒兴冒昧地请求他当场吟唱,老人微笑着说,《司岗里》以前一般在佤族砍牛尾巴和盖大房子时才吟唱,唱时还有芦笙伴奏,现在已经没那么多规矩了,什么场合都可以唱,主要目的是为了追念祖先,教育后代不要忘记自己民族的历史。最后,他欣然答应改天邀约一些人后为大家吟唱。
2006年2月18日下午8时,笔者带着佤文翻译艾果应约来到大魔巴艾散家,只见火塘边早已围坐了二十几人,艾散示意我们坐在他旁边,大家边抽烟边聊些闲话,酒过三巡,艾散开始用他那苍劲有力的声音吟唱《司岗里》,婉转优美的旋律,仿佛把大家带入了远古的蛮荒时代,众人屏声静气,庄重肃穆地倾听着这则神奇美丽的神话,跳动的火焰映着老人时而忧伤、时而欣喜的脸庞,艾果低声地做着翻译,听众完全沉浸在了故事生动曲折、浪漫离奇的情节之中。大约唱了半个多小时,稍作休息,又继续吟唱,如此唱唱歇歇,大约五个小时后才将《司岗里》全部唱完,优美的旋律、精彩的讲述、超强的记忆力使老人赢得了一片掌声。听众里有几位年轻人,虽生在佤山,长在佤山,却是第一次听唱《司岗里》,他们意犹未尽地争相向老人询问唱词中感到疑惑不解的地方,老人一一作答,对他们来说,今天无疑接受了一次佤族文化的洗礼,而老人通过吟唱《司岗里》则给大家上了一堂极为生动活泼的佤族历史文化教育课,佤族魔巴就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传承着佤族文化。据调查,西盟佤族魔巴虽然为数不少,但能够完整吟唱《司岗里》神话的却寥寥无几,看来如何保护好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使其后继有人,不致失传,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21世纪,何以在祖国西南边疆——西盟,还延续和存活着魔巴这一古老的职业?这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我国著名神话学家李子贤一针见血地指出:“任何民俗文化事象的产生和发展,都与其赖以存活的文化生态系统息息相关……当某一文化事象的文化生态系统处于相对稳定时,这一文化事象便能够得以存活。”佤族魔巴之所以能够顽强地存活至今,经久不衰,显然与佤族自古以来逐渐形成的文化生态系统的现状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其根本原因在于,魔巴赖以存活的文化生态系统一直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尤其是处于这一系统核心地位的信仰体系、价值取向始终未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具体地说,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佤族民间信仰体系保存完好。西盟地处祖国西南边疆,山高路远,交通不便,新中国成立前佤族地区盛行砍头习俗,所以阻隔了与外界的交流,社会一直处于封闭或半封闭的状态,文明进程极为缓慢。20世纪50年代,西盟佤族聚居的中心地区尚处于原始社会解体,奴隶制社会萌芽的社会历史发展阶段。历史上佤族虽然与汉、拉祜、傣等民族交往密切,受到过汉文化、基督教文化、佛教文化不同程度的影响和冲击,但从根本上并没有改变佤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万物有灵”观在佤族社会中一直居于主导地位,至今佤族村民对“万物有灵”的观念依然深信不疑,而原始宗教正是魔巴赖以生存的思想根源。
第二,民间依然盛行各种宗教仪式活动。据调查,西盟佤族至今还保留着祭水鬼、叫小红米鬼、叫谷魂、盖新房等全寨性的宗教活动,而且佤族凡事杀鸡看卦以定行止的习俗,今天依然十分盛行,村民个人凡遇生育、疾病、婚丧、出行等事必请魔巴杀鸡看卦。主持宗教仪式是魔巴的基本职能,各种宗教仪式的盛行,无疑为魔巴的生存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第三,族群始终保持着对魔巴的信赖和需求。佤族的世界是一个充满鬼神的灵性世界,他们相信冥冥之中有一种超自然和不可抗拒的力量主宰着人们的行为,相信各种鬼神决定着人们的祸福,因此,人们对鬼神极为敬畏,不敢有丝毫的得罪与怠慢。而魔巴是联系人与鬼的媒介,他们可以通过咒语把人们的愿望传达给鬼神,又通过看卦把鬼神的意思传达给人们,是鬼神的代言人。出于对鬼神的崇拜,人们自然对魔巴充满了敬意和信赖。在佤族人心里,魔巴不仅可以消灾祛病,预知祸福,还能在人们的心理上构筑一道有效的安全屏障,以求得五谷丰登,子孙兴旺,万事如意。正是魔巴迎合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求,给予了人们极大的心灵安慰,才显示了其巨大的存在价值。
第四,魔巴肩负着传承民族传统文化的重任。魔巴是佤文化的代表,被誉为“佤族的知识分子”,他们通晓佤族的历史文化,集巫、医、文、史、法等知识于一身,他们能解释复杂繁多的“阿佤理”和习惯法,能讲述各种民间故事和传说,能吟唱佤族神话《司岗里》。调查中,笔者深切地体会到,每一个知识渊博的大魔巴,都是一座活生生的佤文化资料库,在整个佤文化的传承中,魔巴是不可或缺的最为重要的一环,很难设想,对于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假如没有魔巴的存在,传统文化将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魔巴是佤文化的真正传播者和守护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魔巴的存在,对保护和弘扬佤族文化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作者单位:思茅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试论佤族祖先崇拜的特点
王薇
佤族是一个跨境而居的民族,由于历史的原因及偏僻的地理位置和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佤族的传统宗教至今仍然存在并保留了原始的自然崇拜、鬼神崇拜、图腾崇拜及祖先崇拜等形式及相关的习俗、禁忌与传统伦理道德。
祖先崇拜是原始宗教极为普遍的一种重要信仰形式,它是在鬼魂崇拜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出现的。在原始社会中,当氏族的血统因缘观念形成之后,并得以与鬼魂崇拜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便逐渐形成了祖先崇拜。从我国南方少数民族所保存的祖先崇拜来看,人们的神灵崇拜从面向大自然转而面向自己的民族和家庭,这体现了人类正在逐步淡化自然神力的作用和人类自我意识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逐步增强。
与其他众多民族一样,佤族非常敬重祖先。相传,佤族的女性始祖是圣母马奴姆(妈农),男性祖先是阿依俄。在佤族姓氏中,以祖先居住过的地方为姓氏的较为普遍。据调查,仅西盟一地,以祖名为姓氏的就有61个,分别是:阿鲁、阿芒、那、苦阿、淖、赛朔穷芒、布李、邛、切木、布农、窦、亚木、宋、茸、普、贝、夏、让、斯列木、嘎、苦仪、阿列特、阿鲁依、垮特、布洗、散、柯来英、盖英、苟、桑、星、斯来英、勃阿、格咯、希达列士、土艾、洛斯、帅、希达格洛克、稻、斯布勒、朔埃英、阿劳姆、布窘、郄、阿朗、柯兰、双、桂、洛埃、布拉、切阿、柯腊克、簿艾、薄克、额特、塔、克里木、童卧、孔告、伍。
在这些佤姓中,有些反映了其祖先的生活方式。如阿鲁姓反映了其祖先的渔猎生活。传说其祖先从司岗出来后,没有固定的住所。一次在河边堵鱼,获鱼不少,用竹篾把鱼穿起来。但鱼还没穿完就下大雨了,便到附近窝棚去躲雨。“阿鲁”即躲(雨)的意思,果恩阿鲁指躲(雨)的人,于是其子孙便以阿鲁为姓。
有些佤姓的起源反映出他们祖先创业的艰辛和英雄事迹。阿芒姓人以其祖先阿芒为姓。阿芒原姓希达,在迁徙过程中,他领着大伙盖了一幢最大的房子,够全姓人居住。人们称赞他的功劳大,便叫他为阿芒,即大官之意。赛朔穷芒姓人的祖先叫艾北,是奴隶。他很聪明,能说善辩,并认为当“官”的应和“百姓”一样劳动,一样吃苦,才配当官。他的主人则认为,当官的就是要吃得好,穿得好,奴隶是官养活的,应当劳动。在双方争论中,群众支持艾北的意见,并拥戴艾北为“官”。佤语“官”称“芒”,“奴隶”称“穷”。艾北由“穷”变成“芒”,其后人为纪念他智慧过人,便以穷芒为姓,称赛朔穷芒。
有些姓反映了佤族迁徙生活的情况。如赛朔额特姓。传说在迁徙过程中,走到杨额特寨休息时,赛朔姓的祖先到附近竹林中去寻竹子做箭,久久未回,其他人就先走了。由于寻竹做箭而耽误了行程,此后就自称赛朔额特,佤语称(弩)箭为“额特”,因此其后人便以此为姓。又如,赛朔腊洗腊。传说该姓祖先在迁徙过程中,从南锡河上游路过,觉得土地不错,就用刺藤围了一块地方建寨住下了。“洗”指“格龙洗”(即南锡河),“腊”即刺藤,故自称赛朔洗腊了,其后人以此为姓。
可见,佤族每个姓都有一个传说故事,而这种传说故事又都与他们祖先的行为联系在一起,这说明他们的姓氏不仅反映着血缘纽带,也反映着祖先崇拜。佤姓的起源正是佤族敬重祖先的一种重要表现。
佤族祖先崇拜在观念意识层面和仪式行为层面上分别有着自身的特点:
首先,在观念信仰层面上,其原始信仰以“万物有灵”信仰为核心和基础,对祖先崇拜与鬼神崇拜未作明确的界定,对“鬼”、“神”及“祖先”等概念未予区分。
一方面,佤族人民在和大自然长期斗争的过程中,由于无法摆脱自然和疾病所带来的灾难而产生的恐惧和崇拜心理,从而将一切不能解释的自然现象都归结为“灵魂”和“鬼神”。但所信仰的众多鬼神只有大小之分,而没有任何隶属和统辖关系。大“神”与小“鬼”各司其职,反映了佤族社会阶级分化尚不明显,还没有严格划分等级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