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的云是缱绻的,那峰峦那沟壑间的白云久久不愿散去,恋着这峰峰峦峦,恋着这沟沟壑壑。那飘逸在祁连雪峰的云,你是不是想替长眠在这里的红军指战员抹去悲怆和遗恨?你是不是想替还在祁连山中与敌人周旋的红军指战员抹去饥寒与劳累?
左支队指战员在重重叠叠的雪峰冰山间行进,在过膝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第二天就有50多人掉队。方震被留在队伍后面负责收容,他是西路军总指挥部一局作战科参谋,此时在左支队任警通连指导员。他们走到一座大雪山下,已是后半下午,遇到辛元林和刘振堂。三人商量,部队越走越远,无法赶上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他们将掉队人员带到一个有两户人家的山沟里,遇到了西路军政治部主任李卓然,以及黄火青、曾日三、张琴秋等首长。首长指示将掉队人员组成游击队,由方震任队长,辛元林任政委,刘振堂任党支部书记。
他们的小小游击队几天后又编入了毕占云支队,方震被调到支队部任参谋。
支队行军到红湾寺以南,在一条没有人烟的深山沟里住下来。因为没有粮食,难以维持,就在这里一面休整,一面筹粮。支队部派方震带领一个步兵班,在几十里范围内向藏民购买粮食和牛羊,限三天完成任务赶回支队驻地。
祁连山如此冷峻,他们走了60多里,既没有买到粮食,也没有见到牛羊,只好空手返回。
返回支队驻地不远,突然听到稀稀落落的枪声。他们顺着山梁,一边侦察,一边前进,看见马家骑兵押着自己人往沟外走去。显然,支队遇到残酷的围歼。
方震只好带领全班爬上雪山顶的松林里。雪花飘洒得颇有生机,把他们的脚印盖住了。他们又冷又饿,可是求生的意志,像灵魂一样依附在每一个人身上,给了他们力量。他们一把炒面一把雪地度过了一天。
“我们身上一点干粮也没有了,在这里待下去,不被敌人俘虏,也得饿死、冻死!”有个战士对方震说。
方震鼓励大家:“不用发愁,我们十个人手上有枪,会有办法的。估计敌人不可能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沟里多呆,等敌人撤退后,我们就可以到支队打仗的地方去找点吃的。”
暮色朦胧,方震他们慢慢摸回支队失利的地方,远远望见一束火光在闪耀。方震带了一个战士摸到离火光不远的地方侧耳细听,判明是自己人。走近一看,认出是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委员、原川陕省苏维埃政府主席熊国炳,支队参谋长李崇和一个战士,共三个人。不多时,刘俊秀也来了。
大家聚在一起,围着火堆,自有说不出的沮丧和冷落,一面吃着拾来的牛羊骨头和肠肚充饥,一面商量怎么办。他们谈起西安事变以后,党中央曾电令西路军返回黄河以东,西路军的困难增大时,中央军委又组织了援西军。大家回到黄河以东找党中央和红军的愿望就像火花一样迸发出来。
熊国炳的两只脚像灌了铅,沉得自己都拖不动。他在敌人追击时光着脚跑,两脚被冰扎坏了。大家决定从方震带的一班人中留下五个战士跟着熊国炳,找个较安全的地方治好脚伤。
李崇、刘俊秀和方震等,走了几晚上夜路,一天拂晓赶到梨园口。他们在一个独户的房子前停下,想进去买点吃的并打听情况。
“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房子里面问。
“我们是红军部队打前站的,请开开门,问个路!”
方震他们侧耳听到屋里有不少人在说话和动作,立即分散在大门两边。房里十几个马家兵,听说红军就慌乱起来,先从半掩半开的门里,射出几道手电光,接着就开枪冲了出来。方震等人没有还击的力量,作鸟兽散,四散而奔。有个战士跑到不远的山上,掉下去摔死了。
皑皑雪野泛着银光,方震和刘俊秀在深山沟里摸索前进,走了几天,离开了冰天雪地的祁连山,到达北部戈壁地带。空寂和广漠的大戈壁,白天不便隐蔽,只好躲在壕沟或沙沟里休息,晚上赶路,或走进小村庄找老乡买点吃的。
他俩跋涉在戈壁,抑或行走在山野,深信黄河东面有红军。两人终于进到平川,可最先看到的是一张马家军的布告:凡是老百姓发现共 军人员时,要一律捉拿送交军部或地方政府。如发现不捉不送或者不报者,以通共 匪论罪……
山岳在星辉下沉默,原野在月华下沉睡。方震和刘俊秀翻过围墙叫开一家老乡的门。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盏油灯出来,上下打量他们。
“我们是红军,想借你家的锅灶做点饭吃!”
中年男子叫出女当家,洗刷锅头,烧起火来帮他们做饭。他俩将米袋子里仅有的一点小米面做成糊糊充饥,又拿出一块银元求老乡帮着买点路上吃的粮食。
老乡拿着一块银元去了,不多久买回一升小米。
两人觉得一块银元买一升小米太少了,求老乡再多要一点。老乡返回卖米的人家去说好话,可是那户人不但不给添,反而把米要去将钱退回。他俩想了想,一点粮食也没有,一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得饿肚子,无奈又求老乡,就是一块银元买一升也要把那一升小米买来。
老乡说:“我不能再去了,卖米的是个富户人家,可能看出我是帮红军失散人员买的。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时间长了会出事的!”
他俩正要走,保长引了两个马家兵提着马刀,气势汹汹地闯进门来,问道:“你们是共 匪吧?有没有枪?有没有银元?有就赶快交出来!”
两个马家兵抓住方震和刘俊秀的手,气势汹汹地说:“马家军有布告,凡见到共 匪捉拿的有赏,不捉不送的要受罚。快跟我们走!”
走出门来,他俩互相暗示,决心拼个你死我活不当俘虏。方震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前面那个一脚绊倒,刘俊秀紧接着把后面的一拳揍倒。保长见势不妙拔腿就溜。两个兵大喊大叫:“来人呀,来人呀!捉拿共 匪,捉拿共 匪!”
他俩夺路跑出村庄,一直向东北方向飞跑。刘俊秀比方震跑得快,一会儿工夫两人跑散了。
星空冷漠,夜色如烟。戈壁,峭崖,山峦,村庄,呈现出无声的单调。
“老刘,你在哪里?老刘,你在哪里?”方震着急地一边走一边放开嗓门大喊,可是没有回声。
启明星刺破黑暗,晨曦正在扩大。方震远远看见东边山坡有一大片房子,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去,临近山脚一个小庙时,意外地碰到刘俊秀。他高兴地蹦了起来,把老刘的手握得紧紧的。
有个操本地口音的人站在庙前的山坡上叫他们站住,不多时又走出一个人,问:
“你们从哪里来?”
方震听出是河南口音,说:“我们是红军,从青海方向来!”
那人也听出他的江西口音,说:“我姓马,是三十军二六八团团部的管理员!”
大家一起上到老君庙,老马忙给介绍说:“他姓李,叫李升,是从马家队伍带了一支步枪开小差出来的。我们两人在一块有十多天了!”
四人到老君庙以北游击,遇到红三十军的余排长。李升也带来一个从马家军开小差的同乡,叫王汉。他们在甘北、宁夏交界地区活动了30多天。李、王多次提出要大家去拦路抢劫客商,遭到坚决反对。
一次,余排长同李、王下平川买粮食。李、王谈及方震的盒子枪如何如何好,这枪能搞到他们手中就好了。二人还商量先采取借的办法,借不来就找个机会偷。余排长听到这些话,回到山上就向刘俊秀和方震做了汇报。
一次,他们在山里一个停止开采多年的煤窑过夜。李升睡在方震的左边,王汉睡在方震的右边。半夜,李升几次伸手摸方震的枪,由于方震睡得十分警觉,李的企图没有得逞。
第二天,方震利用提水做饭的机会,把昨晚李升想偷枪的情况告诉了老刘。老刘也说他一晚上没睡,觉得李、王近来的表现不对头。他俩都认为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但在离开以前必须把李升处理掉,否则这家伙会干坏事。两人商量,先把王汉支下平川,然后把李升在煤窑上搞掉。余排长和老马也都同意。
四个人把李升打死,埋在煤窑的深沟里。
王汉下平川买了几斤猪肉和大米,高高兴兴地回到煤窑。四人出来接他,老刘问:
“老李借了老方的盒子枪,带了一些布送回家,还带了一块钱去买白糖,你没碰到吗?”
“没有碰到,可能回家了!”
第四天中午,方震说:“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还不见老李回来,如果他真不回来怎么办?得想办法把他找回来,不把我的盒子枪找回来是不行的!”
王汉闷不做声,老刘对他说:“你和老李是同乡,他能到哪里去,你是知道的,还是你下去一趟找找他吧!”
方震接着说:“老王去一趟也好,带着老刘的手枪下去方便些!”老马和余排长也表示同意王汉去找李升。王汉听说让他带着手枪下平川,很高兴,就答应去找李升。
苍凉而广阔的戈壁滩,一片灰蒙的洪荒,一草一木都带着竞生之苦的悲凉。他们干掉了李升,支走了王汉,沿着长城又开始了艰难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