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答徐绛书”
某启:某鄙朴,未尝得邂逅,而蒙以书辱于千里之远,固已幸甚。足下求免于今之世而求合于古之人,不以问世之能言,而欲有取于不肖,此某之所以难于对也。自生民以来,为书以示后世者,莫深于《易》。《易》之所为作,不出足下之所求。文王以伏羲为未足以喻世也,故从而为之辞。至于孔子之有述也,盖又以文王为未足。此皆聪明睿智、天下至神,然尚于此不能以一言尽之,而患其喻之难也。况以区区之中材,而遇变故之无穷,其能皆有所合而卒以自免乎?虽能有所合而有以自免,其可以易言而遽晓乎?此某夙夜勉焉而惧终不及者也,其能遽有以进左右者乎?然学者患其志之不同,而有志者欲其为之不已。某与足下,幸志同矣。如为之不已,他日邂逅,得各讲其所闻,择其可以守之,庶其卒将有得焉。盖古之人其成未尝不以友者,此亦区区有望于君子也。
“答李资深书”
某启:辱书勤勤,教我以义命之说,此乃足下忠爱于故旧,不忍捐弃,而欲诱之以善也。不敢忘,不敢忘。虽然,天下之变故多矣,而古之君子辞受取舍之方不一,彼皆内得于己,有以待物,而非有待乎物者也。非有待乎物,故其迹时若可疑;有以待物,故其心未尝有悔也。若是者,岂以夫世之毁誉者概其心哉?若某者,不足以望此,然私有志焉,顾非与足下久相从而熟讲之,不足以尽也。多病无聊,未知何时得复晤语。书不能一一,千万自爱。
“答韶州张殿丞书”
某启:伏蒙再赐书,示及先君韶州之政,为吏民称诵,至今不绝,伤今之士大夫不尽知,又恐史官不能记载,以次前世良吏之后。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于天下,不能推扬先人之功绪馀烈,使人人得闻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备闻为政之迹。然尝侍左右,尚能记诵教诲之馀。盖先君所存,尝欲大润泽于天下,一物枯槁以为身羞。大者既不得试,已试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将泯没而无传,则不肖之孤,罪大衅厚矣,尚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耶?阁下勤勤恻恻,以不传为念,非夫仁人君子乐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时,国各有史,而当时之史,多世其家,往往以身死职,不负其意。盖其所传,皆可考据。后既无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虽雄奇俊烈,道德满衍,不幸不为朝廷所称,辄不得见于史。而执笔者又杂出一时之贵人,观其在廷论议之时,人人得讲其然不,尚或以忠为邪,以异为同,诛当前而不栗,讪在后而不羞,苟以餍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阴挟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恶,疑可以贷褒,似可以附毁,往者不能讼当否,生者不得论曲直,赏罚谤誉,又不施其间。以彼其私,独安能无欺于冥昧之间邪?善既不尽传,而传者又不可尽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实足以信后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载之,则遂以不朽于无穷耳。伏惟阁下,于先人非有一日之雅,余论所及,无党私之嫌,潜以发潜德为己事,务推所闻,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论次以传焉,则先君之不得列于史官,岂有恨哉?
“答司马谏议书”
某启: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复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
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答曾公立书”
某启:示及青苗事。治道之兴,邪人不利,一兴异论,群聋和之,意不在于法也。孟子所言利者,为利吾国,(如曲防遏籴。)利吾身耳。至狗彘食人食则检之,野有饿莩则发之,是所谓政事。政事所以理财,理财乃所谓义也。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岂为利哉?奸人者,因名实之近,而欲乱之,以眩上下,其如民心之愿何?始以为不请,而请者不可遏,终以为不纳,而纳者不可却。盖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不得不然也。然二分不及一分,一分不及不利而贷之,贷之不若与之。然不与之而必至于二分者,何也?为其来日之不可继也。不可继,则是惠而不知为政,非惠而不费之道也,故必贷。然而有官吏之俸,辇运之费,水旱之逋,鼠雀之耗,而必欲广之,以待其饥不足而直与之也,则无二分之息可乎?则二分者,亦常平之中正也,岂可易哉?公立更与深于道者论之,则某之所论,无一字不合于法,而世之讠尧讠尧者,不足言也。因书示及,以为如何?
“答吕吉甫书”
某启:与公同心,以至异意,皆缘国事,岂有它哉?同朝纷纷,公独助我,则我何憾于公!人或言公,吾无与焉,则公何尤于我?趣时便事,吾不知其说焉;考实论情,公宜昭其如此。开喻重悉,览之怅然。昔之在我者,诚无细故之可疑;则今之在公者,尚何旧恶之足念?然公以壮烈,方进为于圣世;而某ぃ然衰?特待尽于山林。趣舍异路,则相?以湿,不如相忘之愈也。想趣召在朝夕,惟良食,为时自爱。承累幅勤勤,为礼过当,非所敢望于故人也。不敢视此以为报礼,想蒙恕察。承已祥除,伏惟尚有馀慕。知有所论著,恨未见之。惟赖恩覆,以得优游,然以疾惫弃日,茫然未有获也。诸令弟各想礻是福。
“与王子醇书四”
某启:得书承动止万福,良以为慰。洮河东西,番汉集附,即武胜必为帅府,今日筑城,恐不当小。若以目前功多难成,城大难守,且为一切之计,亦宜勿隳旧城。审处地势,以待异时增广。城成之后,想当分置市易,务为番巡检大作廨宇。募蕃汉有力人,假以官本,置坊列肆,使番汉官私两利,则其守必易,其集附必速矣。因书希详喻经画次第。秋凉自爱,不宣。
“二”
某启:承已筑武胜,又讨定生羌,甚善。闻郢成珂等诸酋,皆聚所部防招,恩威所加,于此可见矣。然久使暴露,能无劳费?恐非所以慰悦众心,令见内附之利。谓宜喻成珂等放散其众,量领精壮人马防招,随宜犒劳,使悉怀惠,城成之后,更加厚赏。人少则赏不费财,赐厚则众乐为用。不知果当如此否?请更详酌。荡除强梗,必有谷可获以供军,有地可募人以为弓箭手。特恐新募,未便得力。若募选秦凤、泾原旧人投换,仍许其家人刺手承占本名,官土人员节级更与转资,即素教之兵,足以镇服初附。事难遥度,心所谓然,聊试言之尔。诸当条奏,想不惮烦。露次劳苦,为时自爱。不宣。
“三”
某启:得书喻以御寇之方。上固欲公毋涉难冒险,以百全取胜,如所喻甚善,甚善。方今熙河所急,在修守备,严戒诸将,勿轻举动。武人多欲以讨杀取功为事,诚如此而不禁,则一方忧未艾也。窃谓公厚以恩信抚属羌,察其材者,收之为用。今多以钱粟养戍卒,乃适足备属羌为变,而未有以事秉常、董毡也。诚能使属羌为我用,则非特无内患,亦宜赖其力以乘外寇矣。自古以好坑杀人致畔,以能抚养收其用,皆公所览见。且王师以仁义为本,岂宜以多杀敛怨耶?喻及青唐既与诸族作怨,后无复合,理固然也。然则近董毡诸族事定之后,以兵威临之而宥其罪,使讨贼自赎,随加厚赏,彼亦宜遂为我用,无复与贼合矣。与讨而驱之,使坚附贼为我患,利害不侔也。事固有攻彼而取此者服,诚能挫董毡,则诸羌自服,安所事讨哉?又闻属羌经讨者,既亡蓄积,又废耕作,后无以自存,安得不屯聚为寇,以梗商旅往来?如募之力役及伐材之类,因以活之,宜有可为,幸留意念恤。边事难遥度,想公自有定计,意所及,尝试言之。春暄,为国自爱。不宣。
“四”
某启:久不得来问,思仰可知。木征内附,熙河无复可虞矣。唯当省冗费,理财谷,为经久之计而已。上以公功信积著,虚怀委任,疆埸之事,非复异论所能摇沮。公当展意,思有以报上,馀无可疑者也。某久旷职事,加以疲不能自支,幸蒙恩怜,得释重负。然相去弥远,不胜?唯为国自爱,幸甚,不宣。
“与赵Ι书”
某启:议者多言遽欲开纳西人,则示之以弱,彼更倔强。以事情料之,殆不如此。以我众大,当彼寡小,我尚疲弊厌兵,即彼偷欲得和可知。我深闭固距,使彼不得安息,则彼上下忿惧,并力一心,致死于我,此彼所以能倔强也。我明示开纳,则彼孰敢违众首议欲为倔强者?就令有敢如此,则彼举国皆将德我而怨彼,孰肯为之致死?此所以怒我而怠寇也。老子曰:“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此之谓也。至于开纳之后,与之约和,乃不可遽,遽则彼将骄而易我。盖明示开纳,所以怠其众而纾吾患;徐与之议,所以示之难而坚其约。圣上恐龙图未喻此指,故令以书具道前降指挥。如西人有文字,词理恭顺,即与收接闻奏。宜即明示界上,使我吏民与彼举国皆知朝廷之意。
“回苏子瞻简”
某启:承诲喻累幅,知尚盘桓江北,俯仰逾月,岂胜感怅。得秦君诗,手不能舍,叶致远适见,亦以为清新妩丽,与鲍、谢似之。不知公意如何?馀卷正冒眩尚妨细读,尝鼎一脔,旨可知也。公奇秦君,数口之不置,吾又获诗,手之不舍。然闻秦君尝学至言妙道,无乃笑我与公嗜好过乎?未相见,跋涉自爱,书不宣悉。
“与陈和叔内翰简”
某启:今日承以券致馈,喻令来取。与和叔交游三十年,岂敢复相求于末度!然人道所以相交际,亦宜粗有礼,非苟以豢养为利而已。是以不敢拜贶,窃恐此非公指。然久客于此,每以烦费公帑为惭,自是台无馈,不亦善乎?馀留面叙。不宣。
“答许朝议书”
某启:连得诲示,岂胜感慰!岁暮冱寒,想比日安佳。顷在朝廷观公议法,每求所以生之,想今为州,亦用此意。公寿考康宁,子孙蕃衍,当以此也。咫尺思一相见,情何有已?唯冀良食自爱,永绥福履。不宣。
“答蔡天启书”
某启:近附书,想达。比日安否如何?何时南来?日以企伫。得书说同生基以色立,诚如是也。所谓犹如野马,熠熠清扰者,日光入隙所见是也。众生以识精冰,合此而成身。众生为想所阴,不依日光,则不能见。想阴既尽,心光发宣,则不假日光,了了见此。此即所谓见同生基也。未即会晤,为道自爱,数以书见及。尊教授想比日安佳,未及为书。
“与参政王禹玉书二”
某启:越宿,伏惟台候万福。某久尸宰事,每念无以塞责,而比者忧患之馀,衰疹浸加,自惟身事,漫不省察。持此谋国,其能无所旷废,以称主上任用之意乎?况自春以来,求解职事,至于四五,今则疾病日甚,必无复任事之理。仰恃契眷,谓宜少敦僚友之义,曲为开陈,使得早遂所欲,而不宜迪上见留,以重某逋慢之罪也。区区之怀,言不能尽,惟望深赐矜怜而已。不宣。
“二”
某启:继蒙赐临,传喻圣训,彷徨?躇,无所容措。某羁孤无助,遭值大圣,独排众毁,付以宰事,苟利于国,岂辞糜殒?顾自念行不足以悦众,而怨怒实积于亲贵之尤;智不足以知人,而险讠皮常出于交游之厚。且据势重而任事久,有盈满之忧;意气衰而精力弊,有旷失之惧。历观前世大臣,如此而不知自弛,乃能终不累国者,盖未有也。此某所以不敢逃逋慢之诛,欲及罪戾未积,得优游里闾,为圣时知止不殆之臣,庶几天下后世,于上拔擢任使,无所讥议。伏惟明公方佐佑大政,上为朝廷公论,下及僚友私计,谓宜少垂念虑,特赐敷陈。某既不获通章表,所恃在明公一言而已。心之精微,书不能传,惟加悯察,幸甚。不宣。
“答曾子固书”
某启:久以疾不为问,岂胜向往!前书疑子固于读经有所不暇,故语及之。连得书,疑某所谓经者佛经也,而教之以佛经之乱俗。某但言读经,则何以别于中国圣人之经?子固读吾书每如此,亦某所以疑子固于读经有所不暇也。然世之不见全经久矣,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故某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然后于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盖后世学者,与先王之时异矣,不如是,不足以尽圣人故也。扬雄虽为不好非圣人之书,然于墨、晏、邹、庄、申、韩亦何所不读。彼致其知而后读,以有所去取,故异学不能乱也。惟其不能乱,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子固视吾所知,为尚可以异学乱之者乎?非知我也。方今乱俗不在于佛,乃在于学士大夫沉没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子固以为如何?苦寒,比日侍奉万福。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