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人主持的最后一次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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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作品评论

展开想象的羽翼——读徐均生小小说集《灵魂的颜色》

顾建新

长期以来,中国大陆的小小说创作习惯于一种模式:从头至尾讲述一个事件。究其原因,一是源于我国大众的阅读习惯。中国的小说成熟于唐代,唐传奇讲究情节的曲折。到了宋代,小说又以说书的形式进一步传播。因此,形成了中国小说注重情节的特点。二是我们的作者轻车熟路地用惯了一种方式,而较少变革与创新。

由此,产生了我们创作的不足。小说如果仅仅满足于讲述一个故事,就使这种文体陷入了浅层次之中。好的小说应该脱离题材、情节的束缚,引导读者进入一个更高的境界;应该能揭示生活自身并没有直接显示的,读者也没有意识到的更深层的东西;同时,它在格式上也应该是全新的。一句话,它应从“形而下”发端,最终达到“形而上”的高度。

近几年,东南亚的小说创作很活跃,创新的力度很大。大陆小说界也出现了一些全新的探索。滕刚、谢志强、蔡楠的小说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其中,浙江的徐均生也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他近日邮给我的新书《灵魂的颜色》,我觉得很值得一读。

他的小说以“唐汉”的经历为线索,描写了一个又一个有趣的生活小事。在布局上,犹如互不关联的独幕剧;在整体上,又连缀成人间万相的缤纷景观。他小说的母题是,对人类生存环境不断恶化的忧虑,表现出深沉的人性关怀。食品的污染,水源的枯竭,晴天丽日的失去……读他的作品,有一种沉重感。

值得我们很好研究的是,他写的都是我们随时随地可见的事件,即在题材上是熟知的;许多事情也是其它作者写到过的。但是,为什么读他的作品,总感到是这么新鲜、生动、有趣。这,正是他作品的成功之处,是他小说的风格所在,也是给我们的创作提供有益的借鉴之处。

徐均生的小说,在叙事上的特点是:善于展开想象的羽翼,运用出人意料的奇思妙想,将现实与幻想结合起来,创造出一种既真实又荒诞的再造现实,使其具有“陌生化”而吸引与震撼读者。这样做的结果,既避免了脱离生活的臆造,又使小说脱离了浅层次的巢臼而进入了美学的高层次。这是值得提倡的小小说新颖的叙述策略。

对常见的凡人小事加以改造,设置一般人想象不到的矛盾,是他小说情节的不俗之处。

首先是完全虚拟。成功的例子首推《模拟应聘》。这篇小说获得了中国小小说学会2006年第四届全国小小说年度评比一等奖。我作为征文大赛的总评委,是看好这篇小说的。我当时并不认识作者,但欣然投了它的票,并也由此开始关注他的创作。这篇小说题材是已经写滥的:贪官的生活糜烂、贪污、逢迎拍马等等。再写,恐怕很难写出什么。可是,在作者的手中,却化腐朽为神奇,虚设了一个“模拟应聘”。如果说,这个设置已经很特别了,但作者并没有就此放手,又设计了一个更绝妙的结局:主人公不去贪污、腐败,结局却是到杭州灵隐寺当和尚。小说中的矛盾不是现实生活矛盾的照搬,而是通过想象加以升华,因此,它比现实更集中、更强烈、更尖锐,因此能给人以更大的震撼!有否强化与升华,是鉴别一篇小说优劣的重要标志之一;也是一篇小说能否给人以回味的关键之一。

《神奇的拉链》有异曲同工之妙。小说写为了满足官僚的特殊需要,教授为他设计了各种各样的拉链。最终为人服务的拉链成了束缚他的铁链。小说深刻地揭示了:高科技的发明是一把双刃剑,它一旦脱离了为最广大群众服务的轨道,必将成为害人的魔鬼!

《婚姻有效期》也是作者想象丰富的结晶。男女用假想的方式生活,结果不仅不美满,反而落入更加尴尬的境地。小说以喜剧的方式,极尽嘲讽之能事,写得妙趣横生。

其次是巧妙引伸。这类小说,前半部的情节,实际是虚晃一枪,作者的真正意图在后边。直到小说结尾,才“图穷匕首见”,小说令人咀嚼与感慨的艺术魅力也由此产生。

《验收收款机》是一篇发人深省的小说。开头设计的收款机失灵,经改造后,完全正常,拒收游戏币、铁币、铜币。小说写到这里,让人的感觉是很一般。突然间,作者笔峰一转,写收款机对“文件”完全服从——只要是公务员一律放行。读到这里,我们才对作者写作的真实目的突然醒悟;读到这里,我们对作者的构思不能不发出由衷的赞叹!《神奇的药水》前边写给防盗网涂药水,设想已经很巧妙;但作者的真实意图是揭露局长的丑行。前面的情节,只是后边情节的铺垫:导引与高潮安排得很得体——真实的目的藏而不露,直到结尾,给人以突然的震动与兴奋。这是小小说极好的一种叙述策略。

第三是错位。《垃圾》写唐宋到处捡垃圾,搞卫生,被人看成是“神经病”——这是正常与反常的错位。《张老汉和他的狼崽》写人杀了狼,狼崽却送人人参。作者刻意制造了一个非现实的童话,用对比错位揭示人性的丑恶。《我的脚》写一个软骨病却不断升迁,是荒诞的错位。《祥云回家》写祥云已下岗,他去上最后一次班,却骗妻子被转为了公办教师。这是以喜写悲的错位,使悲情更加浓郁。

《等待天鹅》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某镇来了一群天鹅。于是新镇长异想天开花巨资大兴土木,准备办个“天鹅节”,结果钱花了许多,天鹅却没来!这实在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小说对盲目搞大建设,对不懂经济规律又好大喜功的人不啻是一剂极好的清醒剂!

徐均生的小说之奇妙还不仅于此。他的作品如一个万花筒,光怪陆离、五彩斑斓,美不胜收,几乎一篇是一个新的天地。他有了一个很好的起点,找到了自己的创作方向,我相信,他一定会有更大的进步!

(顾建新系中国矿业大学中文系教授,著名评论家)

表现美好是我写作的归宿——徐均生访谈录

雪弟

雪 弟:你是哪年写作小小说的?

徐均生:应该这样说吧,我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喜欢小小说,1995年在《百花园》第10期上发表第一篇作品:《半夜里我和妻及狗》,但真正集中精力写小小说是在2002年以后。以前多是写散文、纪实文学。

雪 弟:2004年恐怕是你写作上有较大突破的一年吧。我在《百花园》上读到了你的《给丈夫找个情人》、《我的一夜情》、《亚领导的故事》、《找啊找啊找领导》等七八篇作品,诱人的标题、神奇的故事和荒诞、夸张的手法让我牢牢记住了你的名字。

徐均生:谢谢你的誉美之辞!这一年我在写作上确实有着浓烈的激情。特别是9月份参加在郑州举办的“金秋笔会”,更是刺激了我要不断写下去的欲望。

雪 弟:这一年的意义还在于你逐渐找到了适宜自己的独特的写作路径。从题材上说,以《我的一夜情》为代表的婚恋题材和以《找啊找啊找领导》为代表的官场题材的成功,使你意识到这是两口可以继续挖下去的深井;从艺术手法上说,找准一个奇异的角度切入故事,进而给以荒诞、夸张和幽默的表达,也成了你以后写作的主要格调。

徐均生:大体上是这样。有所不同的是,这两年我在此框架下进一步把它细化了,其中官场小说我正把它演变为以主要人物唐宋命名的“唐宋系列”来写,《谋杀》、《特异功能毁灭记》、《模拟应聘》都是这一类的作品。另外,我又仿照“唐宋”之名沿伸了一个“唐汉系列”,但不限于官场,关涉各种领域。现已有多篇刊载在《当代人》、《喜剧世界》,像《演戏》、《他是你什么人》、《谁最早发现》等。这两类作品最大特点,就是尽可能“以荒诞作底色,以飞翔的方式抵达存在的本真”。

雪 弟:那接下来我们就具体谈一下你的作品吧。

徐均生:好的。

雪 弟:《我的一夜情》发表后引起了不少关注。你创作的初衷是不是想颠覆这一在现实生活中广泛流行的词汇,更确切地说是颠覆这一社会现象并让它回回复到本真的状态?

徐均生:是的。我以为男女之情应该是非常美好的,这种美好应该超越时空,超越性别差异,超越当时的存在,它应该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体现。

雪 弟:所以你强调的是男女之间在精神困苦和寂寞中的真诚慰藉,而不是过眼云烟的“性”。

徐均生:性在男女情感中所占的比例是很小的,男女之间的情感,包括一夜情应该往神圣、美好的方面发展。这是人类社会文明进程中的必然要求。

雪 弟:我发现,你在写婚恋题材的时候,小说中的“我”多以女性的身份出现,你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性别转换?是题材、主题的内在规约,还是想更直接地发出女性的声音?

徐均生:好像没有为什么?写作时没有过多地考虑这些。用何种性别写作,与心里所想的题材、主题有关吧,一般落笔时就自然形成了。如果有所考虑的话,那可能是还没找到更好的切入点。

雪 弟:也就是说并非刻意而为。

徐均生:是的。是自然而然的。

雪 弟:那么,你不觉得进行性别转换是要冒风险的?我的意思是说,当一个男性在使用女性这一视角叙述故事的时候,他究竟了解女性多少?

徐均生:如果想好了要转换,那说明已经考虑成熟了,不存在冒风险。反之,就暂时放一放再写。我对女性的了解,多是靠感悟。只要感悟了女性的情感,就会了解女性。

雪 弟:你有无足够的能力幻化在一个女性身上,让她替自身发出声音?

徐均生:你问到这个问题,我想到了我们这里的龙游石窟。石窟以神奇闻名天下,有千古之谜之称。这种神奇或许会浸润一点到我的身上,让我化作一颗善良美好的女人心,向世人讲述美丽动人的真情故事。

雪 弟:接下来我们谈一下你的官场小小说吧。在此类题材渐趋暴露出模式化和狭窄走向的弊病中,你倒是别出心裁,透出不寻常之处。像《找啊找啊找领导》以一出闹剧的形式表现官场中各色人物心态和情绪化的提拔链条,显得十分诙谐和轻松;《亚领导的故事》一层层剥开附着在医院张院长身上的伪装色,其“亚”的身躯和灵魂一览无余;《倒杀》构思奇特,直指人心,令人颤栗。影响颇大的《模拟应聘》中喻指了领导两条呈二律背反的路:要么坐牢要么归隐,难道他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吗?从这几篇小说可以看出,你写官场并不想过多描述官场的复杂和险恶,你主要是想透过官场中非正常、非理性的秩序来揭示其必然带来的危害性。这就使得你的小说充满了人文关怀,具有了独特的价值。

徐均生:谢谢你这样的评述!

雪 弟:我们谈一下你的叙述技巧和艺术手法吧,它们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小说的品格与所能达到的高度。说句打趣的话,你这个人可能比较狡猾,或者说刁钻吧。因为你切入故事的角度十分新颖,甚至称得上神奇。

徐均生:我写小小说特别重视第一感觉,第一句话,第一情感流露。做人要诚,为文要刁嘛。

雪 弟:当然这也归功于你对现实的敏感。譬如《婚姻有效期》中由药品的有效期而联想到婚姻,这就是敏感在起作用。

徐均生:是的。有时非常敏感。写小小说应该对现实敏感,否则就不可能抓到独特的东西。写《婚姻有效期》前,我跟领导在验收药品,领导说了一句,现在药品有有效期了,婚姻也来一个有效期多好。就是领导这句话,当晚就拿来做题目,一下子就成篇了。

雪 弟:但对现实的敏感并不是时刻都能保持的。因此,要想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普遍碰到的平常题材弄出新意来,叙述技巧和艺术手法就显得特别重要了。像你的《特异功能毁灭记》如果不是采用荒诞、夸张的手法,可能就会流于俗套。

徐均生:记得郑允钦老师说过,小小说的生命力就在于它的变化,它的出奇制胜。所以,我下笔前尽量想得奇特一些,下笔后尽量写得自然一些。

雪 弟:现在使用夸张、荒诞的手法正逐渐成为你主要的叙述方式吧。你为什么越来越多地使用这样的手法?

徐均生:一是现实荒诞事越来越多;二是这种手法表达起来非常轻松自如;

三是揭露现实存在比较深刻。何乐而不为呢?

雪 弟:最近有什么写作计划?对今后的写作有什么构想?

徐均生:一是把唐宋系列写得更人性化一些,现在我写的唐宋在人性挖掘方面还不够,人的美好,人的丑恶,人的情感,都应该有“人”样的表现;二是把唐汉系列写得更远一些,唐汉这个人物是一个失忆的人,失忆人的眼里看这个社会肯定是不一样的,他正常的思维方式,在这个现实社会里可能不合拍了,我想继续用荒诞手法写他所遇到的方方面面;三是把“亚系列”继续写下去;四是把小人物李永和写得可爱一些;五是把情感婚姻题材写得更美好一些。

雪 弟:你的构想挺多,如果这些构想能变诸现实的话,你的写作肯定会上一个新台阶。

徐均生:你觉得,我在以后的写作中应注意哪些?

雪 弟:这个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你小说中的事件和人物指向的范围更阔大一些。它应指向人性的深处,并连接着文化、文明甚至宗教等。给人回味的东西也要多一些。滕刚的小说看似简单,但可供反思的东西却不简单。不过滕刚有些小说比较粗糙,你要避免这种情况。

徐均生:我也非常喜欢滕刚的小小说,有些小小说在情节构造上有他的影子。走出他的影子,是我以后要克服的。你所说的这些,我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不过,我会努力。

雪 弟:祝福你。

徐均生:谢谢!

(雪弟系大学老师,著名小小说评论家)

让思想内涵和智慧的灵光升华——读徐均生小小说集《因为爱你》

赵 征

在编辑《浙江文坛》2008年卷之际,我收到了徐均生的小小说作品集《因为爱你》。该书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入选《中国小小说典藏品》丛书。

徐均生的作品会勾起人的阅读兴味,究其原因是内容的现实感强、而思想内涵又是从幽默的叙事中渗透出来,或叫人拍手叫好,或令人啼笑皆非,或使人捧腹大笑。通过塑造人物,设置情节,营造环境,通过语言、文采、技巧的有效使用,所折射出来的观念或立意,充满着智慧含量,特别是通过结尾的“临门一脚”,使思考生活、认识世界的思想内涵和智慧的灵光得到升华。

读徐均生的作品,从开始读时便有所感悟,对作者的用意报以会心的微笑,读到最后恍然大悟,还会笑得更欢。获得这种效果,同这些故事的具有超现实的幽默趣味有关,同情节的喜剧因素有关。当然,这类小说也具有生活的真实性,但这种真实更是心理的真实,变形的真实,戏剧化了的真实。所以,这类小说对世界和世事的观照更具主观性,更简洁和传神。《测试真伪》写一个医生买菜肴和食品为防止农药残留过多或假冒,便用某种测液来测试,不同的物品需用不同的试液,试液之多让人头疼,最后妻子拿出一种试液要测试医生丈夫的感情真伪。《我的脚》中的“我”见到领导就会站不住,“扑通”下跪,这反倒帮助“我”被提拔。显然,这些内容有着某种生活中可能见到的真实,或是某类人的心理真实,但整个故事都是超现实的,具有强烈的荒诞美感和认知美感,使人很快从荒诞中意识到现实的严重畸形。

徐均生所演绎的故事,既有现实生活的尴尬景致,又有现代人内心深处的精神处境。具体地说,有的是对荒唐社会现象的讽刺,有的是对生活现象的思考。“找啊找啊找领导”在寻找过程中撞倒上级领导,而又和上级领导一起找到酩酊大醉的顶头上司,喜剧性的变化是顶头上司被撤职,而找领导者被提拔了。这一作品具有强烈的反讽意味;《搬垃圾》把垃圾搬到一个地方,脏了一个地方而让其他地方干净,领导以此彰显政绩。反讽意味从离奇的情节和细节中透露出来,让人发笑。《特异功能毁灭记》中能预知将会说的话和将会做的事,一旦以此赢得领导的提名获得一官半职,这一特异功能便废了。这虽然荒唐,却反映了社会现实中某些人的真实面貌。《演戏》也很有戏剧性和穿透力。张山被抓捕,后电视上又播出说是抓错了,究其原因是张山一抓一审会牵涉到其他一些人。张山虽是庸常人物,但他与他人的关系网编织着他的命运,这不能不使人感到作者体察世情、悲悯人生,貌似闲来之笔,实则心智充盈。

家庭婚姻类的小小说也有徐均生自己的特色。世俗生活中的小资情调,文字描写上的柔美婉约,写法上虚实结合,给读者留下回味。《婚姻有效期》中的一对夫妻为了维持当年热恋时的水准,签定了合约。双方都得按合约行动,看起来生活又柔和又温馨,然而终于有一天都喊按合约生活太累了。故事从舒缓的叙述中,以最后的呐喊来刺激读者的末梢神经。《我的一夜情》中的女主人因为丈夫有了情人而报复性地也去找情人,见了面,喝了酒,然而故事却没有按预料那样发展,却是带点诗意地分手告终。读后真的惊讶于主人公灵魂深处那种对生活和爱情的自觉选择,对人生无限尊重的品质,为人们打破的不仅是习惯性的思维方式,也是善意的提醒。

(赵征系《浙江文坛》编委,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