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李国文评点三国演义
32333300000102

第102章 出陇上诸葛妆神 奔剑阁张郃中计

当诸葛亮躬耕南阳,刘备三顾茅庐时,途遇司马徽。水镜先生仰天大笑曰:“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惜哉!”其实,孔明的悲剧,应该说,正与此相反,是得其时,而不得其主也。

诸葛亮作为一个极有才能的政治家、军事家,恰逢汉末大乱之际,正是大展身手的机会。此其时也,诸侯蜂起,谋士如云,君择臣,臣亦择主,这些才俊们在政治上纵横捭阖,翻天覆地,谋君图国,创基立业;在军事上挥师千里,夺城略地,厮杀征战,兵戎相见,可算是一个斗智角力的最好赛场。

但孔明所辅的刘备却不是一个英主,先以妇人之仁,坐失良机,后以匹夫之勇,火烧连营,而这些巨大失误,都是不听诸葛亮这位军师之言所致。而仅次于刘备的关羽,算得半个主子,又是诸葛亮诸多重要政策执行中的障碍,这怎么能称是得其主呢?

相反,曹操麾下的那些谋士武将,未必比诸葛亮高明,但枭雄确是明主,所以能有相得益彰的效果,魏之强于吴、蜀,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西蜀,到了阿斗,侍候这样的主子,则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空有补天志,一切付东流。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自己的全部努力,不是毁在敌人手里,而是在昏庸的主子作践下成为泡影了。

这就是诸葛亮的悲剧。

却说孔明用减兵添灶之法,退兵到汉中。司马懿恐有埋伏,不敢追赶,亦收兵回长安去了。因此蜀兵不曾折了一人。孔明大赏三军已毕,回到成都,入见后主,奏曰:“老臣出了祁山,欲取长安,忽承陛下降诏召回,不知有何大事。”后主无言可对,良久,乃曰:“朕久不见丞相之面,心甚思慕,故特诏回,别无他事。”孔明曰:“此非陛下本心,必有奸臣谗谮,言臣有异志也。”后主闻言,默然无语。孔明曰:“老臣受先帝厚恩,誓以死报。今若内有奸邪,臣安能讨贼乎?”后主曰:“朕因过听宦官之言,一时召回丞相,今日茅塞方开,悔之不及矣。”孔明遂唤众宦官究问,方知是苟安流言,急令人捕之,已投魏国去了。孔明将妄奏的宦官诛戮,余皆废出宫外;又深责蒋琬、费祎等不能觉察奸邪,规谏天子。二人唯唯服罪。

诸葛亮229年春第三次北伐,持续到秋天,隔了一年,231年2月,又开始第四次北伐。至此,已无任何一点反对的声音了。

凡是扶不上去的天子,成事不足,必败事有余。

孔明拜辞后主,复到汉中,一面发檄,令李严应付粮草,仍运赴军前,一面再议出师。杨仪曰:“前数兴兵,军力罢弊,粮又不继。今不如分兵两班,以三个月为期。且如二十万之兵,只领十万出祁山,住了三个月,却教这十万替回,循环相转,若此则兵力不乏,然后徐徐而进,中原可图矣。”孔明曰:“此言正合吾意。我伐中原,非一朝一夕之事,正当为此长久之计。”遂下令分兵两班,限一百日为期,循环相转,违限者按军法处治。

执迷不悟至此,可悲可叹!一个人一旦钻进了死胡同,轻易不肯回头,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建兴九年春二月,孔明复出师伐魏。时魏太和五年也。魏主曹睿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马懿商议。懿曰:“今子丹已亡,臣愿竭一人之力,剿除寇贼,以报陛下。”睿大喜,设宴待之。次日,人报蜀兵寇急,睿即命司马懿出师御敌,亲排銮驾,送出城外。懿辞了魏主,径到长安,大会诸路人马,计议破蜀兵之策。张郃曰:“吾愿引一军去守雍、郿,以拒蜀兵。”懿曰:“吾前军不能独当孔明之众,而又分兵为前后,非胜算也。不如留兵守上邽,余众悉往祁山,公肯为先锋否?”郃大喜曰:“我素怀忠义,欲尽心报国,惜未遇知己。今都督肯委重任,虽万死不辞!”于是司马懿令张郃为先锋,总督大军;又令郭淮守陇西诸郡,其余众将各分道而进。前军哨马报说:“孔明率大军望祁山进发,前部先锋王平、张嶷,径出陈仓,过剑阁,由散关望斜谷而来。”司马懿谓张郃曰:“今孔明长驱大进,必将割陇西小麦,以资军粮。汝可结营守祁山,吾与郭淮巡略天水诸郡,以防贼兵割麦。”郃领诺,遂引四万兵守祁山。懿引大军望陇西而去。

当年汉献帝也如此送曹操出征,历史总是喜欢一次次尴尬的重复。曹睿难道会不知道他祖父是怎样篡汉的吗?

宋郑刚中《思耕亭记》:“诸葛武侯以草庐素定之划,频年出兵,皆以食尽而归,然则西南转饷之艰,盖千古矣。”部队的给养问题,确实是战争能否进行下去的关键。打这样的仗,宜于短期立决,不能拖,拖下去,有口粮供应者,一定能拖败无口粮供应者。诸葛亮靠割青维持,靠刈麦为生,打打游击可以,大部队恐怕连一个礼拜都坚持不了的。所以,魏延的精兵五千,负粮五千,不过十日,出子午谷,飞兵突袭的奇谋,绝操胜算。虽然,十天以后,背负的口粮告罄,但已到关中粮仓,“横门邸阁及散民之谷,足周食也”。但诸葛亮拒绝魏延之计,采取这种与民争食的策略,是不能让魏延心服的。

却说孔明兵至祁山,安营已毕,见渭滨有魏军堤备,乃谓诸将曰:“此必是司马懿也。即今营中乏粮,屡遣人催促李严运米应付,却只是不到。吾料陇上麦熟,可密引兵割之。”于是留王平、张嶷、吴班、吴懿四将守祁山营,孔明自引姜维、魏延等诸将,前到卤城。卤城太守素知孔明,慌忙开城出降。孔明抚慰毕,问曰:“此时何处麦熟?”太守告曰:“陇上麦已熟。”孔明乃留张翼、马忠守卤城,自引诸将并三军望陇上而来。前军回报说:“司马懿引兵在此。”孔明惊曰:“此人预知吾来割麦也。”即沐浴更衣,推过一般三辆四轮车来,车上皆要一样妆饰。此车乃孔明在蜀中预先造下的。当下令姜维引一千军护车,五百军擂鼓,伏在上邽之后,马岱在左,魏延在右,亦各引一千军护车,五百军擂鼓。每一辆车用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发仗剑,手执七星皂幡,在左右推车。三人各受计,引兵推车而去。孔明又令三万军皆执镰刀幡绳,伺候割麦。却选二十四个精壮之士,各穿皂衣,披发跣足,仗剑簇拥四轮车,为推车使者;令关兴结束做天蓬模样,手执七星皂幡,步行于车前。孔明端坐于上,望魏营而来。

哨探军见之大惊,不知是人是鬼,火速报知司马懿。懿自出营视之,只见孔明簪冠鹤氅,手摇羽扇,端坐于四轮车上;左右二十四人,披发仗剑;前面一人手执皂幡,隐隐似天神一般。懿曰:“这个又是孔明作怪也。”遂拨二千人马分付曰:“汝等疾去,连车带人尽情都捉来。”魏兵领命,一齐追赶。孔明见魏兵赶来,便教回车,遥望蜀营缓缓而行。魏兵皆骤马追赶,但见阴风习习,冷雾漫漫,尽力赶了一程,追之不上。各人大惊,都勒住马言曰:“奇怪!我等急急赶了三十里,只见在前,追之不上,如之奈何?”孔明见兵不来,又令推车过来,朝着魏兵歇下。魏兵犹豫良久,又放马赶来。孔明复回车慢慢而行。魏兵又赶了二十里,只见在前,不曾赶上,尽皆痴呆。孔明教回过车,朝着魏兵,推车倒行。魏兵又欲追赶,后面司马懿自引一军到,传令曰:“孔明善会八门遁甲,能驱六丁六甲之神,此乃六甲天书内缩地之法也,众军不可追之。”

这类神话,也就是“或嘲邓艾吃,或笑张飞胡”的说书人,为了提高听众兴趣的噱头罢了!

众军方勒马回时,左势下战鼓大震,一彪军马杀来。懿急令兵拒之,只见蜀兵队里,二十四人,披发仗剑,皂衣跣足,拥出一辆四轮车,车上端坐孔明,簪冠鹤氅,手摆羽扇。懿大惊曰:“方才那个车上坐着孔明,赶了五十里,追之不上,如何这里又有孔明?怪哉!怪哉!”言未毕,右势下战鼓又鸣,一彪军杀来,四轮车上亦坐着一个孔明,左右亦有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发仗剑,拥车而来。懿心中大疑,回顾诸将曰:“此必神兵也!”众军心下大乱,不敢交战,各自奔走。正行之际,忽然鼓声大震,又一彪军杀来,当先一辆四轮车,孔明端坐于上,左右前后,推车使者,同前一般。魏兵无不骇然。司马懿不知是人是鬼,又不知多少蜀兵,十分惊惧,急急引兵奔入上邽,闭门不出。此时,孔明早令三万精兵将陇上小麦割尽,运赴卤城打晒去了。

一支无粮的部队,竟赖割麦为生计。夺民之食,绝不是有战斗力的部队。比之曹操当年严明纪律,惊马踏青,犹割发抵罪,不可同日而语。误了粮事的李严固然该死,而孔明冒险深入,难道不负责任吗?

司马懿在上邽城中,三日不敢出城。后见蜀兵退去,方敢令军出哨,于路捉得一蜀兵,来见司马懿。懿问之,其人告曰:“某乃割麦之人,因走失马匹,被捉前来。”懿曰:“前者是何神兵?”答曰:“三路伏兵,皆不是孔明,乃姜维、马岱、魏延也。每一路只有一千军护车,五百军擂鼓,只是先来诱阵的车上,乃孔明也。”懿仰天长叹曰:“孔明有神出鬼没之机!”忽报副都督郭淮入见,懿接入。礼毕,淮曰:“吾闻蜀兵不多,见在卤城打麦,可以攻之。”懿细言前事。淮笑曰:“只瞒过一时,今已识破,何足道哉!吾引一军攻其后,公引一军攻其前,卤城可破,孔明可擒矣!懿从之,遂分兵两路而来。”

却说孔明引军在卤城,打晒小麦,忽唤诸将听令曰:“今夜敌人必来攻城。吾料卤城东西麦田之内足可伏兵,谁敢为我一往?”姜维、魏延、马忠、马岱四将出曰:“某等愿往。”孔明大喜,乃命姜维、魏延各引二千兵,伏东南、西北两处,马岱、马忠各引二千兵,伏在西南、东北两处,只听炮响,四角一齐杀来。四将受计引兵去了。孔明自引百余人,各带火炮出城,伏在麦田之内等候。

却说司马懿引兵径到卤城下,日已昏黑,乃谓诸将曰:“若白日进兵,城中必有准备,今可乘夜晚攻之。此处城低壕浅,可便打破。”遂屯兵城外。一更时分,郭淮亦引兵到,两下合兵,一声鼓响,把卤城围得铁桶相似。城上万弩齐发,矢石如雨。魏兵不敢前进。忽然魏军中信炮连声,三军大惊,又不知何处兵来。淮令人去麦田搜时,四角上火光冲天,喊声大震,四路蜀兵一齐杀至,卤城四门大开,城内兵杀出,里应外合,大杀了一阵。魏兵死者无数。司马懿引败兵奋死突出重围,占住山头,郭淮亦引败兵奔到山后扎住。孔明入城,令四将于四角下安营。郭淮告司马懿曰:“今与蜀兵相持许久,无策可退,目下又被杀了一阵,折伤三千余人。若不早图,日后难退矣。”懿曰:“当复如何?”淮曰:“可发檄文,调雍、凉人马,并力剿杀。吾愿引军袭剑阁,截其归路,使彼粮草不通,三军慌乱,那时乘势击之,敌可灭矣。”懿从之,即发檄文,星夜往雍、凉调拨人马。不一日,大将孙礼引雍、凉诸郡人马到。懿即令孙礼约会郭淮,去袭剑阁。

这一场夺粮、护粮、抢粮、断粮的战争,打得难解难分。曹操注释《孙子兵法》时,在“饱则饥之”下特地写明“绝粮道以饥之”。可见古代战争中粮食的重要性。

却说孔明在卤城,相距日久,不见魏兵出战,乃唤马岱、姜维入城听令曰:“今魏兵守住山险,不与我战,一者料吾麦尽无粮,二者令兵去袭剑阁,断吾粮道也。汝二人各引一万军,先去守住险要,魏兵见有准备,自然退去。”二人引兵去了。长史杨仪入帐告曰:“向者丞相令大兵一百日一换,今已限足,汉中兵已出川口,前路公文已到,只待会兵交换。见存八万军内,四万该与换班。”孔明曰:“既有令,便教速行。”众军闻知,各各收拾起程。

忽报孙礼引雍、凉人马二十万来助战,去袭剑阁;司马懿自引兵来攻卤城了。蜀兵无不惊骇。杨仪入告孔明曰:“魏兵来得甚急,丞相可将换班军且留下退敌,待新来兵到,然后换之。”孔明曰:“不可。吾用兵命将,以信为本。既有令在先,岂可失信?且蜀兵应去者,皆准备归计,其父母妻子倚扉而望,吾今便有大难,决不留他!”即传令,教应去之兵当日便行。众军闻之,皆大呼曰:“丞相如此施恩于众,我等愿且不回,各舍一命,大杀魏兵,以报丞相。”孔明曰:“尔等该还家,岂可复留于此?”众军皆要出战,不愿回家。孔明曰:“汝等既要与我出战,可出城安营,待魏兵到,莫待他息喘,便急攻之。此以逸待劳之法也。”众兵领命,各执兵器,欢喜出城,列阵而待。

有激将法,还有激兵法。诸葛亮计绌力穷,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了。

却说西凉人马倍道而来,走的人马困乏,方欲下营歇息,被蜀兵一拥而进,人人奋勇,将锐兵骁。雍、凉兵抵敌不住,望后便退。蜀兵奋力追杀,杀得那雍、凉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孔明出城,收聚得胜之兵,入城赏劳。忽报:“永安李严有书告急。”孔明大惊,拆封视之,书云:

近闻东吴令人入洛阳,与魏连和。魏令吴取蜀,幸吴尚未起兵。今严探知消息,伏望丞相早作良图。

诸葛亮一心北伐,哪来得及把后院的篱笆墙扎紧,于是料想不到的纰漏,绝不应该出的差错,都来了。

孔明览毕,甚是惊疑,乃聚诸将曰:“若东吴兴兵寇蜀,吾须紧速回也。”即传令,教:“祁山大寨人马且退回西川。司马懿知吾屯军在此,必不敢追赶。”于是王平、张嶷、吴班、吴懿分兵两路,徐徐退入西川去了。

张郃见蜀兵退去,恐有计策,不敢来追,乃引兵往见司马懿曰:“今蜀兵退去,不知何意。”懿曰:“孔明诡计极多,不可轻动。不如坚守,待他粮尽,自然退去。”大将魏平出曰:“蜀兵拔祁山之营而退,正可乘势追之。都督按兵不动,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坚执不从。

却说孔明知祁山兵已回,遂唤杨仪、马忠入帐,授以密计,令先引一万弓弩手去剑阁木门道两下埋伏:“若魏兵追到,听我炮响,急滚下木石,先截其去路,两头一齐射之。”二人引兵去了。又唤魏延、关兴,引兵断后。城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内乱堆柴草,虚放烟火,大兵尽望木门道而去。

魏营巡哨军来报司马懿曰:“蜀兵大队已退,但不知城中还有多少兵。”懿自往视之,见城上插旗,城中烟起,笑曰:“此乃空城也。”令人探之,果是空城。懿大喜曰:“孔明已退,谁敢追之?”先锋张郃曰:“吾愿往。”懿阻曰:“公性急躁,不可去。”郃曰:“都督出关之时,命我为先锋,今日正是立功之际,却不用吾,何也?”懿曰:“蜀兵退去,险阻处必有埋伏,须十分仔细,方可追之。”郃曰:“吾已知得,不必挂虑。”懿曰:“公自欲去,莫要追悔。”郃曰:“大丈夫舍身报国,虽万死无恨!”懿曰:“公既坚执要去,可引五千兵先行,却教魏平引二万马步兵后行,以防埋伏。我却引三千兵随后策应。”张郃领命,引兵火速望前追赶。

张郃英气,不减当年!

行到三十余里,忽然背后一声喊起,树林内闪出一彪军,为首大将横刀勒马,大叫曰:“贼将引兵那里去?”郃回头视之,乃魏延也。郃大怒,回马交锋,不十合,延诈败而走。郃又追赶三十余里,勒马回顾,全无伏兵,又策马前追。方转过山坡,忽喊声大起,一彪军拥出,为首大将乃关兴也,横刀勒马大叫曰:“张郃休赶,有吾在此!”郃就拍马交锋,不十合,关兴拨马便走。郃随后追之。赶到一密林内,郃心疑,令人四下哨探,并无伏兵,于是放心又赶,不想魏延却抄在前面。郃又与战十余合,延又败走。郃奋怒追来,又被关兴抄在前面,截住去路。郃大怒,拍马交锋,战有十合,蜀兵尽弃衣甲什物等件,塞满道路,魏兵皆下马争取。延、兴二将轮流交战,张郃奋勇追赶。

看看天晚,赶到木门道口,魏延拨回马,高声大骂曰:“张郃逆贼,吾不与汝相拒,汝只顾赶来。吾今与汝决一死战!”郃十分忿怒,挺枪骤马,直取魏延。延挥刀来迎。战不十合,延大败,尽弃衣甲头盔,匹马引败兵望木门道中而走。张郃杀的性起,又见魏延大败而逃,乃骤马赶来。此时天色昏黑,一声炮响,山上火光冲天,大石乱柴滚将下来,阻截去路。郃大惊曰:“我中计矣!”急回马时,背后已被木石塞满了归路,中间只有一段空地,两边皆是峭壁,郃进退无路。忽一声梆子响,两下万弩齐发,将张郃并百余个部将皆射死于木门道中。后人有诗曰:

伏弩齐飞万点星,木门道上射雄兵。

至今剑阁行人过,犹说军师旧日名。

张郃初事韩馥,后属袁绍,终归曹操,

身经百战,英勇无俦。正是这样,越发令人觉得曹操了不起。一位降将,能为曹魏三代效力,用人至此,可谓极矣!

却说张郃已死。随后魏兵追到,见塞了道路,已知张郃中计。众军勒回马急退,忽听的山头上大叫曰:“诸葛丞相在此!”众军仰视,只见孔明立于火光之中,指众军而言曰:“我今日围猎,欲射一‘马’,误中一‘獐’。汝各人安心而去,上覆仲达,早晚必为吾所擒矣!”魏兵回见司马懿,细告前事。懿悲伤不已,仰天叹曰:“张隽义身死,吾之过也!”乃收兵回洛阳。魏主闻张郃死,挥泪叹息,令人收其尸,厚葬之。

却说孔明入汉中,欲归成都见后主,都护李严妄奏后主曰:“臣已办备军粮,行将运赴丞相军前,不知丞相何故,忽然班师。”后主闻奏,即命尚书费祎入汉中见孔明,问班师之故,祎至汉中,宣后主之意。孔明大惊曰:“李严发书告急,说东吴将兴兵寇川,因此回师。”费祎曰:“李严奏称军粮已办,丞相无故回师,天子因此命某来问耳。”孔明大怒,令人访察,乃是李严因军粮不济,怕丞相见罪,故发书取回;却又妄奏天子,遮饰己过。孔明大怒曰:“匹夫为一己之故,废国家大事。”令人召至,欲斩之。费祎劝曰:“丞相念先帝托孤之意,姑且宽恕。”孔明从之。费祎即具表,启奏后主。后主览表,勃然大怒。叱武士推李严出斩之。参军蒋琬出班奏曰:“李严乃先帝托孤之臣,乞望恩宽恕。”后主从之,即谪为庶人,徙于梓潼郡闲住。

轻狂了!

张郃之死,倒是司马懿的责任。据《魏略》:“亮军退,司马宣王使郃追之。郃曰:‘军法围城必开出路,归军勿追’宣王不听,郃不得已,遂进。蜀军乘高布伏,弓弩乱发,矢中郃髀。”陈寿为晋臣,编撰《三国志》时,略去不论。这种为文臣的苦衷,他不是第一个,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体会的。

孔明回到成都,用李严子李丰为长史。积草屯粮,讲阵论武,整治军器,存恤将士,三年然后出征。两川人民军士皆仰其恩德。光阴荏苒,不觉三年。时建兴十三年春二月,孔明入朝奏曰:“臣今存恤军士,已经三年,粮草丰足,军器完备,人马雄壮,可以伐魏。今番若不扫清奸党,恢复中原,誓不见陛下也!”后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势。吴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孔明曰:“臣受先帝知遇之恩,梦寐之间,未尝不设伐魏之策。竭力尽忠,为陛下克复中原,重兴汉室,臣之愿也!”言未已,班部中一人出曰:“丞相不可兴兵!”众视之,乃谯周也。正是:

武侯尽瘁惟忧国,太史知机又论天。

未知谯周有何议论,且看下文分解。

阿斗当皇帝以后,独有这句话是最正确的,虽然他的出发点并不是正确的。可惜他这个皇帝是傀儡,如他说话算数,就能够制止北伐计划,修边固防,诸葛亮也就不会积劳成疾,西蜀也许不会很快亡国。

魏延之乱,始于诸葛,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魏延这样一个有军事头脑,有实战经验,有胆有谋的强将,对这个不以他的尊严为念,具有挑战意味的部属,诸葛亮的感情虽然表现得特别隐晦曲折,不那么容易察觉,但他外防司马、内防魏延的内心活动,还是有迹可寻的。

正是由于他视部属为敌,他的狭隘,无容人之量,以及他的嫉妒,已难分好歹。所以,他临死前的最后安排,促使魏延生变作乱。本来战斗力已很疲软的蜀国军队,经此自残以后,更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了。

以一支弱势的军队,要去和强大的对手打正面战争,却以不可冒险为名,放弃这样一次战机,除了感情的拒绝外,找不到别的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