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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三江口曹操折兵 群英会蒋干中计

《资治通鉴》引习凿齿论曰:“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

曹操从公元184年讨伐黄巾起家,历二十多年。早期,他不是没有失败过,进军洛阳以后,便基本上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但是他在取得荆襄战役的空前大胜以后,在公元208年发动的这场赤壁大战,是这位枭雄一生中最大的失败。失败原因是多方面的。兵员疫疠,不习水战,降卒二心,火烧连营;若从决策者主帅个人察究的话,习凿齿所说的“骄”,是赤壁失利的根本因素。而这一败的后果是,曹操休想在他手中统一南北方,从而酿成长期三分鼎立的局面。

一念之差,俯仰之顷,全在一个“骄”字上。因此,凡骄傲自矜、倚胜恃功、头脑发热、自我膨胀者,无有不败的。西楚霸王如何?不也自刎乌江?所以,在决策中,如何摒除个人感情用事的因素和自身性格上的弱点,是影响事业成败的关键。

却说周瑜闻诸葛瑾之言,转恨孔明,存心欲谋杀之。次日点齐军将,入辞孙权。权曰:“卿先行,孤即起兵继后。”瑜辞出,与程普、鲁肃领兵起行,便邀孔明同往。孔明欣然从之,一同登舟,驾起帆樯,迤逦望夏口而进。离三江口五六十里,船依次第歇定。周瑜在中央下寨,岸上依西山结营,周围屯驻。孔明只在一叶小舟内安身。

凡嫉妒心重之人,必然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嫉妒是恶,小嫉妒小恶,大嫉妒大恶。文人,也不例外,恶起来也挺可怕的。

周瑜分拨已定,使人请孔明议事。孔明至中军帐。叙礼毕,瑜曰:“昔曹操兵少,袁绍兵多,而操反胜绍者,因用许攸之谋,先断乌巢之粮也。今操兵八十三万,我兵只五六万,安能拒之?亦必须先断操之粮,然后可破。我已探知操军粮草俱屯于聚铁山。先生久居汉上,熟知地理,敢烦先生与关、张、子龙辈,吾亦助兵千人,星夜往聚铁山,断操粮道。彼此各为主人之事,幸勿推调。”孔明暗思:“此因说我不动,设计害我。我若推调,必为所笑,不如应之,别有计议。”乃欣然领诺。瑜大喜。孔明辞出。鲁肃密谓瑜曰:“公使孔明劫粮,是何意见?”瑜曰:“吾欲杀孔明,恐惹人笑,故借曹操之手杀之,以绝后患耳。”肃闻言,乃往见孔明,看他知也不知。只见孔明略无难色,整点军马要行。肃不忍,以言挑之曰:“先生此去,可成功否?”孔明笑曰:“吾水战步战马战车战,各尽其妙,何愁功绩不成?非比江东公与周郎辈,止一能也。”肃曰:“吾与公瑾,何谓一能?”孔明曰:“吾闻江南小儿谣言云:‘伏路把关饶子敬,临江水战有周郎。’公等于陆地,但能伏路把关;周公瑾但堪水战,不能陆战耳。”肃乃以此言告知周瑜。瑜怒曰:“何欺我不能陆战耶?不用他去,我自引一万马军,往聚铁山断操粮道。”肃又将此言告孔明。孔明笑曰:“公瑾令吾断粮者,实欲使曹操杀吾耳。吾故以片言戏之,公瑾便容纳不下。目今用人之际,只愿吴侯与刘使君同心,则功可成;如各相谋害,大事休矣。操贼多谋,他平生惯断人粮道,今如何不以重兵提备?公瑾若去,必为所擒。今只当先决水战,挫动北军锐气,别寻妙计破之。望子敬善言以告公瑾为幸。”鲁肃遂连夜回见周瑜,备述孔明之言。瑜摇首顿足曰:“此人见识,胜吾十倍。今不除之,后必为我国之祸。”肃曰:“今用人之际,望以国家为重。且待破曹之后,图之未晚。”瑜然其说。

《三国演义》这部作品中,塑造了一个气量狭窄的周瑜。从此,中国的任何小说,再没有塑造出一个嫉妒心如此之重,而且家喻户晓的人物。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也是一位好妒成性的老兄,但他和周瑜不同,周是才嫉,奥是情嫉,才嫉比情嫉要更可怕些,所煽动起的仇恨要更强烈些。

仍用激将一法,而屡试不爽,周瑜如此傻瓜,孔明也并不高明。《三国演义》是在民间文学创作的基础上加工而成。

一些满足大多数读者的脸谱式写法,也不得不留存下来,这就是这部小说一些情节不经推敲和不耐推敲的原因。

这个小说中的周瑜从此成为气量狭窄、毫不容人的典型。其实,史实中的周瑜“性度恢宏”,孙权与陆逊讨论时说:“公瑾雄烈,胆略兼人。”程普说过;“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而且他“长壮有姿貌”,“少精意音乐”,可见他是苏东坡笔下“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的风流人物。而且从公元210年他给孙权的信:“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来看,对于诸葛亮的作用并未提及,也许在赤壁,时年三十岁的诸葛亮,不是和长他六岁的周瑜共同指挥这场战役的。但由于小说家的虚构,扬抑之间,两人一则为神,一则为小肚鸡肠的小人了。

却说玄德分付刘琦守江夏,自领众将引兵往夏口。遥望江南岸旗幡隐隐,戈戟重重,料是东吴已动兵矣,乃尽移江夏之兵,至樊口屯扎。玄德聚众曰:“孔明一去东吴,杳无音信,不知事体何如。谁人可去探听虚实回报?”麋竺曰:“竺愿往。”玄德乃备羊酒礼物,令麋竺至东吴,以犒军为名,探听虚实。竺领命,驾小舟顺流而下,径至周瑜大寨前。军士入报周瑜,瑜召入。竺再拜,致玄德相敬之意,献上酒礼。瑜受讫,设宴款待麋竺。竺曰:“孔明在此已久,今愿与同回。”瑜曰:“孔明方与我同谋破曹,岂可便去?吾亦欲见刘豫州,共议良策,奈身统大军,不可暂离。若豫州肯枉驾来临,深慰所望。”竺应诺,拜辞而回。肃问瑜曰:“公欲见玄德,有何计议?”瑜曰:“玄德世之枭雄,不可不除。吾今乘机诱至杀之,实为国家除一后患。”鲁肃再三劝谏。瑜只不听,遂传密令:“如玄德至,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于壁衣中,看我掷杯为号,便出下手。”

说白了,为什么要杀?因为嫉妒。为什么嫉妒?因为不甘于处于弱势,不甘于居于下风,不甘于二等公民,不甘于敬叨末座。这时,嫉妒就成为一剂毒药,情急之下,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你有力量,你有信心,你有竞争的意志,你有必胜的把握,你还用得着去嫉妒,以至于动刀子吗?所以说,嫉妒,乃弱者的行为也。

却说麋竺回见玄德,具言周瑜欲请主公到彼面会,别有商议。玄德便教收拾快船一只,只今便行。云长谏曰:“周瑜多谋之士,又无孔明书信,恐其中有诈,不可轻去。”玄德曰:“我今结东吴以共破曹操,周郎欲见我,我若不往,非同盟之意。两相猜忌,事不谐矣。”云长曰:“兄长若坚意要去,弟愿同往。”张飞曰:“我也跟去。”玄德曰:“只云长随我去。翼德与子龙守寨,简雍固守鄂县。我去便回。”分付毕,即与云长乘小舟并从者二十余人,飞棹赴江东。玄德观看江东艨艟战舰,旌旗甲兵,左右分布整齐,心中甚喜。军士飞报周瑜:“刘豫州来了。”瑜问:“带多少船只来?”军士答曰:“只有一只船,二十余从人。”瑜笑曰:“此人命合休矣!”乃命刀斧手先埋伏定,然后出寨迎接。玄德引云长等二十余人,直到中军帐。叙礼毕,瑜请玄德上坐。玄德曰:“将军名传天下,备不才,何烦将军重礼。”乃分宾主而坐。周瑜设宴相待。

且说孔明偶来江边,闻说玄德来此,与都督相会,吃了一惊,急入中军帐,窃看动静。只见周瑜面有杀气,两边壁衣中密排刀斧。孔明大惊,曰:“似此如之奈何?”回视玄德,谈笑自若,却见玄德背后一人按剑而立,乃云长也。孔明喜曰:“吾主无危矣。”遂不复入,仍回身至江边等候。

做贼不免心虚,心虚则胆怯。诸葛亮相信此时此刻的周瑜,即使有把事情做绝之心,也未必就有在大战前夕把盟友置于死地之胆。

周瑜与玄德饮宴。酒行数巡,瑜起身把盏,猛见云长按剑立于玄德背后,忙问何人。玄德曰:“吾弟关云长也。”瑜惊曰:“非向日斩颜良、文丑者乎?”玄德曰:“然也。”瑜大惊,汗流满臂,便斟酒与云长把盏。少顷,鲁肃入。玄德曰:“孔明何在?烦子敬请来一会。”瑜曰:“且待破了曹操,与孔明相会未迟。”玄德不敢再言。云长以目视玄德。玄德会意,即起身辞瑜曰:“备暂告别,即日破敌收功之后,专当叩贺。”瑜亦不留,送出辕门。玄德别了周瑜,与云长等来至江边,只见孔明已在舟中。玄德大喜。孔明曰:“主公知今日之危乎?”玄德愕然曰:“不知也。”孔明曰:“若无云长,主公几为周郎所害矣。”玄德方才省悟,便请孔明同回樊口。孔明曰:“亮虽居虎口,安如泰山。今主公但收拾船只军马候用,以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后为期,可令子龙驾小舟来南岸边等候,切勿有误。”玄德问其意,孔明曰:“但看东南风起,亮必还矣。”玄德再欲问时,孔明催促玄德作速开船,言讫自回。玄德与云长及从人开船。行不数里,忽见上流头放下五六十只船来,船头上一员大将,横矛而立,乃张飞也,因恐玄德有失,云长独力难支,特来接应。于是三人一同回寨,不在话下。

昏昏然,噩噩然。

诸葛亮俨然是半仙之体了。

却说周瑜送了玄德,回至寨中。鲁肃入问曰:“公既诱玄德至此,为何又不下手?”瑜曰:“关云长世之虎将也,与玄德行坐相随。吾若下手,他必来害我。”肃愕然。忽报曹操遣使送书至,瑜唤入。使者呈上书。看时,封面上判云“汉大丞相付周都督开拆”。瑜大怒,更不开看,将书扯碎,掷于地上,喝斩来使。肃曰:“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瑜曰:“斩使以示威。”遂斩使者,将首级付从人持回。随令甘宁为先锋,韩当为左翼,蒋钦为右翼,瑜自部领诸将接应。来日四更造饭,五更开船,鸣鼓呐喊而进。

却说曹操知周瑜毁书斩使,大怒,便唤蔡瑁、张允等一班荆州降将为前部,操自为后军,催督战船。到三江口,早见东吴船只蔽江而来,为首一员大将,坐在船头上,大呼曰:“吾乃甘宁也!谁敢来与我决战?”蔡瑁令弟蔡前进。两船相近,甘宁拈弓搭箭,望蔡射来,应弦而倒。宁驱船大进,万弩齐发。曹军不能抵当。右边蒋钦,左边韩当,直冲入曹军队中。曹军大半是青、徐之兵,素不习水战,大江面上,战船一摆,早立脚不住。甘宁等三路战船纵横水面。周瑜又催船助战。曹军中箭着炮者,不计其数。从巳时直杀到未时。周瑜虽得利,只恐寡不敌众,遂下令鸣金,收住船只。曹军败回。操登旱寨,再整军士,唤蔡瑁、张允责之曰:“东吴兵少,反为所败,是汝等不用心耳。”蔡瑁曰:“荆州水军久不操练,青徐之军又素不习水战,故尔致败。今当先立水寨,令青徐军在中,荆州军在外,每日教习精熟,方可用之。”操曰:“汝既为水军都督,可以便宜从事,何必禀我。”于是张、蔡二人自去训练水军,沿江一带分二十四座水门,以大船居于外为城郭,小船居于内可通往来。至晚,点上灯火,照得天心水面通红。旱寨三百余里,烟火不绝。

劫江贼出身,这大江之上,正是他的天下,谁能是他的对手?

却说周瑜得胜回寨,犒赏三军,一面差人到吴侯处报捷。当夜,瑜登高观望,只见西边火光接天。左右告曰:“此皆北军灯火之光也。”瑜亦心惊。次日,瑜欲亲往探看曹军水寨,乃命收拾楼船一只,带着鼓乐随行。健将数员,各带强弓硬弩,一齐上船,迤逦前进。至操寨边,瑜命下了矴石,楼船上鼓乐齐奏。瑜暗窥他水寨,大惊曰:“此深得水军之妙也。”问:“水军都督是谁?”左右曰:“蔡瑁、张允。”瑜思曰:“二人久居江东,谙习水战。吾必设计先除此二人,然后可以破曹。”正窥看间,早有曹军飞报曹操,说:“周瑜偷看吾寨。”操命纵船擒捉。瑜见水寨中旗号动,急教收起矴石,两边四下一齐轮转橹棹,望江面上如飞而去。比及曹寨中船出时,周瑜的楼船已离了十数里远,追之不及,回报曹操。

三江口之战,挫曹操大军锐气,长自己威风;敌前侦察,鼓乐齐鸣,这对振作士气,激励军心,作用不可低估。周瑜确是一个非凡人物。

操问众将曰:“昨日输了一阵,挫动锐气,今又被他深窥吾寨,吾当作何计破之?”言未毕,忽帐下一人出曰:“某自幼与周郎同窗交契,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往江东说此人来降。”曹操大喜,视之,乃九江人,姓蒋名干字子翼,见为帐下幕宾。操问曰:“子翼与周公瑾相厚乎?”干曰:“丞相放心,干到江左,必要成功。”操问:“要将何物去?”干曰:“只消一童随往,二仆驾舟,其余不用。”操甚喜,置酒与蒋干送行。干葛巾布袍,驾一只小舟,径到周瑜寨中,命传报:“故人蒋干相访。”周瑜正在帐中议事,闻干至,笑谓诸将曰:“说客至矣。”遂与众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众皆应命而去。

瑜整衣冠,引从者数百,皆锦衣花帽,前后簇拥而出。蒋干引一青衣小童,昂然而来。瑜拜迎之。干曰:“公瑾别来无恙。”瑜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为曹氏作说客耶?”干愕然曰:“吾久别足下,特来叙旧,奈何疑我作说客也?”瑜笑曰:“吾虽不及师旷之聪,闻弦歌而知雅意。”干曰:“足下待故人如此,便请告退。”瑜笑而挽其臂曰:“吾但恐兄为曹氏作说客耳。既无此心,何速去也?”遂同入帐。叙礼毕,坐定,即传令悉召江左英杰,与子翼相见。须臾,文官武将,各穿锦衣;帐下偏裨将校,都披银铠,分两行而入。瑜都教相见毕,就列于两傍而坐,大张筵席,奏军中得胜之乐,轮换行酒。瑜告众官曰:“此吾同窗契友也,虽从江北到此,却不是曹家说客,公等勿疑。”遂解佩剑,付太史慈曰:“公可佩我剑作监酒,今日宴饮,但叙朋友交情,如有提起曹操与东吴军旅之事者,即斩之。”太史慈应诺,按剑坐于席上。蒋干惊愕,不敢多言。周瑜曰:“吾自领军以来,滴酒不饮。今日见了故人,又无疑忌,当饮一醉。”说罢,大笑畅饮。座上觥筹交错。饮至半酣,瑜携干手,同步出帐外。左右军士皆全装贯带,持戈执戟而立。瑜曰:“吾之军士颇雄壮否?”干曰:“真熊虎之士也。”瑜又引干到帐后一望,粮草堆如山积。瑜曰:“吾之粮草颇足备否?”干曰:“兵精粮足,名不虚传。”瑜佯醉,大笑曰:“想周瑜与子翼同学业时,不曾望有今日。”干曰:“以吾兄高才,实不为过。”瑜执干手曰:“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假使苏秦、张仪、陆贾、郦生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我心哉!”言罢大笑。蒋干面如土色。瑜复携干入帐,会诸将再饮,因指诸将曰:“此皆江东之英杰。今日此会,可名群英会。”饮至天晚,点上灯烛,瑜自起舞剑作歌。歌曰:

史称,周瑜“好乐坟典,虽在戎旅,诵声不绝。”他对于音乐颇为精通,《三国志》载:“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看来,他这番话不是泛泛之谈。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战”了,本来蒋干就是曹操派来的观察员嘛!

歌罢,满座欢笑。

至夜深,干辞曰:“不胜酒力矣。”瑜命撤席,诸将辞出。瑜曰:“久不与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于是佯作大醉之状,携干入帐共寝。瑜和衣卧倒,呕吐狼藉,蒋干如何睡得着?伏枕听时,军中鼓打二更,起视残灯尚明。看周瑜时,鼻息如雷。干见帐内桌上堆着一卷文书,乃起床偷视之,却都是往来书信,内有一封上写“张允蔡瑁谨封”。干大惊,暗读之。书略曰:

某等降曹,非图仕禄,迫于势耳。今已赚北军困于寨中,但得其便,即将操贼之首,献于麾下。早晚人到,便有关报。幸勿见疑,先此敬覆。

干思曰:“原来蔡瑁、张允结连东吴。”遂将书暗藏于衣内。再欲检看他书时,床上周瑜翻身,干急灭灯就寝。瑜口内含糊曰:“子翼,我数日之内,教你看操贼之首。……”干勉强应之。瑜又曰:“子翼,且住!……教你看操贼之首。……”及干问之,瑜又睡着。

干伏于床上,将及四更,只听得有人入帐唤曰:“都督醒否?”周瑜梦中做忽觉之状,故问那人曰:“床上睡着何人?”答曰:“都督请子翼同寝,何故忘却?”瑜懊悔曰:“吾平日未尝饮醉,昨日醉后失事,不知可曾说甚言语!”那人曰:“江北有人到此。”瑜喝:“低声!”便唤:“子翼。”蒋干只妆睡着。瑜潜出帐。干窃听之,只闻有人在外曰:“张、蔡二都督道:‘急切不得下手。’……”后面言语颇低,听不真实。少顷,瑜入帐,又唤:“子翼。”蒋干只是不应,蒙头假睡。瑜亦解衣就寝。干寻思:“周瑜是个精细人,天明寻书不见,必然害我。”睡至五更,干起唤周瑜,瑜却睡着。干戴上巾帻,潜步出帐,唤了小童,径出辕门。军士问:“先生那里去?”干曰:“吾在此恐误都督事,权且告别。”军士亦不阻当。

骗蒋干,打黄盖,是周瑜最出色的表演,丝丝入扣,不温不火,一招一式,匠心独运。如果没有这些细节,这个文学人物也太无精彩可言了。

干下船,飞棹回见曹操。操问:“子翼干事若何?”干曰:“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词所能动也。”操怒曰:“事又不济,反为所笑。”干曰:“虽不能说周瑜,却与丞相打听得一件事,乞退左右。”干取出书信,将上项事逐一说与曹操。操大怒曰:“二贼如此无礼耶!”即便唤蔡瑁、张允到帐下。操曰:“我欲使汝二人进兵。”瑁曰:“军尚未曾练熟,不可轻进。”操怒曰:“军若练熟,吾首级献于周郎矣。”蔡、张二人不知其意,惊慌不能回答。操喝武士推出斩之。须臾,献头帐下,操方省悟曰:“吾中计矣。”后人有诗叹曰:

曹操奸雄不可当,一时诡计中周郎。

蔡张卖主求生计,谁料今朝剑下亡。

蒋干盗书是一出精彩的好戏,但实际上,曹操岂是能被这种儿戏蒙骗的主儿,而周瑜也不会热衷于明眼一看便知的拙劣表演。

众将见杀了张、蔡二人,人问其故。操虽心知中计,却不肯认错,乃谓众将曰:“二人怠慢军法,吾故斩之。”众皆嗟呀不已。操于众将内选毛玠、于禁为水军都督,以代蔡、张二人之职。

细作探知,报过江东。周瑜大喜曰:“吾所患者,此二人耳。今既剿除,吾无忧矣。”肃曰:“都督用兵如此,何愁曹贼不破乎!”瑜曰:“吾料诸将不知此计,独有诸葛亮识见胜我,想此谋亦不能瞒也。子敬试以言挑之,看他知也不知,便当回报。”正是:

还将反间成功事,去试从旁冷眼人。

未知肃去问孔明,还是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实际上,这场长江上的决战,究竟是在蒲圻西北的赤壁,还在在嘉鱼东北的赤壁,或者就是苏轼写诗写赋的黄州附近的赤壁,至今还有着不同看法。但赤壁鏖战的真正意义,是作为一支弱势军队打败强敌的战例,在军事教材上被反复提及的。赤壁战后,等于重新洗了一次牌,魏蜀吴三足鼎立,划江而治,曹操便彻底失去了统一中国的机会。

伟人犯错误,他不是第一个。但他的问题在哪里,我想孙权对周瑜所说:“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其中两次说到曹操为“贼”而且“老”,是耐人思量的。

公元208年的长江上,在这次战争舞台上大显身手的主角,可分老中青三拨。刘备47岁、曹操53岁,为第一组;周瑜33岁,为第二组;诸葛亮27岁,孙权26岁,为第三组。还有一个未出场的,属于见习生的陆逊,才25岁。这个陆逊,后来把刘备困死在白帝城,则更属于后生可畏之类了。

看来,53岁的曹操,败于33岁的周瑜,除了其他影响战争胜败的因素,他们两人的年龄差距,也决定了大自然的优势,是站在年轻人一边的。所以,苏东坡在《赤壁赋》里,也为这一世枭雄嗟叹:“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你不能不承认年龄所具有的优势,你不能不承认青春所带来的活力。“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个绝对的强者,栽在一个绝对的弱者手下,不由得不服老,不由得不相信后来居上,苏东坡自己也不禁感慨系之了。“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