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五代十国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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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肉袒出降,千古词帝李煜

李煜(937—978),字重光,初名重嘉,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个儿子。李氏家族原本姓徐,唐末吴国在杨行密死后,即由大将徐温执政,徐温死后即由其养子徐知诰掌权,不久灭吴称帝,建立南唐。他自称是唐玄宗之孙,更名为李昪,李璟就是他的儿子。李璟有六子,按说还轮不到第六个儿子李煜来继位的,因前面的五个儿子都相继死了,所以最终还是由李煜来继位。

李煜天资聪颖,从小就文采出众,长相也很奇特。据说是丰额骈齿,一目重瞳,颇有富贵之相、天子之表。“重瞳”就是指一只眼睛有两个瞳仁,所以他的字叫做“重光”。历史上同样以重瞳出名的人物还有大舜,因此李煜这个“帝王之相”曾经很被他哥哥猜忌过。但事实上,他既没有具备当皇帝的起码素质,心底里也根本不想当皇帝。李煜本来天性淡薄,对争权夺势毫无兴趣。得知哥哥弘冀对他十分猜忌,就干脆不过问任何政事,一心沉醉于诗文书画,每日里诵经参禅,还受了三归五戒,给自己取了个“钟山隐士”的别号。

当初,他的父亲李璟本来打算传位给自己的弟弟景遂,但他的长子弘冀,却是天性忌刻之人,得知父亲有意传位给叔父后,竟派人用毒药将景遂毒死。于是李璟只好立他为皇太子。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弘冀在被立为太子后的一个月也得急病死了。而李煜的几个兄长又都夭折,这样,皇位继承人选就落到了李煜身上。

他不曾料到会当皇帝,也不想当皇帝,但偏偏又当上了皇帝,既当了皇帝却又不懂得玩政治,只会吟诗作词,玩弄风月。《诗薮杂编》说他“后主目重瞳子,乐府为宋人一代开山”;《艺苑言》也说他“后主直是词手”。也就是说,他是词坛高手、词林宗师。这恰是君王的“短处”,也正是他作词人的“长处”。所以有人为之叹息说:作个词人真绝代,可怜命薄作君王。

李煜擅长填词,也迷恋于笙歌艳舞,他曾自称是“浅斟低唱、偎红倚翠大师,鸳鸯寺主”,可见其风流。李煜有不少嫔妃。但是,他最爱的人,却是自己的皇后周氏姐妹。

大周后是南唐功臣大司徒周宗的女儿,名叫娥皇。在李煜十八岁那年嫁给了他。她是一个美人,几种南唐史书都说她“有国色”,李煜在后来悼念她的文章里也说她“纤秾挺秀,婉娈开扬”。但她并不满足于自己的天生丽质,还独创了“高髻纤裳”“首翘鬓朶”等妆容,尽显自己的绝世美色与曼妙身姿。此外,她多才多艺,所有闲情雅致的玩艺门道无所不精。又“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她曾在中主李璟的生日宴席上弹奏琵琶,李璟对她的技艺十分称赏,把一把珍贵的“烧槽”琵琶赠送给她。大周后和李煜才子佳人,情趣相投,日日厮守在一起宴乐歌舞,可谓夫唱妇随了。一次冬日饮宴,酒到半酣的大周后举杯邀李煜起舞,李煜便开玩笑,要她先给自己新谱一曲才可以。大周后并不推辞,顷刻而成《邀醉舞破》《恨来迟曲》。如此即兴作曲,若不是具有相当深厚的音律知识和音乐禀赋,是很难做到的。大周后还修复了著名的《霓裳羽衣曲》。《霓裳羽衣曲》原是从西凉传入的法曲,经过唐玄宗李隆基的润色,成为规模盛大、气势宏伟的大型舞曲。安史之乱之后,《霓裳羽衣曲》失传,到五代十国时只保存了残破不全的曲谱。李煜得到残谱后,大周后和他一起“变易讹谬,去繁定缺”,使旧曲新生,“繁手新音,清越可听”。对于两人温柔缱绻的爱情生活,李煜也有很多词来描绘,如《一斛珠》:“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大周后的活泼娇憨,李煜的深情欣赏,都由此可见了。还有一首《后庭花破子》:“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天教长少年”,李煜衷心地希望自己和大周后能白头偕老,岁岁长圆。然而正如古诗所说“大凡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和大周后神仙眷属一样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十年。

这似乎是有征兆的,当年大周后修订《霓裳羽衣舞》的曲子时,就有人说法曲的结尾应该缓慢而此曲却改为急促,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大周后不久就得了重病。就在这时候,她和李煜最钟爱的小儿子,四岁的仲宣也得急病死去了。大周后知道了这个消息,十分伤心,病得更加厉害了。李煜朝夕相伴左右,所有的饮食他都要亲自照顾,汤药也一定要亲口尝过才喂给妻子。寒冷的冬夜里他夜复一夜地守护在妻子身边,倦极也只是和衣而卧,衣不解带。但这一切都不能挽救大周后的生命。大周后把烧槽琵琶和自己臂上一直佩戴的玉环留给李煜作纪念,又亲自写了要求薄葬的遗书。于乾德二年的十二月去世,时年二十九岁,谥“昭惠”,下葬懿陵。

李煜才丧爱子,又失娇妻,自是悲痛万分。在大周后的葬礼上,他已经变得形销骨立,只能拄着拐杖才能行走了。他为大周后写下长篇的诔文,言辞哀戚动人,结尾署名“鳏夫煜”。即使过了很多年,他对她也不能忘怀,还屡屡作诗作词怀念。

但是,在李煜与大周后这段完美的情缘之间,却也有一段不和谐的音调。

大周后病重的时候,她的妹妹前往宫中探视。她和姐姐一样,也是个美人,此时正值豆蔻年华,娇艳可人。李煜一见,不由得动起心来,于是两人堕入了爱河。为了避免刺激病中的大周后,他们只能偷偷地相见,李煜曾有《菩萨蛮》一词,描绘了相见的情形: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周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妹妹去探望她,她随口问她来了多久,天真的妹妹就说自己已经来了好几天了,大周后马上明白了一切,据说她当下就翻身向内,不再说话,至死都没再转过身来。于是李煜在皇后葬礼上的伤心过度,也就被解释为是有意掩饰自己对妻子的不忠的虚伪表演。可是,事情也许并没有这么简单,李煜是一个多情的人,对于大周后和她的妹妹,他是应该同样深爱着的。至于说他怕别人讥笑自己不忠于妻所以故意折腾得形容憔悴来见大家,未免就太匪夷所思了。作君主的人太迷恋女色,一向被认为是“昏君”的表现,正是大臣们进谏的好题目,他又何必如此劳心费力地表演呢。

大周后死后,李煜就打算把她的妹妹立为国后。但他的母亲钟太后不久去世,按照礼节,他应该守孝三年。于是这立后大典只好拖了到了开宝二年(968年),这是南唐立国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举行了在位君主娶后的典礼。这种独一无二的地位,使此次典礼受到了无比的重视。李煜命太常博士陈致雍考证婚礼古今沿革,制定条文,又命学士徐铉、史官潘佑参定,务必隆重热烈。亲迎之日,鼓乐喧天,金陵城内万人空巷,争相观看,甚至有人为了抢占有利位置,爬到屋顶上摔下来的。盛况空前,煞是热闹。大周后的妹妹做了李煜的第二任皇后,史称小周后,时年十九岁,正是她姐姐嫁给李煜的年纪。

婚礼举行的第二天,李煜大宴群臣。照惯例,赴宴的群臣自韩熙载以下,都要写诗贺喜。然而大家都知道自大周后死后,如今这位新国后就已经长住宫内了,昨天那场隆重的大婚礼,其实不过是走走过场,一对新人,正是旧交。于是众人写出来的贺诗就怪腔怪调的,与其说是恭贺,还不如说是讽刺。对于群臣的态度,李煜倒也不动气,一笑了之。

婚后,李煜对小周后更是宠爱非常。这位小周后史载“警敏有才思,神彩端静”,可见在才华相貌上也不亚于姐姐。李煜曾经在百花之中作亭子,用红罗作帷幕,拿玳瑁签别起来,精雕细镂,十分华丽,却很狭小,仅仅能容纳两个人。他就和小周后一起在里面饮酒作乐,享受他们的二人世界,其乐融融。小周后喜欢青碧色的衣服,嫌外间所染的碧色不纯正,便令宫女亲自动手染绢帛。有一次把绢晒在苑内,夜间忘了收取,被露水所沾湿。第二天一看,颜色却分外鲜明,李煜与小周后见了,都觉得挺好。此后妃嫔宫女,都以露水染碧为衣,号为“天水碧”。小周后还喜欢下棋,李煜就经常陪她下棋,为此还被大臣劝谏过,不过他的态度仍然是毫不动怒,最后那个大臣也只好没了脾气。

然而李煜可能不会想到,他和小周后的甜蜜生活,维持的时间更短。后人从小周后喜欢穿的“天水碧”看出了不祥之兆:“天水”是赵姓的郡望,“碧”与“逼”谐音,乃是逼迫之意。一直对南唐虎视眈眈的赵宋,是不会让李煜长期享受他的惬意日子的。

李煜只图歌舞酣宴,却不知宋太祖已出兵平了南汉,正调将遣兵,训练水师,预备荡平江南。李煜听说南汉灭亡的消息,震恐异常,便上表宋廷,愿去国号,改为南唐国主。宋太祖遂命李煜入朝,李煜推说有疾,不肯入朝。宋太祖便借口说李煜违逆,心怀异志,命曹彬领兵十万,即日南下攻取南唐。南唐的边将毫无防备,皆弃城遁去。宋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李煜在宫内召集僧道,诵经烧香,祷告神灵保佑,亲自写疏祀告皇天,立愿宋师退后造佛像若干,自称莲峰居士,敬告上苍,速退宋师。然而神佛最终只能带来精神上的安慰,最后李煜没法可施,只得命徐铉驰赴汴京,面见宋太祖,哀求罢兵。徐铉说尽千般好话,宋太祖无奈,只好调侃道:“卧榻之旁,岂能任他人酣睡。”李煜知道已是山穷水尽,只得率领臣僚,到军前投降,曹彬将李煜一行押往汴京。

宋太祖封李煜为违命侯,并封小周后为郑国夫人。宋太祖去世后,太宗即位。又加封李煜为陇西郡公,与小周后在赐第内居住。太平兴国三年的元宵佳节,各命妇循例应入宫恭贺。小周后也照例到宫内去庆贺。不料小周后自元宵入宫,过了数日,还不见回来,李煜急得在家中唉声叹气,走来踱去。一直至正月将尽,小周后才从宫中乘轿而归。

李煜连忙迎入房中,赔着笑脸,问她因何今日方才出宫?她却一声不响,只将身体倒在床上,掩面痛哭。李煜悄悄地向小周后细问情由。小周后仍是泣不可抑,指着李煜骂:“你当初只图快乐,不知求治,以致国亡家破,做了降虏,使我受此羞辱。你还要问什么?”李煜低头忍受,宛转避去,一言也不敢出口。原来那日进宫,朝贺太宗,太宗见小周后生得花容月貌,便把她留在宫内,逼着她侍宴侍寝。小周后哪敢违抗,无可奈何顺从了太宗,所以从元宵佳节进宫,至正月将尽,方才放她出来。李煜长叹一声,仰天流泪。

宋太宗自逼幸了周氏,不愿放她回去,只是恐怕留在宫中,要被臣下议论,所以暂时忍耐,任凭周氏重归私第,以图再谋良策。

又到了一年的七月七日,李煜回忆在以前的歌舞欢饮,现在孤零零的夫妻二人,闲居在赐第里面,连服侍的宫女,也只剩了两三个人;其余心爱的嫔妃,死的死,去的去,一个也不在眼前,便又触动愁肠,胸中的悲感,一齐倾泻出来,填了一阕《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小周后忽从里面走出,向李煜说:“你又在这里愁思悲吟了,现在虽然背时失势,也须略略点缀,不可如此悲怨!况且隔墙有耳,你不过怀思感旧。外人听了,便疑是缺望怨恨了。”

后来太宗看了李煜的词,勃然变色道:“他还不忘江南,若不将他除去,必为后患。”便命内侍,取了一瓶牵机药酒,太宗亲手加封,命内侍传送李煜。内侍即将金杯斟酒送上,看李煜饮罢,谢过圣恩,方才回去复旨。那李煜饮了御酒,初时并不觉得怎样,还和小周后饮酒谈笑。不料到了夜间,忽从床上跃起,大叫了一声,手脚忽拳忽曲,头或俯或仰,好似牵机一般,不能停止。小周后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抱住了李煜,问他何处难受。李煜口不能言,只把头俯仰不休,如此的样子约有数十次,忽然面色一变,倒在床上,已是气息全无了。

太宗佯装刚刚知道李煜亡故,下诏追赠李煜为太师,封吴王,并废朝三日,遣中使护丧,赐祭赐葬,恩礼极为隆重。小周后葬了李煜,自然也要入宫谢恩。太宗便借机把周氏留在了宫里。李煜一直不知家国为何物,被擒至汴京后所做的词中,才不合时宜地有了一些家国之感,却因此换来了“牵机毒药”。作为一个文学家李煜是出类拔萃的,但作为一个国君就显得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