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封城围捕,一点也不必顾及民众感受,采用撒网捕鱼的笨方法,挨家挨户搜查,但凡非泉州人士,一律逮问,宁错勿纵之下,竟锁拿了二百多外地人,连乞丐、流民也不放过,可谓不惜代价。
楚峰等人想改头换面,幻化身份的法子,泡汤了。
不过,郡城城垣周围23里,城区占地6.2平方公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除去镇守七个城门的必要兵员,一千多卫所兵填进市区,刚够并排铺成一张网,当然,如此以来,各个点的防御和攻击性也就削弱了许多,拦良民行,拦楚峰一伙基本没什么效果。
巷战和野战,对特种兵非常有利,楚峰和六名亲卫穿梭于巷道间,大显身手,遇四、五人小股明军,干脆灭了,遇到大股卫兵,就玩捉迷藏,一忽儿城西起警,一忽儿城南现踪,搞得明军往返频繁,到处扑空,有时甚至恣睢无忌的从有司衙门、官吏府邸等重地穿堂而过,明军若跟着闯入,或未及闯入的,势必要跟这位大人、那位大人解释一通,好不焦头烂额。
一天下来,明军一事无成,伤亡、失踪达一百五十人,气得王嘉春暴跳如雷。
“几千卫军竟被楚峰戏于股掌之中!饭桶,都是饭桶!”
雷延崇出列拱手道:“大人息怒,郡城深广,兵卒分得太散,容易被对方逐个击破,卑职以为,应再调遣民壮、巡检、捕快、典史等一同搜捕,卑职请令,凡知贼下落,通报者赏银百两,杀获者赏银五千,银子一项......卑职愿独自承担。”
“这......”王嘉春脸色稍霁。如此甚好,我拿楚峰领功,你拿楚峰泄愤,咱们各取所需,再说了,花别人的银子,办自己的事,傻子才不干。“好!就依雷百户所言。”
雷延崇的财力实在没得说,片刻功夫,楚峰画像被大批刻印,张贴各处,同时还有副总兵的悬赏榜文。
不多时,郡城骚动了,楚峰的大名,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民众的力量是浩大的,第二天才小半天时间,楚峰就被人指认出三次,所幸官兵纠集费时,来不及包围,一伙人得以逃脱,但这么三番两次,楚峰逃生的范围也在不断缩减,情形越来越糟糕。
“他们在那里!”
“别让他们跑了!”
壮丁、地痞、穷得发疯的民众,差不多替代了卫所兵,足以证明五千两赏银的份量。
杀了数名亡命之徒,吓退贪婪者,附近已经是人声鼎沸,脚步旋踵,似乎有成群明军,正闻讯赶来。
“少爷,你们走吧,我受伤不便,只会拖累少爷。”几句话间,李思诚又呕了一口血,目现坚定。“小的宁愿撑一口气,帮少爷阻一会儿明军。”
楚峰瞥了眼李思诚血流孜孜的伤口,两日来,泉州禁市,商铺落栅,别说找郎中,连歇息的时间都是奢望,他一直得不到治疗,加上一路奔逃,早就气虚疲惫,不堪负荷了,再跑下去,不等官兵截杀,恐怕他就得死在半道上。
“你的伤势不易再战,别白白送命,你不是官军欲取的对象,自去河伯司找胡柞倡,返回长溪通知李莫如。”
“少爷!”李思诚急了,少爷仍在险地,自己却脱身事外,这哪是亲卫作为?!若让其他弟兄误会,还用做人吗。
楚峰黑着脸喝斥:“别争了,现在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面对几千明军追捕,多你一个实在不多,执行吧。”
“......”李思诚脸颊扭曲,转瞬数下,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算了,倘若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死明志就是。“少爷......保重!”便攀着墙体,踉跄地避入幽巷中。
楚峰带余人穿过崇福寺,来到葫芦城。
葫芦城非城,只是城北一个地名,宋乾德初,陈洪进领清源节度使,在松湾建造崇福寺,并拓宽城垣,包纳了崇福寺,于是乎,城北的东西隅稍宽,令郡城状似葫芦,因此而得名,葫芦城街区三面是河,仿佛特地隔绝,环境清幽尔雅,多是泉州有钱人家的府宅。
葫芦城街区相对清静,或许这里的大户人家,有为数不少的家仆家丁,和官兵们不好轻易碰触的身份背景,再者葫芦城也不是主要市集。
楚峰等人正沿河道狂奔,突然前方街道、左右巷子闪出数队明军,影影绰绰的不知有多少人,前方主街道中央,还架有两、三门单兵虎蹲炮,仔细一看领头旗官,嚇!是老熟人雷延崇。
众人急忙刹住脚步,想原路返转,却见后头追兵远远赶来,敢情,中明军伏击了。
楚峰星目如电,查看周围情形。
雷延崇远远打马奔来,脸上满带着得偿所愿的忿戾笑意。“楚峰,本官早料到你会走葫芦城,束手就擒吧!”
其实没什么好猜的,钱多就是好办事,在几平方公里的城区内使用人海战术,不间歇的驱赶,沿途又有人贪财报官,楚峰一行根本无办法匿迹,人在明处,官兵当然能好整以暇的安排围捕。
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楚峰愤然道:“杀进东面巷子!”进入巷道,起码又能与官兵捉迷藏,拖延一段时间。
“拦住他们!”
“火铳!”东街的明军首当其冲,忙分出火铳手,一排手持三眼火铳,一排鲁密铳,简单的构成远近火力。
街市广场空荡,毫无隐藏之处,要进巷道,只能朝前闯,面对明军黑乎乎的枪口,打头的两名亲卫目光一冷,当上亲卫那天起,他们就清楚自己的职责,也能够料想自己有朝一日的下场,但脚步却没有迟滞。
两名前锋亲卫逼近,让兵卒们慌了手脚,出于自我保护意识,等不及楚峰一伙大目标接近,就噼里啪啦先后开火。
近距离的三眼火铳,涵盖范围很大,躲都躲不过去,噗噗地一阵弹丸贯体,两名亲卫身中十数弹,一人当即旋身倒在血泊中,另外一人却硬是抱伤冲至明军阵前,奋起余威,手中钢刀大开大合,生生地将明军阵地撕开一个口子,不一刻,气歇倒地。
“李戌!”楚峰睚眦大吼。
哗!六、七杆长枪戳来,楚峰蛮横地划拉钢刀,乒乒乓乓截断长枪,奈何长枪数量太多,应该说,欲取楚峰领赏的人太多了,随之而来,迎面又是三杆长枪袭来,哧溜!楚峰肩胛一热,被敌人一枪穿透。
楚峰森冷怒目,前进速度不减,任由白蜡枪杆在骨肉中穿插而过,发出碜人的摩擦声,敌兵吓得呆若木鸡,完全丧了魂,刹那间,楚峰欺到跟前,手起刀落,活活将他劈成两瓣。
贴身护卫在一旁的章同仁,没有楚峰那般能耐,身上钉了四杆长枪,犹自撑着跪地不倒,沉雄而悲壮。
嘭!楚峰被人猛烈撞跌地上,紧接着耳边火铳喷响,回头疾望,只见一名亲卫中弹,胸膛糊烂,眼看是活不成了。
“孙协益!”
众亲卫脑门轰地一热,豪烈喷涌,男儿谅为烈士,正当如此!
楚峰恨意滔天,滚入人堆中,钢刀旋风一样疾舞,切瓜割菜似的,场内稀里哗啦躺倒一片。
众亲卫本身武技,要比那些病殃殃的卫所兵高强数倍,一个劲往人堆里钻,卫兵怕误伤,他们可不怕,四周除了敌人没别的,长枪、火铳基本成了摆设。一边打得束手束脚,一边打得狂妄、张扬,情势自然一面倒。
亲卫们不管自身损伤,以命搏命,一阵疯狂创戮,不到一柱香时间,固然人人伤重,但明军却抵抗不住了,他们何曾碰到过如此悍勇、无畏的盗匪,那红了眼的家伙,分明是一头头恶狼,顷刻间噬人分尸,眼前,满幕是血水四溅、残肢抛飞的惨像,叫人腿脚发软,一瞧对方张牙舞爪杀来,纷纷丢弃旗帜、兵刃,撒腿逃散。
“回来!给我回来!!”雷延崇气急败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唯独没料到人多势众的明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赏钱是好事,但有钱没命花,就得不偿失了,这会儿哪还有人理会他,只盼离那群亡命之徒远些。
楚峰遥望远处的祸首雷延崇一眼,咬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撤!”
雷延崇宛如被毒蛇叮了一口,变体生寒,神经质的嘶吼:“杀了楚峰,老子赏银万两!”
散去的溃兵不说,他身旁的卫军听闻,当即精神大震,咿咿哇哇又奋勇上前。
轰~
身后巨响,明军凄叫哀鸿。
巷子口,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卫,正忙着吹火绳,点向另一门小盏虎蹲炮,楚峰心头徒然发紧,又急又气:“王之焕这混蛋不跟上来,自己逞什么英雄!!”这些亲卫对他来说,已经是生死兄弟,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不焦心才怪。
身边仅余的两名亲卫面面相觑,合着刚才王之焕消失的小会儿,是去抢虎蹲炮了。
潘士元架着有些摇摇欲坠的楚峰。“少爷不可耽搁,福宁州可以没有王之涣,独不能缺少爷,速速离去吧。”
徐芳也匆匆催促:“我等皆知少爷重义,但此时不易作妇人之态,少爷平安,才能让王之焕死得其所啊。”
楚峰唯有恨悷点点头:“走!”
轰!
又一声震响,仿佛欢送礼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