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峰踏着塔山台阶,轻盈拾阶。
半山腰上,孟常、萧满江等人就匆匆迎来,众人发现少爷回来之后,整个人神采飞扬,看来事情进展不错。
苏则悦兴冲冲道:“少爷,官家答应了?”
楚峰脚步忽然一顿,侧目盯着他,直看得苏则悦心头发毛。
苏则悦心脏止不住砰跳,不堪直视,低下头去,憋屈道:“少爷,属下心急结果,可并非稀罕官兵衔头哈。”
楚峰莞尔,倒没怀疑过手下们的忠诚,军、吏的粮饷是他发放的,百姓清平安定是他赐予的,在境内,军民只知有他楚峰,而不知有朝廷,正所谓皇权不下县,谁给民众最直接的恩惠,民众就依随谁。“我想你带一批人去应考乡试。”
苏则悦好不奇怪,少爷任人从来不看出身,而且舞文弄墨再超逴,也对实际吏治没有任何帮助,怎么这回却惦记起朝廷功名了?“少爷......”
“县官向来由朝廷任命,我们今后既然要打着朝廷的旗号,自然要顺应纲常,宁德是咱们的根本,不容外人涉足,更不能受人节制,所以我们必须安插自己的管吏,你就辛苦点,去考个举人回来。”
苏则悦隐然欣喜。“谢少爷栽培!”
楚峰虽然没有委屈文人,而且常破格录用,但数千年来,开科取士的封建作风,让文人们都落下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情结,这一许可,无疑圆了大家的梦,说到底,地方和天下,两个级别的声望还是大不一样的。
“少爷,接下来我们又该做什么?”孟常磨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番的架势。
“经商。”
.......
沈三祝等大小官儿被释放了,条件是当一名合格的傀儡,地方事光看不说,惟一要做的便是在楚庄送来的信件上戳大印,本人及家眷不得出城,好处是每年吏政考核,功绩归各官所有,逢升迁外调,或期满离任的,去留随意。
这个条件令大部分官员为之振奋,楚庄的吏治井井有条,地方日渐昌盛,好得实在没话说,自己平日里只管文山会海,拈花弄月,既不用做事,又能捞政绩,三年任期一满,恐怕自己还有机会升迁,简直妙不可言,官儿当到这份上,还有谁不满意?!再者楚峰肆无忌惮的作为,也让他们胆怵了,识趣的闭嘴,有什么事等出得了福宁州再说。
至于贪墨捞钱,就别指望了,每月百姓纳税都交给了楚庄,而自己的俸禄,也全由楚庄发放,该多少就是多少,比如七品知县,按规定只得月俸7.5石,不少官员不得不辞退家中好些长工,节省开支。
其中,也有几名官吏颇为硬气,这种愚忠之士,可敬又可笑,楚峰还真不好杀,得,继续关着呗,待大明乱了套再放出来,反正那会儿也不怕他们四处传唱,鬼才有功夫理会福宁州。
当然,人生总不可能事事圆满的,好比黄维安,干干净净消失于世间,从此无人知其下落,倒是潘士元等阵亡亲卫墓前,多了一抹碜人的血迹。
一个小小副千户失踪,相对建宁、福州大小百多名官吏的平安来说,轻于鸿毛,于是乎,福州府大笔一勾,就成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悬案。
内事解决后,外事也蛮顺利的,有了私底下的协定,郑芝龙撤走了福宁海域所有海盗,专心经营泉州,无暇再顾忌旁的事。绥抚楚庄之事,也通报了福建全境卫所,虽然非正式,但各家已承认了事实,因此在福建,凡挂楚、郑旗的船,一律放行,于是出入宁德的海商,又逐渐多了起来,而且三都澳所需的造船木材,也能从水路源源不断运来。
第二天,楚峰搭上去往苏州府的船,楚峰是去联系供货商和销售商的,轻车简从,不过再怎么简,五十亲卫死活都要跟着去,楚峰向来就是个问题中心点,众人真怕他再出事。
福建抵达杭州,经钱塘江运河北上,400海里四天时间即到。
苏州,这个位于太湖之滨,长江南岸入海口处的城市,属于南直隶重镇,向来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从古至今就是物产富饶,繁荣发达之地,长盛不衰的人文、经济,为人津津乐道,被誉为人间天堂。
苏州郊原四望,遍地皆棉,农桑业发达,素有丝绸之都的称号。这一趟,楚峰主要就是来寻找绸、布等货源,正所谓衣食住行,军队得有统一服装,民众也离不开衣物,顺便,再找找有什么商机,楚峰坚信,以自己‘数百年的人生经历’,总会有所斩获的。
苏州城一路的繁华,人客挨肩擦膀,来往车龙马水,拥挤不堪,这也是因为城内河道贯通纵横,街道才显得狭窄。
两旁挤满了琳琅小吃和杂货,鼻间无时不萦绕着美食芬香,蹙沸声中充斥着吴侬软语,隐约还能听见丝丝管弦,和茶棚里咿咿呀呀的昆曲,头顶忽而传出大爷您常来,抬头一看,却是莺莺燕燕们,挥舞起炫彩丝巾,欢声送客......
这是一座满带喧嚣,却又透着精细委婉的城市。
啥时候,宁德才能有这般光景啊......
“少爷。”
楚峰收回思绪:“查到什么了?”
“少爷,苏州府城内有布庄无数,一时走不遍,这是小部分的名单。”说罢,胡柞倡递过纸张。
两页纸,尺码、价格,甚至老板为人都写得很详尽,楚峰好气又好笑。“既然夏氏布坊、苏露坊、昌盛坊三家布匹价格最便宜,就内定他们了,嗯......制衣作坊呢?”
“价格适中的有晋丰庄和兰衣庄,对了少爷,晋丰庄是临汾亢家在苏州的分号,总管掌柜正是葛老板。”
“哪个葛老板?”
“葛禹。”
“哦。”只知道他在应天府当掌柜,许久不见,没想分号开到苏州府来了,拓展速度蛮快的嘛,不过苏州历来丝织业发达,作坊林立,他挤身到这行当,也只是个中庸之举,开辟商路则可,想牟利就不可能了。“行,熟人好办事,索性连布料也让他一并办了,走,上晋丰庄瞧瞧去。”
“公子......前边那位公子请留步!”
冷不防,身后有人呼喊,楚峰回头望望,是位衣着光鲜、一脸和善的中年男子,但此人陌生得紧,李思诚等亲卫不着痕迹挡在跟前,暗暗戒备。
楚峰感到好奇:“先生是叫我?”
“正是。”中年人取出丝帕,擦擦额心汗渍,似乎不惯于这样奔忙。
楚峰晏然问:“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中年人打了个揖,直咧咧说:“在下董允行,公子......”
“楚峰。”
“啊,楚公子,在下设号董家绣庄,在苏州也算小有名气,我观公子派人四处找寻制工作坊,为什么单单跳过我董家不问?在下心头困惑,特来请教,是我绣庄做工粗劣?亦或是受他人谤谗而排斥?”
楚峰哑然失笑,敢情这人是店老板,且对自家手艺有几分自信,见亲卫避门不入,就急了,匆匆追来,可见其人的执著。“掌柜的误会了,我们只需要普通衣物,并非丝绣那种高档品。”
“丝绣只是手艺之一,我绣庄也可以做衣服啊。”
“抱歉掌柜的,我们已经人选了,下回吧。”
“哦......唉,可惜了。”董允行摇头叹气,末了,忽然目光流转,想到了什么,于是又抱拳道:“我看公子是刚来苏州,行脚不便,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请公子到舍下做客?”
楚峰笑笑,你那小心眼,瞒得过谁?无非是想让我参观一下绣坊,展示一下自己实力,顺便套个交情,为今后营商留条路子罢了,按后世来说,就是拉取潜在客户。“掌柜的客气了.......”
“不不!”一看楚峰露出不情愿的意思,董允行急得上前拉扯。
身侧亲卫目芒暴起,抬手一个格挡,养优处尊的董允行哪里招架的住,当堂一屁股跌地上,出了大洋相。
楚峰蹙眉拨开亲卫,拉起董允行。“不好意思掌柜,我手下粗鲁,弄伤你了?”
董允行悻悻不已:“不关事,是在下莽撞了,公子的手下非寻常护卫,可见公子身份......”
楚峰不想在这些事上多纠葛,索性说:“这样吧掌柜的,出门在外,多个朋友也无妨,我就上你绣庄唠叨唠叨如何?”
董允行意外大喜:“好好好,在下头前带路,公子请随我来。”对方衣着虽不显摆,但为人气宇不凡,董允行直当他是微服出游的某贵胄子弟了,心想生意不成仁义在,能攀上交情,对绣庄总会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