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夕阳不说话,师娘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陈清河揭开锅盖,蒸气在黄昏的日照下,立刻便染上了薄薄的金色。宁楚涵抚了抚垂在侧脸的发丝,露出半张清丽的容颜来。
美妇收回在茶馆外游离的目光,调笑道,“听郡里的先生讲,『伏羲制琴,一弦元始;舜定琴五弦,文王囚于羑里,念子伯邑考,加弦一根,是为文弦;武王伐纣,加弦一根,是为武弦。此谓七弦琴。』可你带回来的这把琴却有八个『弦眼』,不单如此,『临岳』上还铭着一个纂体的『环』字,清河你也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陈清河讪笑道,“师娘你又笑话我,都被学院勒令退学了,还有什么故事。要有那肯定也是一段悲伤的故事。”
宁楚涵盯着蹲在墙角烧火的清秀少年,认真道,“总感觉你这次从学院回来后和以前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陈清河道,“也许长大了吧。”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个一直有些憨的弟子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叫做沧桑的味道来,心下暗道,“真怪,不过十五岁的孩子,哪来的这种语气?”疑惑道,“清河,你真是因为不能修行才被书院退学的?”
陈清河不答反问,“师娘,师傅呢?”
宁楚涵下意识的摸了摸头顶的木钗,修长的双眉微蹙,目光里却是三分倔强,三分柔情,良久方道,“出去弹琴去,看看能不能多招些客人。”
“师娘!”陈清河略有些委屈,“我好歹也是一……一个有了品级的琴师,最不济也得在青楼坊间找个清幽的地儿,美童抱琴,佳人煮酒什么的,怎么能在……”
“听你这话的意思……”宁楚涵挽起袖子,顺手抄起身旁手臂粗的木棍,“屁股又痒了是不?”
“去,我去还不行吗?”陈清河抱着琴,靠着墙根儿站定,“堂堂琴师,居然……”说着又看了眼师娘手中的木棍,忙改口道,“琴师怎么了,就是琴圣不也得听师娘的话嘛!”
“琴师。那人初来『易水寒』的时候,也是七品琴师。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宁楚涵笑望着韩少顺着墙根溜走的背影,眼眶却浮起了泪。
……
……
『易水寒』是宁楚涵给茶馆起的名字,很难明白一个有着浓郁市井气息的地方竟会有这样一个风雅到肃萧的店名。
茶客们自是不会深究这三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他们只是喜欢喝店里那杯好喝的花茶,喜欢看那位好看的茶娘。对于那位在檐前正经危坐闭目弹琴的清秀少年,更多的却是投去了稍显不屑的目光。
大齐国以武道开国,以文事治世。虽昌平百年,但文事武功皆不曾废,就连执掌七十二郡兵马的萧人屠也在稷下学习过一段时间,将士们都唤他萧白衣。白衣代表的是学识,更是屠尸百万,衣衫如雪的挥洒自如。上位者如此,民间百姓自是争相学之。耳濡目染之下,对当世流传的一些琴技曲艺也都有了些自己的看法:少年所奏的曲子很是陌生,但就指法的繁简来说,极有可能是民间流传的野曲。但只这么个曲子,这少年人弹起来已是颇为费劲,恐怕琴艺上的天赋也不怎么样。
曲罢,周围响起三三两两的掌声,似乎是为了安慰这个笨拙的少年,有人说道:“回去了好好练习,一定会好起来的。”
陈清河不好意思的看了那人一眼,笑了笑,乖巧道:“谢谢大叔,我知道了。”
那人也是爽朗一笑,接着道:“说起琴,我倒想起一人来。去年及笄宴上,当场入品,成为七品琴师,更是被琴狂收作徒弟,你们可知……”
还未等他说完,旁坐的便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楚婷郡主了。这琴狂啊,更是不得了,那可是师家的长公子师昀……”
师姓是大姓,自师旷《清角》一曲封圣,这个姓氏便和琴连在了一起,后来的师襄,师镜,师涓无不是琴道大家。这人口中的琴狂师昀正是师氏一族近来最为声名鹊起的人之一。能得此人认可,可见郡守府的这位千金确有其可取之处!
陈清河听到两人评论,起身淡淡一笑,收起木琴,便欲回屋,他很不喜欢这种等级次第之论。琴技尚可,如果连人也因此而有了优劣之分,那可真是齐国的悲哀了。
……
……
“这张琴倒是不错,多少钱?”身后有人道。
陈清河回头看去,见是一漂亮的少女,心情不自觉的就好了几分,“小妹妹,这琴不卖的!”陈清河心情好的时候,笑容就显得很是特别,只是他自问虽长得不赖,但还远远没到那种只要一个笑容便能让姑娘心肝儿俱颤,此后茶饭不思的程度,所以少女的语气也并没有因为那一个多少有些猥琐的笑容而有丝毫改变,甚至有了些不厌烦,“一千两也不卖吗?”少女摸了摸腕上的金镯,继续道。
陈清河自是一眼瞧出了镯上所鎏錾的物事是一只孔雀,心里很快明白了过来:齐国尚武崇儒,开国后也一直在沿袭儒家的治世制度,这其中便有一条是只有皇族子弟才能使用饰有龙凤图案的器件,至于各路郡守朝廷明文规定只准使用孔雀蟒蛇图案的物事,“原来是楚家的小姐!”
“郡主,这张琴是不会卖的。”陈清河轻触着那个篆体的「环」字,轻声道。
楚婷微怔,问道:“本郡主是七品琴师,你可知道?”
“知道,刚才大家都在议论你。”
“那我昨夜开启灵海你可知道?”言罢一拳击在了陈清河的腹部。
那轻飘飘的一拳竟仿佛有百斤之力似的,陈清河吃痛之下,连站也站不稳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听楚婷道:“在青水,还没有本郡主得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