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六吼一声高亢的梆子腔,优哉游哉地穿过元城的街巷。
麻六是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一黑就溜到巷子口,听听哪里有锣鼓响,便循声而去。
有剧团来元城北街戏院演出,需要地方上有个主事儿的人出面维持秩序,也就是在戏园子里面巡逻,发现有逃票的翻墙头,就拉去补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做这个主事儿的得罪人,谁也不愿干。以前有个主事儿的,抓住一个逃票的人,逃票的人指着主事儿的鼻子说,你吃里爬外啊,为别人得罪自己人值不值?主事儿的脸上挂不住,说啥也不干了。
就有人推荐了麻六。麻六觉着看戏不花钱,还能和演员在一起,这差事不错,就答应了。
时间长了,戏班的演员不认识元城名流,却都认识麻六。
戏园子其实就是一个大院落,院墙不是很高。常常有小孩子逃票,从墙上跳过来。只听咕咚一声响,麻六手里提着手电,雪亮的灯光马上就跟了过去,刚跳进来的孩子就被麻六抓住了。有时候麻六并不去撵,只是故意大喊一声谁家的孩子,小孩子早已经像兔子一样跑进人群中间了。有一次麻六的手电照到一个从墙上跳下来的孩子,疼得在地上哭。过去一看,孩子摔得伤了脚,麻六慌忙背起孩子一溜小跑去卫生所包扎。
麻六无奈的是翻墙头逃票的不仅有孩子,还有成年人。大家一条街上住着,都认识,你就是抓住了,有喊六哥的,有喊六叔的,还有喊六侄子的,也拿他们没办法。有一次,戏演到高潮,他走上舞台,让锣鼓静下来,冲台下观众抱拳说,老少爷们儿,戏演得好不好?台下齐声说好。麻六又问,这帮演员卖力不卖力?台下都说卖力。麻六脸一沉说,有的爷们儿不够意思,为了省下两毛钱,从墙头上跳过来。你再看看人家唱戏的,出门在外不容易啊。大冷的天,就是讨饭的到咱门上,咱也得给人家一个馍吃。这些人倒好,把咱元城的脸丢光了,也不怕人家戳咱的脊梁骨?
台下就有人和稀泥说,开戏吧,开戏吧。
锣鼓响起来,演出继续。后来翻墙头的人少了。
秋后,来了唱坠剧的戏班。由于在门口检票的是本地人,大家都熟悉,好多人横冲直撞向里面闯,检票的人抹不开面子拦截,一场戏下来没有卖到多少钱,戏班班主的脸拉长了。麻六建议,改由戏班里的人检票,本地人和戏班里的人不熟,自然不好意思逃票了。可是怪事儿又出来了,戏班的人找到麻六说,有件事儿不好意思啊。麻六说,你尽管说。戏班的人挠挠头笑了,说你有几个爹?麻六说,只有一个啊,这还能多?戏班的人就说,有个人没买门票,说是你爹,我只好让他进来了。可是一连几十个人都说是你爹,都没有买门票,弄得我觉着蹊跷。
麻六一听,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们都是我爹。
这天晚上,麻六又一次走上舞台说,静一静,大家听我说,今晚那几个没有买票的,你们当我爹可不能白当,回头把票补上。你糟践我可以,戏子走天下,别给咱元城人脸上抹黑。
说完,麻六鞠个躬下台。台下哄堂大笑。
戏班的班主看上了麻六,邀请麻六参加剧团。麻六说,那敢情好了,只是我不会唱戏啊。班主说,剧团缺个做饭的师傅,你会做饭吧?
麻六有了新的营生,还能天天免费看戏,自然乐意跟着戏班走了。
元城北街戏院主事儿的换成了来顺。来顺对付逃票的有办法,在墙头上抹大粪。翻墙头的孩子弄一身臭烘烘的,再也不敢靠近墙头了。成年人爬墙弄了一手脏,顾不上看戏,一边找水冲洗,一边骂来顺。而来顺正在舞台一侧喝着茶水。几个人来找来顺说,你咋恁孬,用大粪向墙上抹?
来顺把茶杯向桌子上一蹲说,碍你啥事儿了?我又没有向你身上抹。
来人就哑了。
后来,戏曲不景气,北街戏院拆了,改成了交易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