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洋穿越了。准确的说,他的灵魂穿越了。
“渴。”喉咙如油灼烧,火辣辣难受,忍着强烈疼痛喊出口。
“哥,你醒了。”听到声音,慕小蝶借着微弱油灯,赶忙从缸中舀了碗水,端着缺了口的碗,递到陈洋面前。
在小蝶搀扶下,捧起水,咕噜饮尽,“哥,慢点。”小蝶手抓毛巾,擦拭陈洋嘴角,一手轻拍后背,看到陈洋迫不及待的样,又是心痛又是开心。
“儿啊,你总算醒了。”尽管小蝶蹑手蹑脚起来,不忍母亲跟着劳碌,这一番动静仍是吵醒郑氏,郑氏披着被单,缓步来到陈洋床前,蠕动双唇,哆嗦双手,轻抚在陈洋脸庞,止不住溢出眼泪。
方才的一碗水,让陈洋清醒不少,他确定无疑,真的,穿越了。
这是第三次醒来,陈洋回忆了下事情的前后:穿越前,跟着小姐去谈判,看清红点时,狙击枪已瞄准小姐,那时自己不假思索边冲上前,扑倒小姐,沉闷的枪声响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胸膛,而之后便没了知觉。闭眼前,他多想告诉日夜守护的对象一句,我爱你,可惜终究成为一大憾事。
眼前母女二人的啜泣让他回到现实,事前的始末如此的匪夷所思。前两次醒来,迷糊中以为是梦境,来到间小茅屋,家徒四壁,唯有身下一张床,而现在真切感受到周围事物的存在,穿越了,还是依附在一个名唤慕洋的人身上。
“洋儿。”郑氏抽泣不已,小蝶在站在一旁跟着抹眼泪,母女二人眼中饱含的情意,让陈洋心里些许温暖,却无言以对。“娘亲,我这就去请张大夫过来瞧瞧。”小蝶恍然想起,撒腿往外跑,“闺女,小心些。”郑氏叮嘱道,陈洋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天空,动了动身企图爬起,可身上一丝气力都使不上来,说话也觉困难。
郑氏瞧出他的意图,安抚道,“熟门熟路,小蝶不会有事的。”话是这么说,郑氏眼中满是担忧。
张大夫到时,天隐隐开阖,小蝶红彤着脸,硕大双眼一眨不眨望着号脉的大夫。“已无大碍,按我开的这药,吃上两天即可痊愈。”张大夫写了副单子递给郑氏,“谢谢大夫。”郑氏忙不跌道谢。
“这出诊费?”张大夫肩披药箱,稔着手指道,郑氏脸色一黯,小蝶慌忙进屋摸索枕头,哪还有存银,小蝶的手足无措,郑氏了然于心,皱着眉,歉意道,“张大夫,您看,能不能明儿个,抓药时一并将这诊金给您。”郑氏说的异常恳切。
“邻里邻居的,也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就缓你一天时间吧。”“谢谢大夫。”母女二人感激的连番道谢,张大夫叹口气,摇摇头,举着那盏小蝶缝制的夜灯,踩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离去。
关了门,望着再度入睡的陈洋,母女二人回了房屋,“娘,您先睡吧,我去照料哥哥。”小蝶轻声道,悄然走到陈洋床沿,恐惊了睡熟的哥哥。借着墙角的光,左手执针,右手捏着缝制好一半的鞋子,打了个呵欠,强忍住困意,一针一线缝制,心里期盼,制成后,卖了钱,就能解了家里的应急了。
陈洋并没有睡着,从喝下那碗水,就一直清醒,他只是佯装睡下,避免跟母女二人过多的交谈。累,不单身体,还有心理。他无法适应凭空多出的妹妹跟母亲,也无法立时适应慕洋的身份,闭上眼睛,脑里闪过慕洋存留的记忆。
记忆开始,三人迁来临城,郑氏拉扯二人长大,妹妹做女红的活补贴家用,慕洋跟郑氏把持家里的一块地,生活过的极为穷苦。一次,下了场大雨,因为收拾晒着的稻谷,慕洋淋了一身雨。当夜高烧不止,而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转而又思,前世的自己死了,也算尽职尽责的保镖了,而誓死守护的小姐,是否能明白点什么?或者,会为自己的离去落上一滴泪?两世的记忆不断交织,朦朦胧胧,似在眼前,又远隔天涯。
待天蒙蒙亮,郑氏早早起了床,用汤米熬了碗粥,清瘦的身影里里外外忙碌,随即唤醒趴在床沿的小蝶,将盛好的粥递了过去,低声嘱咐“一会洋儿醒了,喂他喝下,娘去趟集市。”小蝶嗯了一声,狐疑的看向郑氏,听到母鸡咕咕叫的声音,遂小跑到院,果不其然,家中仅剩的一只母鸡被绳绑起歪放在地。
“没事,一只老母鸡而已,能换得你哥健康,都不算啥。”郑氏抚着小蝶发髻,柔声道,“娘。”小蝶回身环抱住郑氏,心里酸酸的。
郑氏蹒跚着步伐出了门,小蝶来到床前,豁然看到床前的哥哥,睁着双眼,正看着自己。“哥,来喝点粥。”小蝶强压下心头的悲苦,脸色如常,娘亲说过,少一个人担忧总归好些。
“嗯。”陈洋轻点下头,方才母女紧抱一处的场景切实落入眼中,不由艳羡这身体的主人,有妹牵挂,有娘疼爱,哪像前世的自己,出生便孤苦伶仃,从未知晓亲情是为何物,直到碰上小姐……
“哥,快喝啊。”小蝶舀着小勺,吹了又吹,觉得温度适宜,递到陈洋嘴边。陈洋木然的张嘴,咽下,心田丝丝的温暖,沁心润脾。慕洋,陈洋?又有何干系,既已重生,慕洋就慕洋,只是这名字,牧羊?心头苦笑。
“小蝶,咱们家是不是揭不开锅了?”这米汤稀的可以。从身体记忆得知,家中有田,产的粮食不多却足够一家三口吃上半年,加上郑氏勤快,庭院前还种着少许蔬菜,更养了三只下蛋的母鸡,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落魄到这种程度。
听到哥哥开口说话,小蝶先是一喜,随即担忧爬上眉梢,支吾道,“家里的粮食都变卖了……。”“我昏了多久?”慕洋低声问道,略为明白了点什么,“一个月。”小蝶压低声音,看到慕洋沮丧的低头,一副愁眉不展样,立时慌张道:“哥哥不用担心,我这鞋子做好三双,家里的开支是不成问题的。”
心头黯然,身旁的小丫头反来宽慰自己,慕洋的心惭愧而温暖。“扶我起来……。”此刻,慕洋只想尽快的恢复身体,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一个月未动,腿脚都有些僵硬,身体虚弱异常,在小蝶搀扶下缓步移到庭院,身周的景象熟悉而又陌生。
农舍,草屋,篱笆,远处的田野,无垠的绿色,让陈洋身心清爽。东边的太阳渐渐升起,慕洋觉得有些晕眩,用手挡住眼帘,小蝶连忙搀扶着进了房屋。
家徒四壁,两间小屋隔着一层帘布,烧火的灶台架在院外,慕洋只瞧了一圈,便察觉到,家里已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刻,母女二人却能一直支撑,真是苦了二人。
“哥,我出去一趟。”小蝶观察慕洋应该没啥大碍,这才收拾缝制好的鞋子,又叮咛道“哥,你身体没好,到床上休息,养好身体先。”慕洋无力的点点头,身为男人,要靠女人照顾养活,心头叹了口气。
小蝶离去后,郑氏不久便回来。郑氏卖了母鸡,得了十五文钱,到张大夫的药店,抓了药,付清拖欠的钱。刚回家,问了慕洋小蝶何处,便又忙着生火煎药。
慕洋知道眼下最为急迫的事情就是调理好身体,郑氏熬好药,端着黑糊糊腥味十足的草药汤,眼也不眨便咽了下去,郑氏颇觉宽慰,侧身,掏出一包胶纸,拆开,香气四溢,赫然是只鸡腿。
“洋儿,快吃,你不是最爱吃鸡腿么。娘将母鸡卖给小贩,还讨回一只鸡腿,一点都不吃亏。”郑氏眉宇含笑说道,“娘亲,你吃吧。”慕洋出口娘亲二字,真诚无比,“你快吃,娘可是特意给你买的。”郑氏慈爱的说道,语气不容置疑。慕洋也不推辞,大口大口咽下,香甜融进心坎。
待到晚上,小蝶也从外头回来,小蝶显得很是兴奋,问明情况,得知,碰上国公府里的人购买,一下子买光她做的鞋,出的价格是寻常人家的一倍,不仅于此,因为做工精良,买走她鞋子的人还应允,以后若有合适的女红活计,可以交由小蝶来做,也就是说,现在小蝶成了国公府的一名女红,虽然仅仅只是散工。
看着母女二人的欢喜劲,慕洋心里暗下决心,让他们过上殷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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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洋这两天除了在家中休息,更多时间便是起来走走,活络筋骨,自大病一场来,原本健壮的身体日益消瘦,这两天好生休养,才没了原先一见阳光就晕眩的症状。
慕洋得知,现在所处的朝代是唐朝,而此唐朝又非历史上所记载本该是李渊灭了隋朝而建立的大唐,现处的朝代更迭中,并无隋朝存在,直接由南北朝跨到唐朝。穿越引起了连串的蝴蝶效应。慕洋倒也不觉惊奇,眼下温饱尚成问题,管它历史如何变迁。
小蝶大早便出了门,小蝶十三年华,生的娇小清秀,一双手却布满厚茧,这丫头现在每天都往临城跑,昨日得了刺绣的活,那股振奋的劲头不压于后世买彩票中奖,昨夜又挑灯熬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慕洋瞧在眼中深有体会,只是现在身体尚未痊愈,仍帮不上忙。
晒了会太阳,远处郑氏提有竹签串起的猪肉,缓步走来,慕洋赶紧过去,唤了声娘,接手过猪肉,郑氏眉宇含笑,高兴于慕洋身体的恢复,便急急的赶着生火做饭。
“娘,我来生火。”郑氏猫腰敲火石,良久不见火花,慕洋瞧其吃力,出言道。“你这孩子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了,还由不得你偷懒了。”郑氏说道,‘滋’,总算点燃枯草,慕洋瞧着佝偻身躯的母亲,颇为感触。
郑氏也就四十出头的年龄,一生忙碌,皱纹早爬上眉梢,头发已白了一半,初看下,该有五十多的年华。辛酸岁月最是不饶人,慕洋望着忙里忙外的郑氏,分外心疼。
“洋儿,去拔俩葱。”郑氏炒着锅,吩咐道,慕洋闻听此言,应了一声,寻到庭院篱笆处,郑氏种的蔬菜不少,花菜南瓜葱蒜都不缺,平日里吃的菜多是自家产的,因为慕洋生病,粮食蔬菜都变卖换了药,庭院里稀稀疏疏剩点葱,慕洋俯身拾掇,仰起头,远处走来一个妇女跟着一个邋遢的汉子。
两人直直朝这边过来,那妇女是邻居牛二的婆娘,而那邋遢男可不正是牛二。牛二是个不择不扣的赌徒,也是个酒鬼,在这一带,牛二的名声向来极差。“二叔,二婶。”慕洋循着之前的记忆,唤道。
牛二仰着头,嗯了一声,便径直进门,牛二婆娘见着慕洋,哎呦一声,奇道:“牧羊娃,身子好了呀?”慕洋点点头,侧了侧身,由她略为肥胖的身子进门。郑氏看到俩人,刚铲起一半的菜放回锅里,顺势盖上盖子。
郑氏搓了搓油腻的手,在身上拍了拍,回头道:“牛哥牛嫂,你们咋来了?”“妹子,你在炒啥呢,真香啊。”牛二鼻子重重一吸,粗声道,缓步走到灶台,揭开锅盖,惊呼,“猪肉拌粉,行啊,妹子,生活过的挺滋润啊。”牛二穿戴邋遢,配合那大大的方正脸,略显狰狞,慕洋皱皱眉头,难不成他来闹事?
郑氏略显局促,道“洋儿身体尚未恢复,所以得给他补补身子。”牛二对这话置若罔闻,仍是鼻子吸气,吧唧着嘴唇。“牛哥牛嫂,你们还没吃吧?”郑氏瞧向牛嫂,牛嫂瞧到自家汉子那地痞架势,讪讪一笑,“没吃。”“那就一块来吃。”郑氏道。“好!”牛二粗犷的嗓门应道,就等这句话。
慕洋家里统共三副碗筷,此刻四人,两幅碗筷给牛二和牛嫂,仅有的一副碗筷又给了慕洋,郑氏则干干站在一旁。家中摆有一张缺脚的矮木桌,下面垫块石头,平日吃饭多是站着,各自夹菜到碗里扒拉着便吃完,牛二倒也不怯,搬了石头当椅子,便反客为主招呼着三人吃菜,对一旁的郑氏丝毫不见客套。
慕洋忍着怒火,几次三番想开口,都被郑氏的眼神止住,慕洋不知晓郑氏忌惮什么,却也得忍气吞声,这顿饭吃起一肚子火。牛二边吃边啧啧称赞,末了,抚着肚皮,双手支地,身体斜靠,道:“很久没吃这么饱了,日子真是越过越苦啊。”随即话锋一转,“还是妹子日子过的滋润,大妹子,我说,你欠我家的一百文钱是不是该还了?”
郑氏叹了口气,一脸为难,“牛哥,你也知晓我们家的困难,那一百文钱因为洋儿的病,早就花光了,牛嫂借与我时,说这钱不急,叫我先用,我才敢用这钱来救急……。”
想当日,牛二赌钱赢了满满当当的五百文,交了一半给婆娘,恰逢郑氏急用,牛家婆娘便欣欣然借与郑氏,一则显摆,二则以郑氏的性子,没准能寻来点利息。郑氏也没多想,只当是牛嫂好意,感恩戴德借了一百文。
也就九天时间,牛二婆娘便领着汉子讨上门。郑氏求助的看向牛嫂,牛二狠狠瞪了眼婆娘,牛嫂低头,没敢抬眼瞧郑氏,“妹子,我这婆娘借钱与你是为应急,你这急都过了,也该还钱了,话说回来,原定的十文利息,我就收你五文。”牛二拍拍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伸着巴掌到郑氏眼前。
听到牛二口中的利息,郑氏只觉胸口有团火在燃烧,饶是一向好脾气的她,也不由发怵道“牛嫂,这可是你主动借与我的钱,你当初可没说利息,这么高的利息,我可断然不敢接受你的好意。”郑氏将好意二字说的极重,怒意十足。
“郑大妹子,我家婆娘借钱给你是好心,你给点利息才算好意,五文钱也只是意思意思,要赶上那放债的,这利滚利两百文都不够抵的。”牛二一脸霸气,浑没理会郑氏的怒气,反是捏着手指,满是不耐烦。
“二叔,五文钱确实不多,也就抵你方才吃的一盘菜。”一直沉默的慕洋开口道,他算是理解母亲开始的讨好跟隐忍,原来是欠对方人情,不过观察牛二匪气十足的光棍架势,同是怒不可遏。
“小牧羊,邻里邻居的,在你这吃顿饭,你还跟我算起钱来?”牛二一脸悍匪气,挑起眉来凶神恶煞,“我告诉你,我牛二在十里八乡到谁家吃饭,那是他们家的福气……。”牛二唾沫星子四飞,慕洋直接挥手阻断,“得,二叔,你面子这般大,爱上哪吃上哪吃去,我们家请不起你这贵人。”
慕洋满是鄙夷,甚至于粗枝大叶的牛二都听出话里的讽刺,不由怒道:“小兔崽子,好生没礼貌。”转而看向郑氏,粗声道“郑大妹子,我不管你有什么难处,今儿个我就把话挑明了,你欠的钱无论如何在今天都给我还清了,否则,别怪我牛二翻脸不认人。”
“二叔,你这是……。”慕洋刚想继续说,郑氏剜了他一眼,示意他住口,转而道:“牛哥,小孩子不懂事,我这就进去拿钱给你。”转头进了屋子。
慕洋尾随其后,跟着进屋,“娘……。”若是前世的自己,像牛二这样的货色,估计未曾言语就将他摔的远远,可眼前的情形明显不是武力能够解决。郑氏压低声音道“牛二是村里的痞子,也是娘糊涂,受了他们家的钱,你别跟他硬抗,那只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郑氏说完,摸索枕下的文钱,便出了门。
“牛哥,这里统共二十文钱,五文是利息,剩下的八十五文我明儿个给你送去,你看,成不成?”郑氏说的极为恳切,牛二掂量着手上的钱,“八十五文钱,明儿还,这?”话里不无为难。
郑氏咬咬牙,沉声道“明儿个还你八十七文,两文抵今天的利息。”牛二仍旧为难的摇头,始终观望的牛嫂红着脸,拉扯牛二膀子,绷着脸的牛二这才缓了缓,借坡下驴,“郑大妹子既然有难处,明儿就明儿还吧。”牛嫂躁红着脸,抢先在牛二前头出了门。
待二人离去,郑氏右手抚着胸口不住的喘气,方才被牛二气的不轻,这会只觉得要昏厥过去,慕洋看到摇摇欲坠的郑氏,慌忙上前扶住,“扶我到屋里躺会。”郑氏无力的说道,慕洋依言扶郑氏进了屋,让其躺下,又帮其盖上毯子。
郑氏躺好后,摸索下床侧,握在掌心,赫然是个圆形碧玉,晶莹的白璧无瑕,任是不懂玉的慕洋都觉价值不菲。郑氏缓声道“这玉,该值三百文,娘现在没气力,洋儿你拿去典当了,只要店家肯出一百文,就当了。”慕洋接过玉,握在掌心,另一只手背于身后,将拳头攥的紧紧的。
慕洋知道,郑氏怒火攻心,嘴唇都气的发紫,方才的牛二实在欺人太甚!慕洋生病都没舍得典当这玉,而为了还钱,却……这口气,可见一斑。“这玉是娘当闺女那会买的,本想以后赠与小蝶,看来只得先委屈丫头了。”郑氏以为慕洋困惑,解释道。
“嗯,娘你好生歇息,我这就去趟当铺。”慕洋握了握手心,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门,心头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