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封进竹依照师父田景的吩咐,每日双腿绑石块、两手拎水桶,来回穿梭上下坡,辛勤苦练,一个月踏坏了六双草鞋,磨起了两脚水泡,练出了一双老茧手,也算是脱胎换骨一回,而坡草地上也踏出了一条光滑小路。
田景对徒弟的成绩很满意,本来需要数月之久的基础功练习,他一个月就做到了,这里面有天赋,还有辛勤的汗水,天道酬勤。
封进竹心想:脚起泡了,手出老茧了,这下,师父应该教我拳法了吧?
田景似乎看出了他的急不可耐,对他说道:“钱水,你双腿绑的石块,继续绑着,拎水桶的活也别落下,总之,一切照旧!只是,我会教你习练下一个项目。”
说着,便领着封进竹走向菜园下溪岸边,岸边有棵半大桂花树,枝繁叶茂,像把张开的大雨伞,田景指着桂花树道:“去找一个大麻袋,灌些小溪里的小沙石,吊挂在枝干上,每日用双拳击打,记住:只许一早一晚习练,以免让人看见遭人口舌非议,练完还需解下沙袋,次日练习再行吊挂,如此往复,打坏十二个沙袋方可再来找我。”
进竹听了,心里暗暗叫苦,原来,练武之路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陆叔叔的那一身武功,汇聚了多少点滴汗水。
要麻袋,只能去找盘迁了。
盘迁很久没见着封进竹,一见面,两人就来了一番对打,当然是友情对练。
“哟呵,一月不见,大有长进,这拳头有劲了,腿也呼呼生风了!”盘迁很是惊讶封进竹的变化。
进竹微笑,点点头道:“我拜了田景为师父!”
“什么?你怎么拜那个死胖子为师?拜谁也别拜他呀!你要学,拜我为师也可以!”盘迁嘻笑道。
进竹撅着嘴道:“拜你为师?他如何不能拜?”
盘迁讥笑道:“我看你是想学武想疯了,田景那个死胖子,那么胖,能有什么好武功教你?”
“人不可貌相,他的拳法可是十分了得!”
“哦?你看过他练拳?”
“那日,怀大人被四个军汉暴打,我去相助,幸好师父赶到,一通铁拳,把军汉们打得哭爹喊娘。为了防止再有军汉惹事,师父才决定教我拳法!”进竹两眼放光,越说越兴奋。
“怀大人被军汉打?要是我在,非把那几个军汉的皮扒了!”盘迁边说边两眼射出怒气来。
进竹笑道:“幸亏你在马圈,要不然,定会惹出什么大事来!”
盘迁又说道:“那日,有士兵来我马圈找寻老鼠屎、死蟑螂,被我偶然听到,不知其意欲何为,我赶紧去告诉怀大人。”
“那些士兵就是受前番被田景师父痛打的军汉们唆使,欲图设计陷害师父,在饭菜里偷偷放下老鼠屎、死蟑螂,又逼着我师父吃下去!过了几天,怀大人设计把那个带头闹事的百夫长狠狠教训了一番!”进竹说着,露出一番十分解气的模样。
“哦?如何个教训法?”盘迁饶有兴趣地问道。进竹把那日如何灌醉潘度,如何悬吊后营辕门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说完,又对盘迁道:“盘迁,真要感谢你送的消息!”
盘迁不语,脸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我们的江湖浪子、风水大师盘迁先生似乎不大高兴?”进竹打趣地问道。
盘迁叹口气道:“我们何时才能找到那个宝藏?”
封进竹连忙向前掩住盘迁的嘴:“你能不能不说这个?小心隔墙有耳!”
盘迁一把推开封进竹的手,道:“你是‘学武寻宝’两不误,没事呢,还有个美女来陪你聊聊天。我呢,无聊的要死,扫着臭哄哄的马圈,天天对着一群发情的母马,听到它们叫,我就来气!”
“什么‘学武寻宝两不误’?咱得慢慢来,现在地形还不熟悉,这儿又戒备森严,总得寻找机会下手吧!”
盘迁打了一个哈欠,说道:“那个丫环有没有来找你?”
“丫环?”
“那天黄昏,在溪岸边看我们俩抓鱼的那个丫环。”
“香荷?”
“哟,名字都知道了,看来关系非比寻常,那丫头长得不错,有没有动心思?”
“动什么心思?”
“娶了她做娘子啊!”
进竹支吾道:“我......我......”
盘迁叹口气道:“傻瓜,要是我,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的!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机会!”
进竹无语,心中似乎又回想起黄昏暮色中那张好看的笑脸和那一串好听如银铃般的笑声。
在练功的这段日子里,香荷没来溪岸边,他心里隐隐有一些担忧,他担心那几个军汉发现了香荷来溪岸见他,因为上次军汉们打怀才微时,就曾说‘看到赵府婢女来了后营伙房’,如果,真被他们发现了,自己倒不要紧,只是,那香荷恐怕会......
人一旦有某种心思,便会常常想念,臆想出各种结果,以致于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师父田景说:每日练完,把沙袋取下,次日再悬挂。进竹嫌麻烦,将沙袋解了绳子,置于树干上,然后,蹲坐在树底下,天气很炎热,他一直不敢取下帽子,害怕让人看见他的角。好在,黄昏渐近,一天的炎热渐趋收敛,又靠近溪水,加之不时袭来的阵阵凉风,让他倍感凉爽的同时,也不禁沉醉其中。
进竹望着安静的溪面,回想着盘迁的话,“娶她做娘子!”、“我没有这个机会,要不然,她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盘迁的胆子可真够大,我不敢想的,他都敢想!抓住机会,娶她做娘子!我封进竹从没想过,我只是有点喜欢她而已,难道喜欢就要娶她吗?不,两人还没到要厮守一生的时候,所以,我决不娶她!
封进竹这样想着,突然,一双手从后面蒙住了他的眼睛,那双手很柔软细腻,挨着脸颊很舒服,鼻子也已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如人矗立春天的花丛中一般。
“香荷!”进竹心里已经猜到是她了,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不是她,还有谁?皮肤细腻,淡淡清香,那是女人专利。
“傻瓜,今天怎么变聪明了?一猜就猜出来了!”香荷笑着放开手,嘟着小嘴看着封进竹,模样煞是可爱。
封进竹想说:除了你,还有哪个女孩子会惦记我呀!
但他没有这么说,转过身来看着香荷,一月不见,她似乎更瘦了,也更好看了,长成了一张瓜子脸,脸蛋还是那么白皙莹润,仿佛上面铺了一层水,轻轻挤一下,便能挤出水来,瓜子脸,柳叶眉,再配上丹凤眼,她的美貌不输于他曾经暗恋的储含秋和花莲溪。
香荷见封进竹一直痴痴地看着自己,心里已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两片红霞,眼角掠过一丝媚态,娇嗔道:“为何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我长了三只眼睛,两只鼻子?”
进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转过身来凝望别处,笑而不语。
突然,身后一声沉闷的声响,随之,香荷“啊!”的尖叫一声。
进竹听到声响,急忙转过身来,只见香荷躺在地上,旁边有只沙袋,正是自己每日练拳的沙袋,今日贪懒,解了绳子放在树干上,没想到会掉下来,还砸中了香荷。
进竹惊慌,一把抱起香荷,呼喊道:“香荷,香荷......”
香荷微闭双眼,似沉睡了一般。
“哎呀!都是我不好,要是把沙袋拿下来了多好!”进竹急得手足无措,心里深深地自责起来。
“香荷,你醒醒啊!都怪我,我不是故意的!”进竹轻轻摇晃着,香荷依旧微闭眼帘。
“怎么办呢?”进竹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去找师父?怀大人?可是,万一被人发现,我倒不要紧,会连累了她呀!”
进竹又一把把香荷揽进怀里,带着哭腔道:“香荷,你醒醒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我带你去找怀大人!”进竹喃喃自语道,接着,抱起香荷就走。
突然,怀中的香荷“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惊叫道:“男女授受不亲,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进竹连忙把香荷放下来,摸着胸口,喘着粗气道:“香荷,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香荷掩袖偷笑:“看你着急成那样,我心里就好笑!”
“我能不着急吗?”进竹道,“你躺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多叫人担心!”
香荷娇羞地背过脸去,良久道:“钱水,这儿怎么会有沙袋从天而降呢?差一点就砸到我了!”
“我......我......绑树上......没事练着玩。今天......忘了......拿下来!”进竹支吾道。
香荷又道:“还有,你念叨着的怀大人是谁?”
“哦......不.......知道......是谁。”
“钱水,你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刚才吓傻了?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香荷面露严肃地看着封进竹道。
进竹不吭声,他无法回答,他不能把他的身世全盘托出,因为,那样寓示着危险和灾祸,同样,也会害了香荷。
香荷见进竹不说话,又一把夺过进竹头上的帽子:“这么热的天,还戴着帽子,我看你八成是热傻了!”
对于香荷突如其来的夺帽动作,进竹猝然不防,想要两手护住,帽子却早已被香荷拿在手里。
“钱水,你头上长着什么?”香荷一眼便望见进竹头上一截巍巍矗立,足有十公分长的黑色物体。
进竹一边用手去遮挡头部,一边说道:“把帽子还给我!”
香荷才没那么听话,一只手把帽子藏在身后,另一只手伸过去摸进竹头上的黑色物体。
进竹没有避让,香荷仔细摸着,良久,吓得跌坐在地上,面露恐惧道:“钱水......你头上......怎么长角了?你是......妖怪吗?”
“不,香荷,我不是妖怪,我是人!请你相信我!”进竹连忙做出解释,伸手过去搀扶香荷。
“你不要过来!”香荷惊悸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你是人?头上怎么长着角?”
“香荷,三言两语和你解释不清楚,即使我是个妖,也绝对是个好妖!”进竹面露无奈,心怀诚恳道。
“你真的是妖?”香荷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两眼似乎不相信似的看着封进竹,然后,直往坡上走,不时地回头观望。“我走了!帽子还给你!”
“香荷.....”进竹叫喊着跑过去,香荷惧的撒腿就跑。
“香荷,你别跑,我不会伤害你!”进竹急得跪在地上恳求道。
香荷停住了脚步,却远远地和封进竹保持着一段距离。
“香荷,你可以远离我,但是,我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头上长着角,否则,我在这东源郡府便待不下去!”进竹哀求道。
香荷没有作声,只顾拼命奔逃,消失在暮色中。
“她以后,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封进竹轻叹一声,心里感到万分失落难过,就因为头上长了一只独角,就被人误认为是妖怪!是异类!是魔鬼!
他真想把这只角砸碎!
事实上,他曾经努力尝试过砸碎这只独角,用石块,铁锤,还有陆梁的九环虎头刀,但都没能成功,角,依然坚硬如故,替他挡了储含秋的铁枪,白虎怪的虎掌,盘迁的钢刀,如果,没有这只角,他也可能没有这么坚硬的头,当然,也不可能活到今天,因为数次犯险,他的角,功不可没。
但也正因为长了这只角,他从小就被人歧视,还被残酷地剥夺了练武习文的权力,卑躬屈膝在封家堡,更不知道父母是谁,只能寂寞孤苦伶仃地惆怅徘徊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世事,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他担心随着年龄的增长,独角的不断长长、长粗会带来许多麻烦,到时候,身边人都会害怕他......
他想:他注定永远都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