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苏东社会主义国家,领导人在世的时候所受到的无限尊崇往往会延续到他们离世之后。其表现是多重的,除了通过出版他们的著作来延续他们的思想之外,比较突出的就是把他们安葬在国家最重要的地方,让后人纪念和凭吊。然而,对这些人来说,如此做法固然可以使死后威严犹在,但如果社会发展一旦出现大的变故,原本安息的他们也因“活人拿死人说事”而就难得安宁,铁托生前死后便是如此。如果真地在天有灵的话,他一定会对在去世30年间的冷暖感慨万千。
就葬在自己的花房里
到了贝尔格莱德后,除了凭吊被美国炸毁的中国大使馆之外,我特别想去的另一个地方便是铁托墓。
铁托全名叫约瑟普·布罗兹·铁托,1892年5月25日生于克罗地亚的库姆罗韦茨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铁托领导南斯拉夫共产党的武装力量进行了抵抗法西斯的英勇斗争,1943年获得元帅军衔。南联邦成立后,铁托一直是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既是南共联盟总书记又是共和国总统,1980年5月4日病逝。
铁托去世后,南斯拉夫道没有大兴土木修建陵墓,而是将其安葬在总统官邸的花房中。铁托的官邸标牌是贝尔格莱德乌日策大街15号,实际是大街旁侧一大片树林,据说有近10平米公里。在碧草茵茵的山坡上有一个别墅大院,里面绿树成荫。最显眼的一幢建筑面积约九百多平方米,它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铁托的工作和和生活区域,他去世后被称为“5.25纪念室”,分布在房中的两侧;另一部分是铁托的休闲区,叫花房,位于房子的中央。据介绍,铁托晚年在工作之余就侍弄这里的花卉,他格外喜欢这个花房,希望百年之后就葬在这里。花房房顶中央有一个三角形支起的玻璃棚,阳光可以从那儿照射到花房里。1980年初,铁托前往斯洛文尼亚共和国治病,5月4日在卢布尔雅那去世,5月8日被葬于花房里。在玻璃顶下面,白色灰纹大理石地上放着同样是白色灰纹的大理石棺椁,上面用金色的塞文刻着“约瑟普·布罗兹·铁托”、“1892—1980”。花房的正门两旁挂着深红色幔帐,门前是一个由花围成的喷泉。在院子的草坪上,有好几尊雕塑,其中之一是铁托戎装背手沉思的雕像。
“5.25纪念室”和花房合称铁托纪念中心,除铁托墓和摆有铁托使用过的桌子、书橱、沙发等办公用品外,还展示有他的元帅服、南斯拉夫各民族的服饰以及国内民众、外国政要送给他的各种礼品,其中一个展示室陈列了各种各样的火炬。铁托在世的时候,每年生日那天,南联邦各共和国的青年都要举行火炬接力,将革命决心书装在接力棒中,传到贝尔格莱德后将火炬作为礼物送给铁托。铁托去世后,这个活动又持续了六年。
走出铁托纪念中心,再往坡下走一段就是老博物馆。它是一座两层建筑,建于1964~1965年间,原来主要用于储藏和展示铁托受赠的各种礼品,据说总共有4000多件。不过,现在这些展品都不在了,场地也对外出租展览别的东西。我参观的那天,一些人正进行现代艺术展览。1996年,铁托纪念中心与这座老馆合并为南斯拉夫历史博物馆。
社会发展的晴雨表
平心而论,与其他一些社会主义国家领导人的陵墓相比较,铁托墓算是简朴的了,只是将原来官邸的花房略加改造。但是,他死后所享有的待遇和后来受到了冷落却没有打折扣,同样成了南斯拉夫的社会发展的晴雨表。
在参观花房的时候,我买了一本2005年贝尔格莱德出版的铁托画册,其中有几页展现的是他葬礼的盛况,有铁托灵柩从卢布尔雅那运回贝尔格莱德时无数民众在马路两边、车站的站台上等候的照片,有在贝尔格莱德“兄弟和统一广场”(即今天的共和国广场)举行送葬仪式的照片,有在乌日策大街送葬的照片,还有将他灵柩在花房里安葬的照片。当时出席葬礼的有128个国家的209个代表团,31位总统,4个国王,6个亲王,22个首相,11个议长,一百多个共产党、工人党派代表团。从1980年到1990年,在花房的入口处有礼仪兵日夜守卫。在南斯拉夫解体之前,几乎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到花房瞻仰铁托墓,每逢铁托的生日或忌日,来瞻仰和献花的人更多。
然而,进入20世纪最后十年,情况则大不一样了。由于复杂的民族矛盾,南斯拉夫自铁托去世后就成了没有舵手的“六人划艇”,最终在东欧剧变大潮冲击下于1991年各奔东西,成为六个单独的国家,对铁托的尊崇被民族分裂和政治分化碎撕。从1991年起,花房不再有礼仪兵守卫,铁托纪念中心也由“圣地”变为普通又带有政治色彩的“景点”,民众可免费参观。由于铁托是克罗地亚人,而贝尔格莱德又为尔维亚和黑山组成的南联盟所继承。因此,铁托应当葬在普通公墓里,他的官邸也应物归原主。更有激进的塞尔维亚人声称,铁托葬在贝尔格莱德对塞尔维亚人来说是一种“耻辱”。他们还威胁说,要么克罗地亚人将铁托棺木迁走,要么塞尔维亚当局另寻地方安葬铁托,否则他们就要捣毁花房。人们对铁托的情感虽然有了变化,可这种极端的言论毕竟不得人心。由于当局的严防死守和大多数人的反对,铁托墓没遭到不测,但“门前冷落车马稀”却是难免的。
又过了一些年之后,由于情绪化的政治躁动渐渐消褪,由于前南地区的冲突和战争在各族民众心灵和肉体上造成重大创伤,还由于由南联邦分裂而来的国小力微的国家或发展缓慢或在国际舞台上难有作为,于是,趋于理性的前南地区的民众开始怀念原本比较强大和富裕的南斯拉夫,因而也怀念起它的缔造者和维系者铁托。争吵了多年之后,铁托纪念中心和老博物馆保留了下来,前来瞻仰的人又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在5月4日和25日。2010年5月25日是铁托诞辰118周年。据媒体报道,在这一天,原南联邦六个共和国的几千民众来到铁托墓前献花。为了表达对铁托的怀念,他们有的人举着原南联邦的国旗,有的戴着红五星帽子,有的系着少先队红领巾。不仅如此,克罗地亚重要港口城市里耶卡、马其顿首都斯科普里、黑山首都波德哥里察和波黑首都萨拉热窝还像80年代那样举行了火炬接力,最后将拉力棒送到了铁托墓前。当然,在整个前南地区,这些人是微不足道的少数,他们的举动也不具有普遍的代表性,他们只是在更大程度上表达了对自己的现状和国家的现状的不满,向往的是曾经统一和强大的南斯拉夫国家。
铁托的中国情结
对中国人来说,东欧国家老一代的领导人中名气最大的大概非铁托莫属。1975年,毛泽东在接见南联邦执委会主席比耶迪奇时,赞赏南斯拉夫奉行的不结盟政策,说铁托“是铁,不怕压”。
在东欧国家老一代的领导人中,铁托是对中国情结最深的。在铁托纪念中心里有一个很大房间,摆放着一套比较新的中国明清式家具,它是铁托生前的会客室,这或许从一个侧面显示了铁托对中国的特殊情感。尽管在反对苏联的大党主义和大国主义等方面有一致之处,可由于对苏联式社会主义认同上的差异,铁托及其领导的南斯拉夫和南共联盟长期成为中国党批判的对象。特别是在50~60年代,在一些中国人的眼中,铁托和南斯拉夫背叛了马克思主义而搞修正主义,放弃了社会主义而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
面对中国党的做法,铁托感到委屈甚至有时表示愤怒,中南两党和两国关系也受到了比较大的影响。但是,铁托和南共联盟几乎从不回应中方。这其中的缘由要复杂得多。其一,中南两党、两国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其二,中国党批判铁托、南共联盟和南斯拉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或“指桑骂槐”,实际针对的是赫鲁晓夫、苏共和苏联。其三,如果不考虑方式和目的的话,中南两党在反对赫鲁晓夫的大党主义、大国主义方面是一致的。由于中国党的批判对南斯拉夫的直接伤害不大,由于60年代中苏关系破裂,还由于70年中国逐渐调整自己的对外政策,1970年两国恢复了大使级外交关系,毛泽东也开始称赞铁托。在这种背景下,致力于不结盟运动的铁托也更加关注中国。1977年8月30日,时年已85岁高龄的铁托来华访问,受到了中国党和政府隆重的接待。邓小平后来对南斯拉夫人说,50~60年代时,“我们自己也犯了一点指手画脚的错误”,“后来铁托同志打开了两党关系的新局面,是他先到中国来访问”。当时,“我是以老战友的身份和铁托同志见面的。我们谈得很好,达成了共同的谅解,过去的事情都不谈了,一切向前看。”铁托访华一年后,中国的最高领导人对南斯拉夫进行了友好访问,同样受到了隆重接待。
铁托墓、列宁墓实际上也成了一种社会现象。长眠于里面的主人无论被悬在天空还是被抛落在地下或者回归于常人,都不过是一个时代的标识之一,合在一起则展示了社会的非线性发展。围绕铁托墓发生的故事,也都不过是社会发展的一个个的结点。世人对它们的审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所处的时空位置,没有也不可能是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