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人员执法粗暴、与商贩冲突已是当今中国各地的普遍现象,成了传媒热炒的一个话题。一件一件的事虽然不大,可反映的却是城市管理与民众生活之间的矛盾,再进一步说,还是集中展示中国社会矛盾的一个窗口。在中东欧游历的过程中,我特意留这些国家的城市管理问题。在少有城管人员、城市面貌活而不乱这种印象背后,有许多值得回味的东西。
广场也是乐园
或许整个欧洲都是如此,但是,我感到巴尔干半岛西北部的克罗地亚特别具有代表性。
在该国首都萨格勒布,我住在市中心的杜布罗夫尼亚饭店。出了饭店右拐过条马路是就克罗地亚的“心脏”——共和国广场。虽然只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虽然周边的楼房多建于20世纪以后,但是,这个广场却形成于17世纪,有萨格勒布的“发祥地”之誉。在外观形象上,这个广场不是“危襟正坐”,而是一幅休闲的装扮,成了一个男女老少齐上阵的民俗民情的生动展示地。父子配合打铁的,全家上阵练传统把式的,几人结伙制革的,一群人搭台进行民歌表演的,叫卖古旧锅碗瓢盆的,出售各种藤编筐篓草帽和木制炊具的,卖各种家制点心、面包、蜂蜜、果酱的,与日常生活相关的几乎无所不有。这些摊位毫无规则地摆排在广场的核心之处,本地的、外地的和外国的游客熙熙攘攘,人们穿流在这些摊位之间。走累了,甚至可以到克罗地亚民族与国家象征的耶拉齐齐雕塑下面坐上一会儿。在市场的外围,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尽情地玩耍,有蹒跚学步的,出骑自行车的,有追逐打闹的。在广场的一角还有一个残疾人坐式排球场,场内两个队杀得不可开交,场外围观的人喝彩声不断。
这就是萨格勒布共和国广场日常生活的一个截屏图像。它似乎缺少历史的和人为的庄严,比如,没有任何用铁栅栏保护起来的东西,没有带着某种标识(特别是袖标)的管理人员,更没有荷枪实弹的警察。但是,这里多的却是有血有肉的克罗地亚的人气,民族与历史、凝重与活泼、谋生与休闲非常好地融为一体。
占道经营与街头卖艺
中东欧乃至整个欧洲老城中心多酒吧,这不奇怪。但是,好像没有哪个座城市你萨格勒布城中的酒吧那么多。在萨格勒布,中心城区的各条步行街上大大小小的酒吧一家挨一家,而且百分之百是“占道经营”。当然,它们都在步行街的两侧。既为了防雨也为了防晒,每个酒吧门前的太阳伞像盛开的花朵,五颜六色。从杜布罗夫尼克饭店一出门,前后左右的街道都是酒吧,而正式的餐厅却很少。为了吃一顿晚餐,我曾经在饭店附近的大街上转悠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最后好不容易在老城里找了家餐馆才填饱肚子。据我观察,泡酒吧的或是情侣或是朋友或是家人结伴,多半都为当地人。喝咖啡、喝茶和吃冰激凌只是表面形式,抽烟、聊天才是主业。顾客花不了多少钱,但想坐多久、想聊多久都行。店家也是薄利多销,更赚得人气。我不解地问当地的朋友,为什么克罗地亚人如此普遍悠闲?他说原因有二,一是克罗地亚人生活习惯使然;二是近两年来失业率很高,接近15%。年轻人没有工作,泡吧就成了一种度日方式。前者本来就是一种习惯,而后者使前者有了更为充足的理由。失业是一种无奈、一种煎熬甚至一种痛苦,但是,克罗地亚人用在酒吧里喝呵啡、吸烟和聊天等轻松的方式来排解。
街头卖艺同样也是中东欧乃至整个欧洲大城市最为平常的现象之一,吹拉弹唱,独演合奏,应有尽有。萨格勒布老城中有一个建于13世纪非常漂亮的圣马克教堂,在它的东西两侧分别是总统府和议会大厦,南边则是商业街,以教堂为主中也有一个小广场。显而易见,这应当是萨格勒布甚至克罗地亚重要的的“政治场所”。然而,这里不仅民众和游客可以随意参观,而且还有一个身着盛装服装卖艺的乐队演奏乐曲。路过的游客停下脚步,有的还往乐队前面地上放的小盒子放点小钱,一名小提琴手到他身边拉起欢快的曲子。晚上,在杜布罗夫尼亚饭店门口的大街上,一个马戏团小丑妆扮人从上到下都连接着稀奇古怪的发声装置,手脚步并用,一个人表现着一个乐队。他的滑稽表演吸引了许多人转观,特别是逗得小孩哈哈大笑。观众不断地向他面前的一个吊袋里扔些硬币,而表演者洋相出得更起劲。总之,不论是乐队还是滑稽艺人,他们更在意的都是自娱自乐,游客投进的几库纳(克罗地亚货币名)好像也不大可能解决收入问题,但能带来一阵又一阵互动的欢乐,钱的收入与付出都成为次要的了。
老城就像一个大市场
一座老城,老城中有个老广场,老广场上有座老庙(教堂或清真寺),这就中东欧国家大大小小名城的基本格局。这些老城多半都有自己长短不一的古老历史和独特的经历,凝结着本国的灿烂文化。斯普里特老城里有罗马皇帝戴克里先退位后居住过的宫殿遗址和其他不同时代的古老建筑,197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杜布罗夫尼克的桔红色老城在1940米弯延曲折和高低起伏的城墙环绕下和在湛蓝的亚得里亚海衬托下,显得更为完整和更加漂亮。
毫无疑问,老城是中东欧国家民众最珍惜和最自豪的,保护它们自然也就成了头等的大事之一。然而,保护是靠大量的管理者?还是靠大规模的拆迁或新建?用脚步丈量这些老城的时候,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游客,而少见任何种类的城市管理人员。杜布罗夫尼亚老城的建筑,旧的甚至破的不拆,新的不建,似乎一切都保留着老样。这里的居民过着普通的日常生活,儿童在街道上或空地中玩耍,窗前屋后随意拴的绳上凉满了衣物。当地人经营着一家挨一家的咖啡馆和餐厅、小旅馆、卖手工业品的各种商店。在杜布罗夫尼克古城的码头,港湾里停泊着多种式样、新旧都有的小型游轮,经营者在岸不停地高喝招揽生意。从城墙上的步行道走上一圈,环顾整个老城,其实就是一个大市场。走在里边,游人们能够惬意地倾听这座老城的生活交响曲。如果抛开现代的东西,你甚至可以有一种回到遥远岁月的感觉。斯普利里老城也是如此,就连300来平米的戴克里先宫殿遗址里边都布满了商店和咖啡屋,银门之外更是一片露天的摊位。在普通市民生活气息的烘托下,石头的古城遗址也显现出了鲜活的生命。让魂留下来、传下去,这或许正是老城保护的内涵。
保护古城古镇是所有人的事
比较一下,在老城保护、开发和利用方面,中外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的。走在诸如平遥、丽江、凤凰、香格里拉、周庄等古城古镇,游人同样可以感受到千年百载延续下来的历史、风土和人情,商业气息甚至远远浓于杜布罗夫尼克和斯普利特。如果讲区别,最大的可能就是中国的古城古镇里有太多的城市管理机构和管理人员。他们是设计者和控制者,就像是人数众多而又严厉的家长。古城古镇的发展一定要规规矩矩。破旧房屋该拆得拆、该建得建,于是,许多景象都成山寨版的了,而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多半也成了古城古镇的道具。虽然也很漂亮、古朴或典雅,但是,这些古城古镇总像有些魂不守舍,或者根本就没有魂,人工再造和掌控的痕迹太重。
至于中心城区特别是作为国家心脏的广场,中国的或者整齐,或者庄严。整齐的似阳春白雪难容下里巴人,庄严的像神圣之地不许任何失敬。一切都有规矩,都要符合规矩。在许多管理机构和人员的严格监督下,随意的或自由的展示几乎绝无可能的。当然,设置多重的城市管理机构和安排大量的城管人员有政治文化传统的依据和社会发展方面的需要。在目前中国的大小城镇,若没有城管机构和人员,街道和广场不知会是什么样。经过一个几天的长假,天安门广场都会积攒下几十吨的垃圾,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然而,存在并不一定意味就是最完美的。从本质上说,城市管理是所有城市生活参与者的事,保护好的、有灵魂的古城古镇一定是众人参与的结果。管理者要知道管什么和如何管,尤其是要明白城镇是给民众生存的,而不是摆样子看的。民众也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尤其要明白城镇是与自己一样是有生命的,摧毁了它也就摧毁了自己。游览者对它们除了欣赏之外,还应珍重,尤其要明白自己与它们同属于一部人类共同的历史。只有这样,古城古镇虽然外表刻满了岁月的苍桑,但精气神却传承了下来。
克罗地亚的古城古镇活而不乱,没有强拆强建,没有城管与小商贩的暴力冲突。中国的古城古镇齐而欠活,时常发生强拆强建,城管和商贩似乎成了一对天敌。所有这些都如同一面镜子,映射出两国社会整体发展程度因政治文化、经济状况不同而产生的差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克罗地亚乃至整个西方的城市管理仍有值得中国借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