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原苏东国家学术访问归来之后,同事、朋友和学生问我最多的是“原苏东国家现在发展怎么样”,“哪个国家最好”之类的问题。表面上看,我走遍了这些国家,回答它们似乎并不太难,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些问题常常使我陷于沉思。原苏东国家大小、强弱差别很大,在社会发展的各个方面几乎各不相同,单用一个标准,仅从一个角度,只讲一个国家,都反映不出这个地区社会发展的全貌。
经济发展的不同梯次
总的说,原苏东国家虽然以私有制为基础的市场经济都已经确立起来,但发展和完善的程度并不相同,在此基础之上呈现出的经济发展状况也不一样。透过城市面貌、基础设施、交通工具、物价与民众生活状况、开放程度以及对比国际权威机构发布的某些经济发展指标,这一地区国家的经济发展的差别还是非常明显的。如果用2010年的人均GDP来划线的话,第一梯队提斯洛文尼亚、捷克、斯洛伐克、克罗地亚、匈牙利、波兰和俄罗斯,人均GDP分别为23008、18721、15906、13627、13210、11521和10521美元。在这些国家中,除了俄罗斯外,其他国家老城、老房屋、老街道保存得都很完好、完整,新城、新楼房、新马路修建得都比较整齐、漂亮和宽阔;公共交通设施比较完善,档次也较高;窗口行业设施比较完备,服务也非常周到;现代化气息比较浓厚,人们的开放度也比较高。当然,这些都是相对于中东欧其他国家而言的,或与西欧相比较,它们还是明显落后。俄罗斯是一个例外,它在经济方面也不能说没有发展,但由于速度大起大落、方式单一,因而发展程度也有限。GDP比较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卖石油和军火,无论是首都还是中小城市基础设施都比较陈旧和落后,现代化气息比较淡,开放度也比较低。
处于第二个阶梯的有罗马尼亚、塞尔维亚、黑山、保加利亚和白俄罗斯。2010年,它们的人均GDP分别为7390、5262、6204和5955美元。在这些国家里,无论是首都还是中小城市基础设施都比较陈旧和落后,现代化气息比较淡。但是,这些国家的开放度除白俄罗斯之外都比较高,其中,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已是欧盟的成员国。经济发展程度处于第三阶梯的是马其顿、波黑、阿尔巴尼亚、乌克兰和摩尔多瓦,人均GDP分别为4634、4157、3661、3002和1503美元。比较起来,这五个国家的基础设施更为陈旧和落后。波黑的八成经济设施和一半多的住房毁于1992~1995年战火,除了农业、交通运输、旅游业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工业。马其顿、阿尔巴尼亚、乌克兰和摩尔多瓦的马路多半坑凹不平,路上跑的小汽车绝大部分是二手甚至三手的旧车,到处都是没有建完的“烂尾楼房”。
当然,人均GDP并不能完全反映中东欧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在这些国家中,相当多的人在海外打工,每年会将大量资金汇回或带回国。这部分钱不计在GDP之内,而算在GNP合法的。例如,阿尔马尼亚360多万人口中有100万在意大利、希腊、德国、法国及西欧的其他国家打工,每年带回或汇回阿尔巴尼亚的资金在十亿美元左右。类似的情况在其他小国中也普遍存在,对这些国家经济发展的影响是很大的。还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有个别的国家的人均GDP不如中国的之外,其他的都比中国高甚至高许多。中国之所以显得强大,最重要的原因是国家大,GDP总量大和发展不均衡。另外,在均衡发展、和谐发展方面,在民众的道德水准方面,如社会风气、遵纪守法、社会公德和文明礼貌待等等,原苏东国家还有许多值得中国学习的地方。关于这一点,我们必须要有清醒认识,不能再单凭想象地“凄风苦雨话苏东”。
政治转轨的不同类型和共性
冷战结束之后,原苏东国家的社会发展都在不同程度上步入了西欧文明的轨道。这也就是通常所谓的社会转型,即从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制度向西欧政党政治和市场经济的转变。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这些国家离过去的苏联东欧渐行渐远,其中,原东欧国家离今天的西欧越来越近。由于内部和外部多重因素的制约和影响,这些国家在社会发展模式和发展水平上的“位移”及其结果都存在着程度不同的差别。
从政治方面看,政党政治是这些国家社会转型的起点,它意味着放弃原来的共产党一党统治下的议行合一的模式,改行多党议会民主制。然而,由于国情不同,尤其是民族分离主义影响的强弱不同,这些国家的政治转轨的模式和过程却不尽相同。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匈牙利、斯洛文尼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和摩尔多瓦等国属于自由民主模式。在这些国家中,活跃在政坛上的政治力量是利益集团,它们主要通过意识形态的区别和政治经济转型的策略来赢得选民。这些国家政治发展的主要标志是民众的政治选择由情感转向理性,政党政治已经形成并且在逐步完善。南联盟(塞尔维亚、黑山)、克罗地亚、波黑和马其顿等前南地区国家的政治转型是民族分离模式。这些国家虽然也都确立了三权分立原则,形成了左、中左、中右、右等各派政党相互分野的政党格局,社会主义政党也都是在西方式的政治框架内沉浮。但是,由于民族问题比较复杂,这些国家不仅民主化进程相对缓慢,而且民族分离主义势力比较强。由于塞尔维亚与黑山2006年和平分手,南联盟已不存在。科索沃2007年从塞尔维亚分离出去,已成了即成事实。另外,巴尔干的其他一些国家虽然没有明显的分裂主义事实,但一些民族对统一国家的不认同还是比较显的。在这种类型的国家中,民族主义超载了其他各种“主义”,成为主要的政治思潮。各政党的主张不论是自由主义,或是民主主义,还是民主社会主义,几乎都无一例外地都被民族主义所包裹着。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虽然也确立了西方式的议会民主制,但是,乌克兰的政党政治制受困向东还是向西的派别争斗,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则难消威权政治的特征,领袖个人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影响依旧很大。比如,白俄罗斯自1994年以来总统一直由卢卡申科担任,俄罗斯的普京当了两任总统和一任总理之后,2012年又要竞选总统。
但无论怎么说,经过20来年的发展,不管哪种模式转轨的原苏东国家,都建立起了多党议会民主制,因而也显现出某些共同的政治特征。第一,以共产主义、社会主义为目标的政治理想主义基本不复存在,而以挤压对手、上台执政为目标的政治现实主义盛行。意识形态色彩极浓的政治宣传在民众中基本上没有了市场,相互竞争的各个政党都在用最实惠政策来吸引选民。第二,对某一个党及其政党领袖的歌功颂德的现象基本上不复存在。执政党、国家和政府领导人做得好是应该的,做得不好则倍受非议,就要下台。至少在形式上,他们的上台和下台都是各国民众选择的结果,而民众将选票交替地投给左翼和右翼的主要根据就是看谁更能满足他们的现实利益和诉求。第三,管理层面的政治依然是少数精英的游戏,普通民众有限的政治参与主要体现在形式的民主层面上。
不过,与政党政治成熟的西欧比较起来,原苏东的政党政治仍显得不很完善、不很成熟。比如,各种类型政党的分化组合依旧频仍,即使像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这些回归欧洲比较快的国家迄今为止也没有定型的政党格局。另外,在政党的平衡度、政治的稳定度等方面,原苏东国家也有比较大的差别。虽然摆脱了过去那种情绪、情感主导政治的局面,但是,由于政党分化和重组比较频繁,这些国家的政党格局差不多都还没有最终定型。它们的政党政治不够成熟还表现在国家政策的连续性不够,许多国家是一个政党一朝政,对这些国家的内政外交的消极影响也相当大。各个政党竞选获胜上台执政后,更多地是关心本党或本集团的利益,而非从全社会着眼,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国家整体的和持续的发展。
影响原苏东国家社会转型的若干因素
原苏东国家经济、政治发展发展程度与东西方文明之间的关系也是很明显的。第一,政治转轨越是顺畅、经济越是发达的国家,与西欧一体化的程度就越高。人均GDP一万美元以上的国家中,除了克罗地亚和俄罗斯之外,其他国家都加入了北约、欧盟和申根区。其中,斯洛文尼亚和斯洛伐克还加入了欧元区。另一方面,在人均GDP一万美元以下的国家中,只有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既加入了北约也加入了欧盟,阿尔巴尼亚只加入了北约。另外,阿尔巴尼亚和马其顿虽然不是申根国,但是,非免签国的公民持申根多次往返签证可以进出境,不用再申请该国的签证、黑山则使用欧元。第二,在宗教文明归属上,人均GDP处于第一和第二阶梯的国家中,除了俄罗斯之外,都是天主教国家。人均GDP处于第三阶梯的国家主要是东正教国家。人均GDP处于最后一个阶梯的国家是三大宗教并存,其中,在阿尔巴尼亚占主导地位的是伊斯兰教,在马其顿占主导地位的是东正教,而在波黑则是伊斯兰教、东正教和天主教并存。当然,不能根据从宗教文明和经济发展这两方面的偶合笼统地说,西欧强于东欧,天主教文明优于东正教文明和伊斯兰教文明。但是,比较起来,西欧在现代化方面启动得要早,发展程度也高,而东欧的现代化启动得要晚,发展程度也低。在宗教文明方面,单一的或以某一宗教为主的国家比较和谐,而多种宗教并存的国家则冲突多于和谐。中东欧社会发展过程中呈现出的多样性与这些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