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禁烟英雄——林则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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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严令交凶

当销烟事务顺利结束后,进一步开展禁烟运动的最大难题,并不是对广东内地民间贩吸鸦片的深入查处,而是义律等英国鸦片贩子们拒不具结“永不再贩运鸦片到中国”的合同。

早在赴虎门收缴趸船鸦片之前,林则徐就多次重申过3月18日提出的,要求外国人出具永不夹带鸦片甘结(保证书)的命令,并于4月4日发出甘结式样,要外商遵办。在广州商馆里的外商,由“外侨商会”召集,于5日和8日开会研究对策,拒绝了林则徐出具甘结的要求,并宣布解散“外侨商会”。基于外商的对抗态度,林则徐于9日谕令义律督促具结,并统由他具禀呈察。

义律的态度此时更为横蛮,当4月21日伍绍荣等洋商再次把甘结式样交给他时,他不仅当场撕毁甘结式样,而且口出谰言,进行猖狂挑衅,叫嚷说:“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我现在就当着你们的面把它撕碎了,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长官吧,要甘结没有,要命现成,再拿甘结的事情来纠缠我和你们自己,那是徒然的,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在我们的门口,已经有四个多星期,不分昼夜,站着手持白刃的人们,料想你们那些人一定奉有命令,如果我们企图逃跑,就杀掉我们……那么,又何必需要我们具结同意在未来的时期,去杀掉那些再运鸦片来的人呢?……”

义律已经是一副无赖嘴脸了。他把中国方面为保证收缴趸船鸦片而采取的正当措施,作为他抵赖具结的借口,这完全是强盗的逻辑。事实上,由于英国政府和鸦片贸易的肮脏的关系,义律绝不会甘心缴烟,更不会甘心永远和鸦片贸易切断关系,他是站在鸦片贩子的立场上说话的。因此,他不但自己抵赖具结,还千方百计地阻挠和破坏从事正当贸易的英国商人具结。

林则徐驱逐16名英国烟贩出境,义律立即以全体英商撤离广州相对抗;林则徐宣布在具结的前提下恢复中外贸易,义律便宣布禁止一切英国商船进入虎门之内。义律离开广州去澳门之前,口口声声地表示:“违禁犯卖一弊,误及正经贸易,贻累人之家业,其害甚重,亟须设法早除此弊于常久。如准委员来澳,会同妥议章程,其违禁犯卖之弊,可冀常远除绝。”可是当他真的得以逃到澳门后,便又立即改口,于6月5日致函林则徐,声称“本国船只进埔,须候奉到国主批谕”,要求允许英船在澳门装货。当林则徐指出这一要挟毫无道理,“仍系别蓄诡谋”,派出佛山同知刘开域赴澳门谈判章程,并颁赏缴烟趸船茶叶1641箱时,义律竟翻脸不理,叫嚷:“不准在澳装货,便无章程可议。”

义律阻挠、破坏英商具结贸易,意图是十分明显的。他在5月29日已经把商馆被围、鸦片被缴、英商退出广州、禁止英船进口贸易的种种情节,向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写了详细的报告。他还向印度总督奥克兰求援,要求派出军舰前来“保护”。现在他惟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僵化中英贸易来刁难林则徐,拖延时间,等待英国政府发动对华战争的命令。

义律的态度助长了英国鸦片贩子拒不具结、破坏禁烟运动的嚣张气焰,他们欢呼这是“以一个本国政府机关的名义所发布的积极命令”。他们公开在沿海走私鸦片,把大量陆续运来的鸦片贩运到“东海岸”——福建沿海。查顿·开地臣洋行又通过在马尼刺设立支店的办法,向中国沿海大力走私鸦片,二百元一箱买进的鸦片卖到八百元,最高竟然还达到一千元!

广东缴烟后鸦片交易几乎已经完全停止了的好局面,很快就被他们给破坏了,在广东已经被彻底查禁了的牙商与内地烟贩之间的鸦片交易,又正在广州以东约二百英里的几个地方极其活跃地进行着……

更为严重的是,义律和英国鸦片贩子破坏于外,以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为首的反禁烟派官吏和中国鸦片罪犯们则捣乱于内。道光帝那道不准以收缴烟土烟枪入奏的谕旨,对全国方兴未艾的禁烟运动起了极其恶劣的破坏作用。广东以外,各省收缴烟土烟枪几乎陷于停顿……在广州,虽然严禁派官僚掌握着大权,但反对禁烟的人已经公开露面,到处散布流言蜚语,就连林则徐的谕帖,也经常被各级官吏们任意增减内容,宣读时随意加上他们自己的一些反禁烟的“别白”……福建沿海,出现了由中国走私商组织起来的可怕的贩烟集团,省及府州县的各级政府官员竟然不加以任何干涉。

在与国内朝臣大吏们打着一系列艰难的“笔墨官司”的同时,林则徐仍坚持把具结作为断绝鸦片来源、区别正当贸易和鸦片贸易的主要手段。敦促外国鸦片贩子改邪归正,出具切结,保证永远不再夹带鸦片,从事正当贸易,这是林则徐对犯法的外商仁至义尽的宽容做法,是他不愿闭关自守,愿和外国通商友好的善良愿望。

但是,林则徐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了。跟随义律抗拒具结的英国商船,从黄埔港撤出后,和缴清烟土尚未回国的鸦片趸船一起,退泊到九龙尖沙咀一带海面。新近从印度等地开来的英国商船,也奉义律禁止具结进口贸易的命令,聚泊在这里。林则徐为了防止他们偷售鸦片,派遣水师船只三四十只驻泊该地查缉。义律借口师船妨碍英船接济食物,曾于6月19日致函佛山同知刘开域和澳门同知蒋立昂,要求撤退师船,并危言恫吓说:“饥饿之人正恐有冒险求食者……酿出不幸,自不能仍责义律”。

林则徐为了促使新来商船具结进口,趸船和不愿具结的英船迅速回国,于次日决定自动撤回师船,给予五天期限,让他们选择来去二途。对于义律的恫吓,林则徐除严加批驳外,并针锋相对地警告说:

若再执迷不悟,则不能不示以威严,不独各处师船,一调即至,即沿海民人,莫不视波涛如平地,倘一触动公愤,则人人踊跃思奋,虽欲阻之而不能矣。

林则徐的善良愿望和严肃警告当然不能感化义律。五天过去了,尖沙咀一带的英船毫无驶离的迹象。半个月后,英船水手更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流血事件。

一群英船水手窜到尖沙咀村酗酒作乐,无端启衅,借酒醉殴打中国居民,村民林维喜被英国暴徒用木棍击中顶心及左乳下胸部,于次日毙命。同时还打伤男人、妇女和儿童多人。

事发后,义律匆忙于十日赶到尖沙咀进行所谓的“就地调查”,假惺惺地宣布愿意以二百元奖赏指明杀人凶手的人证,一百元奖赏指明打人凶手的人证。然后,他拿给受害者林维喜家属一千五百元赔偿费,并加给四百元“以防被人勒索”,又给被殴受伤的村民每人一百元,妄图以重贿换取受害人在中国方面前来调查时,提供“命案纯由误会发生的”的虚假证词。

五天后,林则徐接获英国水手殴伤尖沙咀村民致死的报告,立即决定派新安县(今宝安)知县梁星源赶到尖沙咀查办。通过村民的协助,很快就查明确了事件完全是因英国水手酗酒行凶所致,而义律给付受害人的“买口钱”,明显是为了以送贿达到使人捏造假供的龌龊行为。

林则徐根据这个调查结果,按杀人偿命的法律,立即派员到澳门,谕令义律交出杀人凶犯,由中国官府审办。林则徐发出交凶的谕令,义律“抗不收阅”。并且借口当时在场的有美国水手,横生枝节,拒不交凶。他叫嚷英国没有把本国人交他国审判的法律。

林则徐认为义律的这一系列举动,是“狂悖妄为”。为了更加有力地驳倒义律的狡辩,采取正确的对策,他了解和研究国际法,组织翻译了1758年瑞士人滑达尔著《各国律例》的有关段落。除袁德辉翻译一部分外,还叫当时在广州开设眼科医院的美国传教士伯驾译了几节。

于查阅外国有关法律文件的同时,林则徐又谕令美国领事调查美国水手是否在场,即速交出凶手。结果美国领事的报告和现场调查一致,行凶的都是英国水手。

林则徐查明案情,又了解了西方国际法,确信“杀人偿命,中外所同”,理直气壮地坚持要义律交凶。8月2日,他和邓廷桢、怡良会衔发出告示,重申要义律交凶的谕令,并宣布停泊尖沙咀一带英船的食物采买,须有通事和领有执照的买办经手,禁止私自买卖,以防沟通贩毒。

然而,义律存心践踏中国主权,对林则徐的笔谕口传,一概不理,竟非法宣布在中国领海上设立一个“具有刑事与海上管辖权的法庭”,煞有介事地宣布对一名英国水手犯杀人罪的控诉案不予受理,然后让五名参与殴打的水手押送到由十二人组成的小陪审团面前受审,当即判处三人监禁六个月、罚金二十镑,两人监禁三个月、罚金十五镑,还指定监禁应在英国的一个监牢里执行。义律心里明白,英国政府并没有赋予他充当法官的职权,他的“判决”毫无法律价值,他只不过是想把包庇凶手的恶行披上伪善的外衣,如果中国人上当的话,他更可引为先例,伸手为英国政府攫取在华领事裁判权。即使不能如愿以偿,也可以借此扩大事态,挑起中英冲突。

林则徐对义律拖延月余抗不交凶的可耻行径极为愤慨。为了维护中国的独立主权,不任英国侵略者“坏法养痞”,他援引1808年处理英军强占澳门事件成例,下令断绝对英商和澳门英商的柴米食物供应,撤其买办工人。并于同日和邓廷桢从广州出发,亲自驻扎香山(今中山)县城,勒令分布各处要口,实行戒严。

林则徐在香山县城丰山书院寓所接到蒋立昂抄来义律所谓“审讯”结果的通知,内称:“远职遵国主之明谕,不准交罪犯者,按照本国之律例,加意彻底细查情由,秉公审办。倘若查出实在死罪之凶犯,亦拟诛死。现今远职谨报诚言,该犯罪不发觉”。

林则徐当即蔑然一笑,然后根据中外律例,理直气壮地宣布义律的“审讯”为非法,严正地指出:“查该国向有定例,如赴何国贸易,即照何国法度,其例甚为明白。在别国尚当依该处法度,况天朝乎?……犯罪若在伊国地方,自听伊国办理,而在天朝地方,岂得不交官宪审办?……倘以后英夷殴死英夷,或他国殴死英夷,抑或华民殴死英夷,试问义律将要凶手抵命耶?抑亦可以不抵耶?”况且,“明明查有凶夷,私押在船”,这只能说明义律“始终庇匿罪人,即与罪人同罪”……

林则徐和邓廷桢再次谕令义律速即改悔,交出凶手。

但是,义律接到林、邓的谕令,却“挨延多日,绝不禀复”。蒋立昂派引水往催,义律竟然将引水横加斥骂。

此时,林则徐接到沿海各地送来的情报和《澳门新闻纸》提供的动态得知,义律竟然公开“宣言于众,更要大卖鸦片”,“且又分遣三板东驶西奔,凡潮州、南澳、高廉、雷琼,该夷船所不应到之地,无不窜往。每以劈柴作为招牌,明写鸦片一个,洋银几元字样,于潮长时随流送入各口内,诱人售买。遇有兵船驱逐,胆敢先放枪炮,恐吓抵拒。又兵船拿获汉奸,该夷胆敢将官兵诓去,掳禁夷船,勒令释放汉奸”,更是怒不可遏。21日,他写信给怡良说:“严批饬令交凶,至今数日,尚未禀复,姑候一二日,若再不来,难免竟下辣手耳。”

不过,他也清楚,断绝接济的措施已给英商很大的压力,连日“自澳移家登舟者十余户”,“义律将眷口安置尖沙咀得忌利士船上,单身仍回澳门,照料前所驱逐之奸夷马地臣等下船,谅伊亦仍赴尖沙咀”。

义律决心退到海上,等候本国政府训令和援兵,采取战争行动,对林则徐的谕令不加理会。当天,蒋立昂专遣引水邓成兆把林则徐的谕令送往义律寓所,义律还是闭门不见。第二天,即23日,义律退出澳门前往尖沙咀,引水邓成兆赶到船上送交谕令,义律仍坚拒不收。

林则徐对蒋立昂坚定地说:“我们决不能因英夷之抗拒,而废天朝之法律!”

蒋立昂为难道:“其不接钦差谕令,更不从口谕,再三相抗,奈何?”

林则徐严肃地说道:“据查我大清朝对外贸易有关法令,其中便有‘夷商销货后,不得在澳逗留’之规定,此时即可施行之!”

蒋立昂问:“林大人以为如何施行为好?”

林则徐道:“我将即刻奏请圣上,宣告英商,其既不进口贸易,是不销货,即不当再住澳门,应与奉逐各奸夷一体同视,均照例不准羁留于此,逐其退出澳境。”

蒋立昂面有难色:“奏批往返,需若干时日……”

林则徐道:“圣上与我便宜行事之权,我可即刻便发一谕令,逐其离去!”

发出给义律的谕令后,为使驱逐英船不至影响其他外国商船的正常贸易,林则徐又立即晓谕在澳华民及西洋各国商人,郑重声明:“以此举专为英夷违纪,不得不制以威,与别国均无干涉,毋庸惊扰。”

澳门葡萄牙当局执行林则徐的谕令,宣布驱逐英商出境。

事有凑巧,就在这时候,从澳门退出的英船“不腊克久”号,在驶经大屿西南角途中遭到三只中国海盗船的劫掠,船上水手和乘客八人下落不明,仅一名水手被刈去左耳生还。在澳英商顿时惶恐不安,开会议决立即离澳。26日,留澳英商及家属全部乘船退出,寄住尖沙咀货船和潭仔洋空趸船上。

林则徐一面采取必要的自卫措施,逼使英国侵略者“一切属守法度”,决定和邓廷桢或分或合,往来香山、虎门之间,酌商调度;一面争取澳门葡萄牙当局和外商(包括从事正当贸易的英商),孤立顽抗的义律和英国鸦片贩子。他在呈递的一份奏折中,词语严谨地指出:“夷人习为虚骄……宽固可以弭衅,宽而失之纵弛,则贻害转足养痈;严似易于启衅,严而范我弛驱,以小惩即可大戒。”因此,不能因怕“轻启边衅”而示以软弱。勒令英国侵略者具结交凶,是“永杜鸦片之害”的“吃紧机关”。

他在奏折中还一再明晰剖陈说:“臣等前于收缴烟土册(时,逐箱检出夷票,交英商译出汉文,始知其按年按月计箱编号,竟月(一月)之内装至一万二千数百箱者。是牵算夷地一年所发,不下十余万箱。虽其售于他国者亦在此数之内,而中国总居大半。若源源再至,贻害何穷!此时绝续关头,间不容发,假使新烟不缴完,须遵照新例实办一二夷人,方足以示惩创。况命案抵偿,华夷通例,乃敢宣言于众,以为英国不能与他国相同。……值此除恶务尽之际,臣林则徐何敢忌存趋避,粉饰目前?”

他还认为,摈弃抗法者,接纳奉法者,在外交上有明显的好处。美国人进口贸易,澳门葡萄牙当局遵守法度,给予区别对待,不但使义律在各国商人面前输了理,对在华英商也会发生分化的作用。英国人“性奢而贪,不务本富,专以贸易求赢”,“故贸易者,彼国之所以为命,而中国码头,又彼国贸易者之所以为命”,“彼贸易断断不肯歇手,众夷正不得齐心,要令就我范围,似已确有把握”。

基于上述种种策略上的考虑,林则徐和邓廷桢于25日从香山发出告示,再次重申具结贸易的原则,要求一切未带鸦片的外国商船进口贸易,不得逗留洋面;一切夹带鸦片的外国商船应即遵令呈缴鸦片,可免议处,鸦片缴清,亦准进口贸易;不愿进口的应立即驶回,并不予追究;杀人凶手应立即交出。

这时,林则徐探闻英舰一只正向广东开来,他虽尚不知真假如何,但为了防止意外之患,下令海口内河各处设防,由关天培亲自坐阵沙角,督领本标师船与调到阳江、碣石两镇舟师,积极进行分合操练,并加派弁兵,协防排链,添雇水勇,装配火船,以备随时调遣。怡良坐镇广州,也派兵分防二沙尾、大王沼等处,并办木排堵截。

林则徐、邓廷桢在香山观看了子母炮和抬炮的演习。

林则徐看完演习后,心情抑郁地对邓廷桢说:“粤营以水师为最优,然其岁入得自朝廷粮饷者仅百之一,而得自烟土规银者却达百之九十九,禁绝烟土,则去其得项百之九十九,仍欲令其出力拒英夷,此仍实际不可能实现者矣……”

邓廷桢也感叹道:“虽经半年多严加整训,奈何罚不及众,积重难返,难保不复萌故伎,再思放烟土进入,以图规银,何有巡御之心,抗击之力也。”

林则徐思考之后,说道:“水师之积弊恶习,必再厉行整饬,务不可姑容!而沿海陆屿之人民,正敌忾同仇,一心御侮,此在禁烟事务中皆已尽显矣。我等此时必重借民众之威力,信民心,用民力,必可保海防安然无虞也!”

一经商定发动沿海民众、全力抗英的策略,林则徐和邓廷桢就立即发出告示,号召沿海人民:群相集议,购置器械,聚合丁壮,以便自卫。如英人上岸滋事,准许开枪阻止,勒令退回,或立即将其俘虏。英人上岸觅井汲水,应加拦阻,不许其饮用。但英人并未上岸,不得擅自登舟,驶近英船,徒生枝节。在另一告示中,还宣布禁止为英船引水(当向导),违者拿获正法。广州附近南海、番禺、顺德等地,本有社学的组织,在林则徐的号召下,社学中的爱国士绅立即召集义勇,组织团练,投入抗英御敌斗争。香港居民也奋起响应,四处张贴写有诸如“井内有毒”之类的揭帖,警告上岸取水的英国侵略者。

林则徐见各路大军云集,巡防周密,各地民气激昂,戒备森严,深为鼓舞,激动地说:“察看民情,所有沿海村庄,不但正人端士衔恨刺骨,即渔舟村店,亦俱恨其强梁,必能自保身家,团练抵御。”

9月1日,“窝拉疑”号和新来货船四只,驶至尖沙咀,与聚泊在那里的三十余艘英船会合。九龙湾巡洋船按照林则徐的命令,严格查禁食物接济,密切注视着英舰的动静。

军舰“窝拉疑”号的来到,助长了义律破坏禁烟运动的嚣张气焰。在此之前,义律苦于“拉茵”号的离开,失去武力的后盾,只好从聚泊尖沙咀的货船中挑出得忌喇士等和几条空趸,改装兵船,凑集炮械,因力量不足,尚不敢贸然下手。这时,他感到条件成熟,立即赶到澳门向葡萄牙总督委黎多游说,表示只要同意让英船回到澳门居住,他可以保护澳门,企图以澳门为依托,作为武力对抗中国禁烟运动的据点,委黎多害怕卷入中英冲突,损害本国的商业利益,更害怕义律恃仗武力,赖着不走,甚至取而代之,当即拒绝了义律的要求。

9月2日,林则徐、邓廷桢按照原定计划,一早就从香山县城出发,前往澳门巡视。当晚驻扎前山,便得到英舰开到尖沙咀的消息。3日,他们从前山南行,经过花峰下的长堤莲花茎,抵关闸,入澳门,在望厦村的新庙里接见了澳门葡萄牙总督,“申明禁令,谕以安分守法,不许囤贮禁物,不许狗庇奸夷”,争取到与英国侵略者有矛盾的澳门葡萄牙当局宣布中立。接着,又从三巴门进入澳门市区访问,沿途澳门人民扶老携幼,夹道欢呼,热烈支持林则徐反抗英国侵略者的正义行动。宾汉在《英军在华作战记》中描述这天澳门的盛况时说:

中国的居民,早已树起几个牌坊,饰以彩球与对联,充满赞扬的词句。当大轿到达各家的门前时,他们搬出桌案,上边摆着花瓶,以表示对于禁烟大臣的谢意。

巡视澳门后,林则徐和邓廷桢当天返回,途中遇暴雨,留宿雍陌,次日至香山县城,即登舟前往虎门。6日凌晨,抵达虎门镇口。这天上午,林则徐、邓廷桢和关天培三人,正在镇口游击署中筹议海防,突然接到大鹏营递来九龙海战的战报。

原来,义律图占澳门与中国对抗的阴谋失败后,决心以九龙巡防水师查禁接济为题挑起冲突,摆脱尖沙咀英船食物用水困难的窘境。

9月4日上午九时,义律、士密等乘坐“路易莎”号,带着几只武装快艇从香港出发,开到我九龙山炮台附近海面,假装要求供应食物,向在该处防护炮台、查禁接济的大鹏营三只师船寻衅。大鹏营参将赖恩爵根据林则徐的谕令,申明在不具结交凶的情况下不能接济食物的理由。义律以巡洋水师没收的食物,是英国人购买并且付了款为词,大耍无赖,对自己抗拒具结交凶却一句不提。赖恩爵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义律的要求。义律恼羞成怒,于下午二时,派上小船一只,拢上师船,递交一份“抗议书”,声称半小时之后不供给食物,他就要击沉水师战船。半小时后,赖恩爵正派遣弁兵前往答复之际,义律竟下令开炮轰击师船,当场击毙兵丁欧仕乾。英国侵略者的暴行激起水师将士的强烈愤慨,赖恩爵立即挥令各船和九龙山炮台反击。师船兵丁很快将大炮搬到面对英船的船舷上,展开了猛烈的轰击,并且打得相当准。九龙炮台也猛烈开火,集中打击义律乘坐的“路易莎”号的主帆,轰得它在漩涡中滚转,艇上英兵纷纷落水。“路易莎”号上一个叫亚当·艾姆斯里的英国侵略者后来写道:“我们在偏舷上的辰光是不快活的”,如果不是中国船的炮火不够充足,“就不会有人生还来叙述这幕历史了。”

激战进行了两个半小时,英船败退,师船奋勇追击。下午五时,英舰“窝拉疑”号、武装鸦片走私船“威廉要塞”号等赶来援助,拦截师船于鲤鱼门,炮弹蜂集,我兵用网纱等物设法闪避,一面奋力对击。一发炮弹击中“路易莎”号上的防雨布,英艇上的士兵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抱头鼠窜,到处乱钻。得忌喇士率十六名水手划船偷袭一只师船的船尾,师船将弁用火绳枪英勇反击,击毙多人,得忌喇士手腕也被打穿。六时半,英船向尖沙咀方向逃去。这次战斗,水师官兵顽强拒敌,终以阵亡二人、重伤二人、轻伤四人的微小损失,取得反击的胜利。

九龙海上的隆隆炮声,给林则徐的思想以巨大的震动。他内心里本来还抱有的那一丝英军不会轻启边衅的希望,还认为义律的抗拒具结、匿不交凶虽然是“实出情理之外”的狂悖妄为,但“断非该国王令其如此”。只要施加一些压力,一定会像围商馆勒令缴烟时那样幡然醒悟。他下令驱逐英商出澳后,曾对邓廷桢说:“惟倔强之性未尝稍受折磨,此番控驭周防,尚不免稍需时日”,对义律的悔悟抱有信心。可是几天过去了,义律毫无改悔迹象,他开始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在9月5日赴虎门途中,于石壁写给怡良的一封信里,他自问道:“然替义律设想,总无出路,不知因何尚不回头?”义律居然动武,他一时的确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接连几天,林则徐和邓廷桢、关天培等人频繁往来于镇口、沙角,共商对策,决定邓廷桢先回广州,林则徐留下“察看该夷动静,以筹操纵机宜”。13日,林则徐在虎门观看水军列阵操练演习。水师官兵“均恨奸夷先来寻衅”,抗敌士气十分高昂,演习场面威武动人,林则徐深受感动。

为了作长期斗争的打算,林则徐的眷属和行辕办事人员也于这一天全部移住虎门。

正当林则徐静观义律动向,潜心思索对策之时,16日,忽然接到澳门厅禀报义律恳求澳门葡萄牙总督代为“乞诚”的消息。

林则徐问关天培:“关将军以为,义律真是屈服了?”

关天培分析说:“九龙海战一败,其锋芒大挫,若将夷之与我势力相权衡,做聪明思量,其亦应屈服矣。”

林则徐做了一阵思考后,说:“如此说来,义律此次的诚意不由不相信。然,义律又曾多次伪作输诚,自谓‘办事认真’,而竟至今仍在潜卖鸦片,庇匿凶夷;自谓‘岂有别心’,而又以索食为名,先行开炮……若其又貌似知悔罪输诚,然实为仅托诸空言,尚未见于实事,做此论断,为时似为尚早也。”

关天培同意林则徐的分析,又说:“英夷狂言张势,欺弱畏强,即为其本性也。若其见于劣势之下,又生诡变,暂作缓兵之计,别生谲诈之谋,亦为可能。”

林则徐说:“如是,其此时之言,我等又安可遽信?”

关天培说:“我等可先作静观状,暗中做必要之准备,如何?”

林则徐说道:“如是,可也。”

抱着这种半信半疑的态度,林则徐开始面对着的是,一方面准备和英国侵略者进行谈判桌上的斗争,一方面抓紧防御英军再次入侵的准备。

正如林则徐和关天培分析的那样,义律乞求和平,实际上是个阴谋。九龙海战之后,中国水师的巡缉更严了,尖沙咀英船的食物供应非但未能解决,而且越发困难了。抗拒具结、交凶、缴烟,货物卖不出去,广东天气炎热,英国各船中所存积的货物,如洋米、洋布、棉花等等,难免潮湿霉烂,所有的英商都已经抱怨连天,一些不做鸦片生意的合法商人竟和鸦片商们多次发生冲突。加上美国商人抓住义律禁止英船进口贸易的机会,独占贸易利益,更不能不使英国商人格外眼红。虽然美商也代为英商买卖货物,但从澳门到广州间的短途运输,要索的水脚费几乎相当于从伦敦到广州的运费,惟利是图的本性,又不由他们不心痛如绞。偏偏在这种时候,英船“沙也基”号船主失踪,他们怀疑恐怕已被中国扣留作为交凶的人质了。9月12日夜里,一只在潭仔洋面潜卖鸦片的趸船,被守备黄琮带领的水师兵勇所焚毁。他们更是惶恐不安,和鸦片走私商们的矛盾越来越大了。17日,“士林加沙尔”号英商比地里,因4月11日从孟买装载棉花抵达澳门洋面至今,不能进口贸易,竟亏折许多资本,不得不避开义律向林则徐申请具结进口贸易。义律为了稳住阵脚,准备采取封锁广州海口、断绝中外贸易的措施来摆脱困境,但由于美商的抗议而不得不取消。黔驴技穷,义律眼看坚持对抗捞不到好处,只好侈谈和平论调,妄想取得喘息的机会,尽快卖掉那些潮湿霉烂的货物,调和内部合法商人和鸦片走私商人之间的矛盾。

林则徐札令澳门同知蒋立昂通知义律,表示可以在缴烟、交凶、驱逐烟贩和趸船的前提条件下达成和平解决。

蒋立昂向林则徐请示谈判要点。林则徐着重指出:“缴烟,交凶,驱逐烟贩和趸船,乃系认定义律果否真心诚服向化之标志。”

蒋立昂问:“若其同意缴烟,驱逐烟贩,而仍言行凶之人尚未查出,可否容之?”

林则徐坚决地说:“不可容之。交凶更关天朝国法,在一人漏网之事犹小,而外夷坏法之罪难容。”

蒋立昂说:“钦差所限三条,恐其难受也。”

林则徐立即说道:“若此三条其有一条不应,其便是假意输诚,可不与再谈。若此三条,其均愿遵办,即是真心输诚,其聚泊尖沙咀的英船即刻允许进口贸易。”

蒋立昂突然问道:“设若义律托言此三条,须待禀其国主后再作答复,如何应对?”

林则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即便果需等待其国主回复,亦应将何时才能接到,先行报告于我,以便商讨可否通融办理。若其迟延不作回复,即当统率水陆兵勇,声罪致讨。”

林则徐基于义律反复抗拒的教训,对他的诚意已经不抱太多希望,决定于在明有范围的同时,更要做到暗有把握。他对关天培说:“是此时,必当临以重兵,森严以待,直使该夷计穷心慑,再无反复之余地。”

这时正好邓廷桢再次来到广州,林则徐和关天培便会同邓廷桢一起,就沿海一带山势、海域形势,炮台、兵船配备等等,逐一进行了详细研究,之后,林则徐命令关天培:“着即整肃军威,蓄养精锐,严防静镇,密为布置,将柴草火药装配各船,拟将带烟不缴之船,尽予烧毁,以除其害。”

之后,林则徐和邓廷桢同舟到沙角,在关天培的舟中查点近日以来调集的兵勇各船册籍,十分满意。

这天正好是9月22日,旧历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八十余只兵船、火船前后排列,军威雄壮。邓廷桢清兴大发,邀林则徐、关天培同登沙角炮台饮酒赏月。天色朦胧,清冽的晚风吹散了秋暑的热气。月亮上来了,三人同登峰巅,林则徐边观赏边乘兴随口吟出一些诗句:“穴底龙眠,沙头鸥静,镜奁开出云际,万里晴同……”祖国的山河是这样的壮丽,在备战拒敌的余暇,正值千古诗人赞赏不绝的凉天佳月,林则徐对邓廷桢和关天培说:“如此凉天佳月,极应‘举杯邀月与月酬’也。”

邓廷桢本也是好诗善词的儒雅之士,便兴奋道:“甚是应有好诗之景!你我不妨对吟联唱!”

林则徐将拿起的酒杯放下,说道:“实是当有好诗之情境。然值此两军对峙之关节,纵有美景与佳肴,却无赏景之情、吟诗之兴矣。况战事不测于某时即可发生,我等官将于此时于军中欢宴,岂非视战事如儿戏耳?”

诗兴已起的邓廷桢听后,不由得肃静了脸色,良久说道:“面此天然美景,怀忧目下战事,翻李太白诗而言之,直乃是‘眼前有景吟不出,夷祸烟患在心头’也!”

于是,两人不得不克制着自己的激情,在良辰美景中,和关天培一起指点着河山海屿、炮台战船,反复考商应敌机谋。是夜,林则徐终于压抑不住自己保卫祖国大好河山的壮烈情怀,挥笔写下了《中秋懈筠尚书招余及关滋圃军门(天培)饮沙角炮台眺月有作》诗一首,其中豪壮地写道:

楼船将军肃钤律,云台主帅精运筹。

大宣皇威震四裔,彼伏其罪吾乃柔。

军中欢宴岂儿戏,此际正复参机谋。

行酒东台对落日,犹如火伞张郁攸。

当林则徐、邓廷桢在明月下乘着汹涌的夜潮返抵镇口时,从澳门送到蒋立昂钞寄有义律来信。义律在信中说:“本领事极欲遵圣旨,将违禁之鸦片全行绝除,自应即赴澳门叙论,以凭贵宪禀复。”

关天培兴奋地对林则徐和邓廷桢说:“此必是义律心机用绝,乞诚尤切矣。”

林则徐却说:“该夷此言虽尚诚切,然并非定为绝望而乞诚也。我等尚须防范一切,不可稍有松心。”

邓廷桢说:“可先会之,再观动静无妨。”

林则徐道:“就依懈翁(邓廷桢字懈筠)所言行事!”

9月24日,义律的确走到谈判桌旁。他在澳门葡督委黎多的陪同下,和蒋立昂开始第一轮谈判。从6月初拒绝谈判至今,四个多月过去了,义律除了使林则徐命令英商具结的措施未臻实效之外,捞不到什么商业上的好处。现在,他企图通过谈判去捞到它。这一天,义律态度温和、情词恭谨地向蒋立昂表示:“前因冒犯严威,叠奉谕饬,业已悔悟”,并且把他对谈判前提的书面答复,交给蒋立昂。这份书面答复,表面上同意林则徐提出的三大条件,而实际上却是进行抵赖和狡辩。就说缴烟吧,义律并不反对,可是现泊尖沙咀的英船并无一两鸦片,可以会同搜验;具结嘛,他也不反对,只要不具“人即正法”的话。交凶罢,他说无法查清杀人凶手,因为在场的还有美船水手,以后如查出,一定照本国律例,定以死罪,并恭请官宪在场看视;至于驱逐烟贩、趸船呢,过几天就可令其开行,只是三开地臣和轩拿厘二人,“皆未贩卖鸦片,望可姑容留居”。进口贸易吧,国内的训令要到旧历年底才能批回,目前不能准船进埔。更有甚者,他要求“公议立法,嗣后互为查察案件,俾得天朝法例及本国章程,各得相全”,妄图利用谈判,换取英国政府梦寐以求的领事裁判权。这分明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哪有丝毫诚意可言!

林则徐对于义律求和条件的答复,当然不满意。他和邓廷桢逐条加以研究,一一做了批示。他指出:所谓尖沙咀英船并无一两鸦片,不但情理难言,而且有确凿的凭据。9月5日,中国烟贩欧亚猪、彭亚开等就在额顺船上买了公班烟土,这两个烟贩已经落网了。义律提出会同搜验,可以同意,果然不夹带鸦片,正经贸易的货物自当公平保护,并量予通融,不使各货主耽延受累。澳门永不许进货,英船必须具结进黄埔贸易。至于具结,结内应写明“如有夹带鸦片,人即正法,船货全行人官”字样。殴毙林维喜的凶手,允准给予十日限期,查出送官审办。被驱逐的英国烟贩,允准义律所请,回澳收拾行李,6日内离开。但其他英商不得混入,等以后公布日期,再准搬回澳门长住。并要求引渡逃到英船上的汉奸周亚全、陈亚有、黄亚八、黄车叶、罗老本等人。

为了促使义律作出圆满答复,林则徐于11月1日批准“士林加沙尔”号英商比地里具结进埔的申请,并颁布具结文件的样式如下:

具切结英吉利国货船主:夷商:率伙计及雇佣人等,今赴天朝大宪台前,结得本船装载:等货来广贸易,懔遵钦定新例,不敢夹带鸦片。倘查出本船有一两鸦片,愿将夹带之犯,听凭天朝官宪即行正法,船货全行没官。若查无夹带鸦片,应求恩准照常进埔贸易。良歹分明,情甘帖服。所具切结是实。

道光年月日

具切结英夷船主:

夷商:

双方谈判的焦点问题被林则徐一一指出,并要求义律必须接受:一,必须具结;二,必须交凶。

在等候义律答复的间歇,林则徐终于得有空闲,赶紧为友人书写扇面。林则徐酷爱书法,早年就写得一手平整峻拔的大小欧体字。仕官以后,他鉴赏磨练,融会发挥,在书法上自成独特的风格,墨翰为世人所重。由于禁烟抗英斗争的紧张,他没有时间为此多花笔墨,因此欠了友人一大笔债。此时,他记起了这件事,从早到晚,一口气书了二十柄扇。

写诗是他的另一爱好。同样,对敌斗争的激烈,不容得他多写。沙角中秋赏月,他诗情汹涌,遗憾的是,他还未曾提笔,就被义律乞和的事吸引过去了。直到这时,他才重新构思补写,于3日和4日连续填了月华清一首和作七古长诗一章。七古长诗倾吐他禁烟到底的壮怀:

森森寒芒动星斗,光射龙穴龙为愁。

蛮烟一扫海如镜,清气长此留炎州!

今年此夕销百忧,明年此夕相对不?

留诗准备别后忆,事定吾欲归田畴。

诗中隐隐约约地流露了对背后多方掣肘的反禁烟派官僚的强烈不满。

林则徐两度长期驻扎虎门,和长年惨淡经营、竭力筹海的关天培,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关天培母亲九十生辰的前夕,他为此题瑞菊延龄图一诗:

一品斑衣捧寿卮,九旬慈母六旬儿。

功高靖海长城倚,心切循陔老圃知。

襄露英含堂北树,傲霜花艳岭南枝。

……

林则徐赞颂关天培是“功高靖海长城倚”,“傲霜花艳岭南枝”。这不是平凡的祝寿诗,而是对镇守祖国南大门、抵御英寇入侵的爱国将士的讴歌。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10月8日,林则徐收到义律5日作出的答复。在这份复文中,义律理屈词穷,一味抵赖。他装聋作哑,说除了缴烟声明过的甘结式样以外,“并未闻知另有结稿”,即从来没有听说过要具“人即正法”四个字。义律当然不会健忘,林则徐在3月18日的第一次谕令中,就毫不含糊地宣布过这个要求。义律诡称不知,完全是无赖行为。在交凶问题上,他又是另一副面孔,干脆来个不辩不争,表面上说自当“随时紧严查察”,骨子里是置而不究,拖延了事。至于驱逐烟贩、趸船,他既恳求又解释,无非免逐三开地臣、轩拿厘两人,趸船有几只已卖给美商或正在拍卖,开行的日期还得延缓几天。林则徐要缉拿汉奸,他辩解说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即使有之,听到要抓,也早逃走别去了。总之,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到头来还是回到起点上。

林则徐为了打破僵局,促成谈判重开,决定在具体问题上作些通融。关于具结,义律不愿具结只愿搜检,林则徐让了一步,答应可将具结与搜查二事合二为一。情愿遵式具结者,准予照常贸易,不必搜查;不愿具结者,应赴沙角接受搜检,果无鸦片,仍准贸易。若不遵式具结,又不肯接受搜查,限三日内回国,否则,定即驾驶火船,烧灭除害。但以后来船,不以为例,不论此次曾否出结,曾否搜查,均须照式出结。来粤一次,必具一次结,若不愿具结,或结不如式,万万不准贸易。至于交凶,允许再展限十天。驱逐烟贩、趸船一节,轩拿厘一人念情暂免驱逐,已卖或正在拍卖的趸船可不算在驱逐之列。为了避免义律推托延误,并利用英国合法商人和鸦片贩子之间的矛盾,打乱义律的阵脚,他又将具结与搜查合而为一的新办法撰成告示,书写在特制的高脚木牌上,交大鹏营官兵负责带到尖沙咀一带,分段竖插,让聚泊尖沙咀英船上的英国人,共见共闻。在告示中,林、邓再次表示断绝鸦片百折不回的坚决态度,说:“本大臣、本部堂千言万语,无非必要断绝鸦片,若鸦片一日不断,即一日不肯歇手。此次尔等贩卖鸦片之念,直须永远断去。倘敢再图走私,定按新例正法,悔之何及。”

林则徐和邓廷桢又于9日命令负责查禁尖沙咀英船接济的大鹏营参将赖恩爵、新安县知县梁星源:“会督水陆兵勇,时刻严防。倘该夷假意恳求,暗图窥伺,即须制其死命,不可稍失机宜”,并要他们:“查明义律何时赴澳、空趸何时开行、凶犯何时交出、英船拟何日进口等事,禀复察守。”

接着,林则徐、邓廷桢和关天培亲赴虎门各炮台检查战备,接着,同登沙角炮台,会阅每年秋天都要举行一次的水操。首先演习战船攻守操练,次演水兵泅水阵式。专管排链的弁兵,也表演了排链启闭之法。林则徐看到水师整顿后的新面貌,为“将弁谙于将令,士卒习于波涛”而大感满意。

第二天,林则徐、邓廷桢会札广州府,向美国领事士那追查有无购买英国趸船,作何使用?命令美国来船今后不得再停泊尖沙咀,并严厉指出:

若因英夷货船被义律遏阻不准进口,该米(美)夷私行代运,尚在情理之中。倘竟代送鸦片,则天朝新例,要将夹带之犯即行正法,船货全行没官,该国夷商均有身家性命,速宜自为保卫,何必暗与英夷勾结。且英夷聚泊尖沙咀之船,如再查有偷卖鸦片,即令师船带领火船前往烧焚,若米(美)国夷船不知避开,势必玉石俱焚,后悔无及……若再玩违,是甘与英夷各船,同归一炬,该夷自取戮辱……

这些措施,起了分化英国合法商人和鸦片贩子的作用。林则徐和邓廷桢告示在尖沙咀公布之后,英船“担麻士葛”号首先表示愿意具结进口贸易。这一举动使形势大大有利于中国方面,逼使义律再次回到谈判桌旁。13日,义律表示:“此次所谕各事,远职已洞晓,似不难循照,即行善妥办明”,并提议15日重开澳门谈判。

林则徐决定派余保纯带洋商伍绍荣、卢继光赴澳门,会同蒋立昂与义律谈判。在致怡良的一封信中,他谈到同意重开澳门谈判时的心情,说:“义律递到复禀,据称‘所谕各事已皆洞晓,似不难循照即行妥办’等语,说得如此之顺且易,不知究能免予反复否?”

余保纯等从虎门出发赴澳门。英船“担麻士葛”号也于同日具结后直进黄埔贸易。

林则徐得知这一消息,十分兴奋,认为:“此诚能壮中国之声威,而破义律之诡谲,”下令对该船特别优待。他听说“担麻士葛”号船主湾喇“复作信与尖沙咀诸船,不用候义律分付,速即照伊一体行事”时,他想象英国合法商人会群起响应,“谅从之者如归市,搜检之说或可不烦矣。”16日,他得知义律已到澳门,更是乐观地估计说:“此次谅必不敢反复,即凶手亦不致落空也”。

然而,义律仍旧是玩弄花招。重开谈判以来,他坚持不愿具结只愿听候搜查。虽有已具结进口的“担麻士葛”号英商丹牙厘从旁劝说,义律毫不松口。谈判会议进行了三天,毫无进展。到了20日,余保纯等曲解林则徐“具结与搜查合而为一”的方针,置三个前提条件于脑后,向义律妥协,达成了在沙角搜检英船的协议。

23日,林则徐接到余保纯等的报告,十分愤怒。在此之前,他已接获情报,尖沙咀海面的鸦片走私船纷纷驶离,西路广海报有发现英船四只,东路平海也报窜入英船三只,显系逃避搜检,继续贩卖鸦片。这样,搜检已完全失去原有的意义。特别使他气愤的是,原来“义律请具之结,已云带鸦片者船货没官,只少人即正法字样,而这次余保纯等非但不能令其遵式具结,甚至将义律已经禀明船货没官一语,几欲听其吹散”,而紧要的命案正凶,又“竟置之不问”。即使退一步,答应搜检,也得谈判议定具体步骤和办法,不容含混,且要“先截住花旗(美国),不许代运”,才有实效。这些原则的办法都先逐层指示过,余保纯等竟置若罔闻,大出他之所料。他后悔平日把余保纯等看成晓事之员,委以重任,以至于此!

余保纯等人妥协的后果十分严重,尖沙咀英船上的商人、家眷纷纷回澳,把林则徐苦心布置的拒英大局破坏了。林则徐日夜批令答复,采取补救措施,命令所有英船在三天内或遵式具结候查,或回国,不许徘徊观望,义律扣押的五名凶手,立即交出送审。他表示:“誓为天朝断此祸根,万不肯使夷船鸦片再留萌蘖。”同时责令余保纯等:“共体此心,力图挽救。”

26日,美商买英国已空趸船载棉花来到龙穴,林则徐立即咨会关天培派人到船办理具结。美商遵式具结进口。林则徐严斥余保纯等竟敢代六艘英船请照候查,指出:“委员以销差为亟!如不能谕令照式出结,则三者皆不得行”。

义律在谈判桌上捞到便宜,暂时摆脱受困的窘境,气焰甚嚣尘上,竟纠约英商数人到澳门开会,抗拒具结,并在26日通知余保纯等人,无法查出殴毙林维喜的凶手,与案件有关的五名凶犯,已经审拟坐囚罚银、解回本国。

27日,林则徐针对义律的种种违抗,再次谕令具结、交凶、查拿汉奸,宣布:所有到澳门不愿具结之夷商,应俱不准贸易,勒令英商退出澳门,交出凶手、烟贩和汉奸,如再违抗,即派令师船赴尖沙咀围拿。他为此进行了妥密的布置,饬令在关闸等处加派重兵驻扎,责令余保纯等不得轻信英夷恫吓之词,迟疑观望,失机误事。他表示坚持具结措施的决心说:“若本大臣不能令其出结,竟听贸易,则直夷人之不如,不敢再言国事。所有在事印委人员,愿与本大臣同心,则此后定以取结为事,不结不已。如其知难而退,则亦听之。”在写给怡良的一封信中,他还说:“前日澳中之议,众人未思及盘验之难,谬谓即可了事,擅自允许,以致夷眷纷纷回澳,殊属大失机宜。尚喜已请澳照之花旗(美国)买受喇堤一船,昨已在沙角照式具结,与前次弯喇之船,俱可作为榜样。以后不具结者总不许其贸易,彼亦无可如何也。”

林则徐得到义律宣布将杀人凶手解回本国的通知和洋商劝导英商具结经过的报告后,立即决定驱逐英商回国,不但不准其逗留澳门,也不准聚泊尖沙咀;动兵围拿杀人凶手,不日商明进发。他怒斥洋商在澳门谈判中,和义律的全然抹煞正意,专辟旁门相呼应,专举告示中间“格外通融”一段,名为“劝导”,实是“故借夷人之口,反唇相稽,岂本大臣于此等狡狯笔墨,尚看不出耶”?难道不是“善用曲笔,甘为恶直丑正、长奸纵恶之言!”

林则徐采取的紧急补救措施,使义律眼看捞到手的便宜又落了空。图穷匕首见。义律终于把刺刀提到日程上来。28日,义律接到林则徐27日的谕令。立即拜会英国海军驻华司令官士密,恳求他“即行采取您认为最好的步骤,以防止英国的船只落到中国政府手中”。士密心领神会,当天便率领英舰“窝拉疑”号和续到的“海阿新”号起碇驶离澳门,向虎门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