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3月下旬,左宗棠督率所部从武汉口出发,正式踏上了远征陕甘的路途。
4月下旬,由孝感、云梦北上德安、随州。5月上旬,左宗棠部与东捻军交战于随州塔尔湾。5月中旬,左军行抵樊城,而东捻军已由枣阳北入河南。直到李鸿章的淮军和鲍超的霆军对东捻军形成包围之势时,左宗棠才最后决定率军向陕西进发。
这时,左宗棠开始实施他的三路入陕计划:他自率主力7000人由樊城大路直进潼关,是为北路;帮办军务刘典率众5000人,由樊城过荆紫关、出陕西商州龙驹寨以抵达蓝田,是为中路;提督高连升率众4000余众,从樊城溯汉水而西,出陕西洵阳蜀河口,是为南路。
但是,三路入陕计划执行得并不顺利。北路和中路于6月中旬从樊城出发,刘典的中路军于7月中旬顺利到达蓝田。而左宗棠自己的北路军却在7月中旬通过函谷关时,突然遭到山洪冲淹,炮车、辎重漂失过半。到了潼关后,兵士又感染时疫,病死者数以千计,只得暂驻潼关休整。
然而,西捻军的行动与左宗棠的估计是完全相反的。
1867年7月,左宗棠到潼关后就酝酿了一个“兜剿”西捻军的战役计划。
“兜剿”一定,左宗棠便马上调兵遣将。他先与山西按察使陈湜商讨了封锁北自山西归绥、南至潼关、东至黄河垣曲段的防务办法。陈湜受领任务而去。接着,他命令早已在这一带与捻军作战的清军刘松山、郭宝昌二部,从富平移师蒲城,以防堵捻军东渡洛水、黄河。又命所部杨贵华扼守华州,刘端冕和刘典驻守临潼,高连升屯驻咸阳,刘效忠则驻守泾水西岸。从左宗棠的这个兵力部署上看,他是把重点放在了“扼渭水杜其偷渡”上。
他的设防重点在黄、洛东线和渭水南线。泾水西线和北山北线显然是其防务的薄弱环节。他认为北山以北多是山地,又荒无粮草,按常理,捻军骑兵是不会北进的。泾水以西虽是捻军的可能去处,但泾河水涨,难以西渡。只有向东、或者向南再折向东,才是捻军的突击重点。
这个计划,曾使西捻军于8月1日在蒲城东北受到刘松山、郭宝昌、黄鼎三路的夹击,后又于8月20日在渭南受到刘松山等军的追剿,被迫西走临潼,由泾阳渡泾河。
西捻军正好利用了左宗棠兵力部署中的这个薄弱环节,于8月26日轻易地从泾阳渡过泾水、西进咸阳、兴平,然后再北上乾州、醴泉。后又回走,于9月3日由临泾一带渡泾而东。9月8日,左宗棠要主客各军在泾水西岸驭齐,向三原、富平分三路横排并进。可是,因阻水半月,致延误师期,终未实现在渭河两岸围困西捻军,防其“急图回窜河南”的目的。
9月24日,西捻军由三原、富平南走高陵、临渣、渭南各县北岸。
10月8日,左宗棠渡渭水亲赴泾西,召集刘典、刘松山、郭宝昌、高连升、黄鼎等高级将领商讨进兵办法。会议决定以黄鼎部蜀军十四营防守泾水西岸,以刘效忠扼耀州山口,防捻军北上。刘典、高连升两军出高陵,陈松山、郭宝昌二军出富平,为进攻主力。左宗棠决计缩小包围圈,准备就地了之。
但是,他的这个计划仍存在着很大的漏洞,主要是北山一线的防守兵力过于单薄。西捻军西走富平,于10月24日由蒲城东南一带过白水,突破左宗棠的包围圈进入北山,进驻洛川至嘟州一带。
11月上旬,西捻军一部北过鄙州(今富县),东折宜川;另一部西趋,联合陇东回民军猛攻同官、耀州。左宗棠的围歼计划再次败,只得重新部署攻防。他以高连升、刘典、黄鼎三军分驻醴泉、乾州、耀州、同官、三水,专防西线。命刘松山、郭宝昌、刘厚基三军16000余人深入陕北,追击捻军。
新的作战命令虽然已经下达,但左宗棠自己心里明白,对捻军作战已经不可能再在短期内取得大的战果了。因为他的军队都以步兵为主,即使日夜兼程,也难以追上捻军,更何况沿途还要遭到回军的不时阻击。
11月中旬,刘松山、郭宝昌二军行抵洛川,而捻军已经占领延川,北攻清涧、绥德了。左宗棠掩饰不住内心中对捻军运动战无可奈何的苦恼,写信给陈湜说:“弟昼夜筹调军食,胡子头发都白了,可是于大局无能为力,愁恨何方!”
左宗棠入关以来,正如他在给友人信中所说,步步皆落“贼”后,四处应接不暇。12月3日,他向清廷诉苦说:“以现在局势言之,捻自南而北,千有余里;回自西而东,亦千有余里。而主客各军之数仅止于此,合计不敌山东诸军三分之一。而陕西剿捻,兼以剿回,又须兼顾甘肃之饷,剿甘肃之贼。”外加追击北上捻军时,为大雨积潦所阻碍,以致入关以来,先为时疫所苦,后又局势艰危,州县城池接连沦陷,故主动奏请清廷:“将臣交部严加议处,以示惩警。”
谁知,西捻军又出左宗棠所料,既不西走,也未北上。12月上旬,西捻军首领张宗禹在陕北绥德接到东捻军首领赖文光的求援信,为了实践当初所立的“誓同生死,万苦不辞”的诺言,决定立刻离开陕北,去援救自己的战友。于是,他们从绥德南下,经瓦窑堡、延长,于12月17日由宜川县东踏冰渡黄河入山西,破吉州,经平阳,走泽潞,到怀庆、卫辉、彰德,然后北上定州。此举让清廷大震。
当左宗棠得知这个消息时,真是又急又气。自从他领兵作战以来,还从未有过这么不顺手的时候。劳师糜饷,还放跑了“瓮中之鳖”。向来十分自负的左宗棠,竟然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想到了自杀。清廷的谕令里,对西捻军的去向极为忧虑,乘机抽了左宗棠一鞭子,在一通严厉申斥之屈,要他将西捻军“就地歼除,不可以驱贼出境即为了事。倘任贼东渡,阑入晋疆,唯左宗棠是问”。左宗棠赶紧把陕西军务委托给刘典、高连升办理,自己统兵5000人,于1868年1月12日从临潼启程,往山西追剿西捻军。
西捻军既以进攻京畿为目标,便无意在山西久留。它先用声东击西的办法将左宗棠的追击部队甩得远远的,然后快速翻越中条山,进至河南济源,再经修武、临漳渡过漳河,于1月底抵达直隶南部磁州。左宗棠命刘松山、郭宝昌二军寻踪追击,但始终望尘莫及,待其赶到磁州,捻军早已渡过滹沱河,进至保定、满城一带。左宗棠自己的一军从潼关入山西,北上介休,经寿阳取道固关入直隶,于2月中旬才到达获鹿。中途还一度不知西捻军的去向,进退失据。
左宗棠马不停蹄、辛苦劳顿并不能引起皇太后和朝廷大臣们的体谅与同情,相反,成了责骂的对象,与时来运转、正春风得意的李鸿章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原来,李鸿章代替曾国藩督军以后,采取了诱东捻军于绝地的办法,然后再合军包围,同时兼用了离间之计,接连打了许多大胜仗,很快使东捻军元气大伤。同治六年八月十九日,东捻军在赖文光、任化邦的率领下,在海庙口以北十几里地方的海滩上,侥幸突破李鸿章的防线,经潍河、潍县、昌乐、企图再渡运河,进入豫、陕两省,与张宗禹的西路捻军会合。
但是,李鸿章坐镇运河边上的刘铭传大营,猛烈阻挡。加之河水猛涨,捻军大乱。李鸿章又派人打入捻军内部,联合捻军潘贵升,乘机杀了捻首任化邦,打死打伤捻军2万人。赖文光只好率残部后退,又到了山东海边。李鸿章乘胜追击,击毙首王范汝增,又杀死捻军2万余众。赖文光只剩下约6000兵力了。他率残部拼死抵抗,从潍县一带突围,准备南下江苏。但刚到六塘河,又被设防在这里的淮军拦截,终因人少力弱,全军覆灭。赖文光在六塘河被擒。
消息传到北京,朝野上下欢天喜地。曾国藩也跟着淮军沾光了。1000人马统统论功行赏。李鸿章一声令下,8万湘、淮军全部会合于济宁,共庆李鸿章剿灭了东路捻军。
同治六年(1867)岁末,李鸿章各路大军都回到济宁庆功度岁,日日狂欢。但是,12月27日,朝廷论功行赏的圣旨下来,却犹如一盆冷水,把湘、淮两军的欢庆气氛死下去不少。首先是直隶提督刘铭传,北上转战两年多了,立功也多,几乎送了性命,原以为这次可以捞个男爵,但朝廷却只赏了个正三品的三等轻车都尉世爵。其他将领都不过是个正四品的骑都尉或正五品的云骑尉。最吃亏的要数李鸿章的弟弟李昭庆了,因李鸿章命其去金陵城提饷,面见曾国藩。等他急匆匆赶回一线时,正好战斗刚刚打完,赖文光被活捉了。时运不济,李昭庆干了两年多,最终什么世爵也没有捞到。
由于清王朝的统治中心——北京告急,华北各省的军政大员极端恐慌,纷纷举兵“勤王”。清廷在对左宗棠切责一番之后,仍然要借重于他的才略,任命他继续指挥前线各军。
左宗棠建议把聚集于直隶的清军分为“近防之军”(一驻涿州,一驻固安,以拱卫北京)、“且防且剿之军”(分驻保定、河间、天津,一方面互相援应,另一方面做北京的屏障)和“进剿之军”(即跟踪追击之军)。清廷采纳了左宗棠的“献策”,命崇厚加强天津防务,以山东巡抚丁宝桢屯河间,左宗棠则至保定“督师”。
至此,集中在山东、直隶、河南的清军达10万人之众,却不能对付西捻军,张宗禹竟能率领健儿“奔突数千里,往来自如”。对此,清廷非常恼怒,于4月27日发出处罚李鸿章、李鹤年和左宗棠的上谕。5月1日,李和左两人受到警告:圣思不能长久地保护他们不受严惩。5月9日,清廷限期一个月要左宗棠、李鸿章把捻军“全数歼除”。
闰四月,限期已到,所谓“全数歼除”仍然是一句空话,清廷又下旨将左宗棠、李鸿章“交部严加议处”,并派满员都兴阿为钦差大臣,指挥豫军张曜、宋庆部和陈国瑞等军。各路清军之间派系倾轧,事权不一,大大地削弱了作战力量。左宗棠对这种情况甚为不满,他在写给杨昌濬的信中说:“捻事本可早平,而数百里之内,大臣三,总督一,巡抚三,侍郎二,将军一,如何统御?”
左宗棠的兵权被削,原来他统领的宋庆、张曜、程文炳等军交由李鸿章指挥,其手中兵力仅剩下从陕西出来的1.9万余人。这使他更加抬不起头,“唯有尽心干去,委曲求济”。
1868年2月22日(同治七年正月二十九日),左宗棠到了保定,指挥各军从东北、西北分三路向南进攻,但他对于同捻军作战,感到十分头痛。连日来,左宗棠不分昼夜地颠簸在马背上,风餐露宿,劳顿万状。战事棘手,朝廷申斥,舆论责难,同僚拆台,加上他内心的愧疚之情,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2月底,他上奏清廷,大诉其苦,说捻军骑马官军步行,捻军轻捷官军重赘,捻军快速官军迟钝。又说捻军擅长飙忽驰骋,盘旋回折,避实就虚,使官军尾追之战多,迎头之战少;盘旋之日多,相持之日少。所以他久久没有大的战果。
当时,虽然西捻军声势浩大,造成直接威胁京师的形势,但是究竟因为组织涣散,缺乏新式武器装备,又无明确的政略战略,强弩之末,终不免于最终失败。
倒不是李鸿章比左宗棠及诸将高明,抑是老天在保佑李鸿章,而是捻军内部的矛盾激化帮助了李鸿章。捻军内部在淮军大举包围过来后,不是在设法奋力反击,而是开始无休止的互相指责,甚至发生了内乱。张宗禹一气之下,把带头内乱的十几个将领全杀了。这一杀反而使捻军内部更乱,完全无法收拾了。
在清军几路追击之下,捻军被歼灭的、投降的、走散的越来越多。8月中旬,张宗禹带领残部由山东济阳向西,往临邑进发,官军从四面包围,张宗禹只率少数人突出重围,走到徒骇河边,下起大雨,河水猛涨,淮军刘铭传部将捻军驱赶到河边,张宗禹无路可退,“穿秫凫水,不知所终”。至此,西捻军起义完全失败了。
1868年8月27日,清廷正式宣告捻军大叛乱已被平息,谕令嘉奖所有的战斗指挥官、高级参赞以及每一个官员。
论功行赏各路清军统领皆有所得,左宗棠也被“晋太子太保衔。”他“以追剿无功”,请求“收回成命”,清政府未允。他在准备“自陈衰病乞罢,专办秦陇屯田之事”时,8月30日,清廷却发出诏谕,命他统带原部由山西渡河入陕,将郝延绥榆等处回民起义“节节扫荡”。左宗棠坐船到天津,9月25日,至北京“入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