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也就是公元前479年,吴国发生了饥荒。夫差派人向勾践请求援助,勾践不但不管应,还向吴国使者怒斥夫差的无道想借此激怒吴国君臣。
文种建议勾践趁机讨伐吴国。勾践有些迟疑,他似乎忘不了当年夫差对他的宽大。文种见状,严厉警告道:“大王千万不可懈怠,让吴国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近年来,吴国连年向北用兵,现在又发生饥荒,国内空虚,正是讨伐他们的良机啊。”
勾践向范蠡用计。范蠡微微一笑,不置一词。范蠡的态度难以捉摸,勾践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有位贵客从远方来到越国,他就是和吴国有灭国之仇的大名士——楚国大夫申包胥。
此时的申包胥年纪也大了,鹤发童颜,精神瞿铄,与勾践一起喝酒,纵论天下大势,宾主甚欢。
酒过三巡,勾践对他讲了自己讨伐吴国的打算。申包胥问道:“吴国乃当今霸主,能够广征天下贡赋,请问大王凭什么与他们作战呢?”
越王答道:“我平时生活节俭,把酒肉布帛都分给左右属下,与他们共享。求以报吴,愿以此战。”
“善则善矣,未可以战。”
“我平时广施仁爱,修法宽刑,施民所欲,去民所恶;称其善,掩其恶。求以报吴,愿以此战。”
“善则善矣,未可以战。”
“我很讲究公平,富者安之,贫者济之;救其不足,损其有余,使贫富不失其利。求以报吴,愿以此战。”
“善则善矣,未可以战。”
“邦国南则距楚,西则藩晋,北则望齐,春秋奉币玉帛子女以贡献,未尝敢绝。求以报吴,望以此战。”
“善哉!无以加斯矣。犹未可战。”
“夫战之道,智为之始,以仁次之,以勇断之。君将不智,既无权变之谋,以别众寡之数;不仁则不得于三军同饥寒三节,齐苦乐之喜;无勇,则不能断去就之疑,决可否之仪。”
终于,申包胥以智、仁、勇的阐述,令越王口服心服。
越王勾践听了申包胥的意见,心中有了数,又召来朝中几个大夫,再次听取意见。他对几位大人说:“伐吴之事,吾已听过申包胥的说法,如今想听各位之高见。”
曳庸先讲:“审尝则可战也。审其尝,明其信,无功不及,有功必加,则士卒不怠。”
王曰:“圣哉!”
苦成曰:“审罚则可战。审罚,则士卒望而畏之,不敢违命。”
王曰:“勇哉!”
文种曰:“审物则可战也。审物,则别是非。是非明察,人莫能惑。”
王曰:“辨哉!”
范蠡曰:“审备则可以战也。审备,慎守以待不虞,备设守固,必可应难。”
王曰:“慎哉!”
皋如曰:“审声则可以战也。审于声音,以别清浊。清浊者,谓吾国君名闻于周室,令诸侯不怨于外。”
王曰:“得哉!”
扶同曰:“广恩知分则可以战矣。广恩以博施,知分而不外。”
王曰:“神哉!”
计倪最后讲:“侯天察地,参应其变,则可以战也。天变,地应,人道便利,三者前见则可。”
王曰:“明哉!”
经过统一思想、整顿内政之后,勾践这才真正感到出征的时机已经成熟。
他给军队命名为北征军,勾践自命大将军,统领全军,命范蠡、文种为副大将军。
夫差得知后,急忙召集军队进行抵抗。这次范蠡采用稳扎稳打的策略,待吴军赶到后,以逸待劳的越军一举杀出,大败吴军。此后吴军溃不成军,剩下的将士全部退守姑苏城。
范蠡却并不攻城,而是令两万大军将姑苏城团团围住。命令随后赶到的军队分成几路,继续攻占吴国的其他城邑。越军所向披靡,几个月后便占领了吴国全境。
武丘甲以为这下可以进攻姑苏了,可范蠡却依然命令军队围而不攻,武丘甲不解地问范蠡:“大人,为什么不攻占姑苏?”
范蠡笑了笑,对他说:“我们这次不是要打败吴国,而是要将吴国变为越国的一部分。如果现在攻占姑苏,杀了夫差,吴国的百姓一定会立新的国君,他们会在各地反抗越军。而只要夫差还在,他们就无法立新君,而吴国的百姓憎恨夫差,就不会去帮助他。如果其间我们在吴实施仁政,让吴的百姓安居乐业,时间一长,吴的百姓就会知道越王的仁慈,他们就不会再想立新的吴王,而愿意当越王的臣民了。”
武丘甲点点头,说:“我明白了,那要多长时间呢?”
范蠡说:“民心的转变非朝夕之功,至少需要两年以上。我要让夫差眼睁睁地看着吴国怎么变成越国。”
武丘甲应道:“我想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范蠡听了,不由地笑了。
城中的夫差犹如困兽,脾气也日益暴躁,宫中的奴婢、宦官在他面前尽管倍加小心,但还是轻者挨驾,重者受鞭笞甚至处死。
见到伯嚭,便想起当初正是他劝自己在会稽放过勾践,就忍不住痛驾。伯嚭连忙跪地谢罪,说他想办法和越国议和。
伯嚭出城来到越国的军营求见范蠡,士兵便押着他来到范蠡的大帐。
范蠡对伯嚭向无好感,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既厌恶又觉得可怜。想想二十多年前他对待自己是何等傲慢无礼,趾高气昂,可见人生无常。而夫差居然会如此信任这种人,真是难以理解。
他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问:“太宰大人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伯嚭毕恭毕敬的对范蠡行过礼,语气谦卑的说:“大人,吴王以前是做了对不起越王和您的事情,他深感后悔,希望能得到越王和您的宽恕。只要您从吴国撤军,吴王愿率吴国子民做越国的臣民。当年在会稽时,吴王不是也曾这样答应你们的请求。”
范蠡对他说:“吴王的会稽之恩,我们四年前从姑苏撤兵时便已还了。请你转告吴王,吴国的臣民如今早已成为越王的子民了。至于吴王愿作臣民一事,我会转告越王的。”
“其实我也知道越王念念不忘当年的事情,但是如果不是吴王仁慈,又何至会有今日。我猜你们是不会放过吴王的,但他毕竟是天子亲封的伯候,难道你们真想杀了他?”伯嚭试探着问。
“我们不会杀他,也不想杀他。”范蠡依然语气温和。
“我听说大人一向爱民如子,不知大人想过没有,您这样围城,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姑苏全城的人。”伯嚭开始转为自己打算。
“姑苏百姓的性命其实取决于吴王。不过我们会善待吴国的百姓,我也不希望姑苏城内的人挨饿。这样吧,每旬的第一天我们会在城外卖粮给城内的百姓,那一天城内百姓可自由出入,吴越两军互不攻击,你看可好?”
伯嚭赶紧行礼,说:“多谢大人,如此甚好。不过吴王的请求还望大人转告越王。”
“我会转告的。”范蠡淡淡地说。
伯嚭只好失望地告退回城。
如今围城已快三年了,姑苏城内的很多百姓和士兵借着买粮的机会,纷纷逃离了姑苏,姑苏差不多已是空城,攻下姑苏已是易如反掌。
范蠡这些日子带着亲兵营在吴国各地巡视了一圈,见各地民心安定,越军也是纪律严明,便宽了心,重回姑苏。
路上得知越王也正前来姑苏,便传令武丘甲做好攻城准备。
范蠡一到姑苏城外的大帐,就派人召集众将。待众将领到齐,便升帐落座,对他们说:“众将军,大王过几天将亲临姑苏,我想在大王到来前攻占姑苏。你们准备好了吗?”
众将纷纷表示已准备好了。范蠡看他们急不可耐,磨拳擦掌的样子,笑了笑,接着说:“姑苏经过我们三年的围困,已是兵疲粮绝。夫差已是死路一条,但我还是想让他自行了断,不必我们动手。所以明天我们主攻东门,佯攻南北二门,让夫差从西门出城,然后将他围困在姑苏山上,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众将齐声回答:“谨听大人安排!”
范蠡又说:“这三年,由于我们在吴国实行仁政,让吴国的百姓休生养息,他们已经知道了越王的仁慈,所以一直没有起兵反抗。攻城后,我希望也让姑苏的百姓知道越王的仁慈,所以你们要严禁士兵在姑苏烧杀抢掠,明白了吗。”
众将齐声回答:“明白了。”
于是范蠡给众人分别下了命令,约定第二日辰时听鼓声开始攻城。
众将走后,范蠡留下山阳,命他在大军攻入城后带亲兵营包围夫差的王宫,严禁一切人员出入,随后又细细交代了一番。
攻城开始后,夫差果然带着士兵从西门杀出,越军毫不费力的占领了姑苏,夫差带着他的士兵奋力拼杀,在越军有意的围堵下,最后上了姑苏山,越军便将姑苏山团团围住。
当范蠡带着随从入城时,只见昔日繁华的姑苏城在寒风中显得一片萧条,路上不见一个行人,沉寂得像一座死城。
范蠡将全城巡视了一遍,见越军基本没有扰民,便对随从下了几道善后和抚民的命令,然后前往王宫。
范蠡住宫内走去。范蠡边走边打量着王宫,王宫的建筑依旧,但因缺乏维护,有些地方已显得破败。范蠡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被带入吴王宫时的情景,如今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在宫中,范蠡见到了一个人,她就是夫差的王妃——西施。
他们已经是老相识了,当年范蠡作为人质在吴国生活多年,境遇与西施相似,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吴国的旧地,范蠡与西施又见面了,真是百感交集。
“你终于回来了。”西施说。
范蠡看着眼前的西施眼泪不断,这伤心的泪水洗去了范蠡心中最后的疑虑,深情的目光让他确信她依然是那个深爱他的姑娘。
他不敢相信,十几年的光阴,夫差万般的宠爱竟不能改变她的情感,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对姑苏围而不攻的做法深深的伤害了她,他心中更加的内疚。
他对西施说:“你不能留在这里了,也不能回越国。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会派人送你去一个地方。”
“那你呢?”
“我还要过一段时间,等吴国的事情处理好了就过去。”
“那还要多久?”西施有点不舍。
“说不好,大概还要几个月吧。等吴国的事完了,还要先回到越国,向越王请辞,然后带着家人一起过去。”
“你不做大夫了?”西施听了有些吃惊。
“不做了,要是再做大夫,我又怎么能陪你呢。”范蠡说得很轻松,似乎像是开玩笑。
西施抬头看着范蠡,确认他没骗她之后,不安地问:“你真的为了我而不做大夫了?”
范蠡对她说:“灭吴以后就离开越国,是我一直都有的想法,以后有你相伴,我就更无所憾了。”
“越王会让你走吗?”
“会的。这么多年,我对越国忠心耿耿,尽到了人臣的责任。我对得住大王。”
“那我们以后住哪里?”
“去齐国。齐国是东临大海,有鱼盐之利,商贾云集,是最富庶的地方。而且那里文化繁盛,人们富而好礼。是我最向往的地方。我愿在那里终老。”
两人相拥良久,一起憧憬着未来。
过了一会儿,范蠡轻轻推开西施,说:“你先收拾一下,外面还有一些事我要处理一下,晚上再来看你。”
“嗯,你去吧。”西施虽然心中依依不舍,还是将范蠡送至门口。
范蠡告别西施,临出院门前回头望了她一眼,见她依然站在门口深情的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