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兴国富家:范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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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田府贵客

范蠡来到齐国,正是田氏一家独大、谋国甚急的时候,“田氏代齐”已没有悬念,只是早晚而已。范蠡虽然为经商而来。但也不可能不完全卷入到政治漩涡中。

那么,范蠡从勾践的政治集团跳槽到田恒的政治集团,内在的逻辑是什么呢?二者的目标有什么不同呢?如果说辅佐勾践,纯粹为了实现个人的理想抱负,那么帮助田恒,他则有了一个更宏大的目的:通天下有无,创造财富,救济苍生。

年轻时的范蠡,在国与国之间的争霸攻伐中施展才能,消耗了半生的光阴,但他得到了什么呢?眼见得生灵涂炭,将士成了枯骨,只不过满足了帝王的虚荣心而已,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他想换一种活法,不再以杀伐为功业,而是给社会创造财富,让百姓安定富足,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生。再说,很多时候,国与国之间发生战争也是因为贫穷、争夺稀缺资源。生活艰难、贫穷的人,感受不到生命的乐趣,便会轻生死;如果社会富足了,人们活得有尊严,有乐趣,就会爱惜生命。从这个意义上说,范蠡的后半生正是对前半生的反省和弥补。与其说他是归隐,不如说他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重新出发!

就在范蠡来到齐国的第二年春天,一场多年不见的大旱袭击了整个齐国,土地崩裂,谷物尽枯。

范蠡虽然在一年中,带领家人全力耕作,又兼收鱼盐之利,然而毕竟积蓄尚浅,要救济这么大的灾荒,实在无能为力。

然而,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百姓陷入到那么悲惨的饥馑惨状中,背井离乡,逃荒要饭。路边的饿殍比比皆是,范蠡多年带兵打仗,死人见得多了,可看到这样的惨状,也不尽悲叹。

他命令两个儿子,将家中的积蓄都拿出来,买了粮食,开了粥棚,以解眼前之急。而他自己则背起一个简单的行囊,上路奔临淄而来。

进了临淄城,经过打听,他找到了田恒的府邸。只见两扇朱漆红砂的大门紧闭,门前两只威武凶猛的石狮,一左一右,似乎在宣示着这户人家的非同凡响。

门前有守卫,范蠡便走上前去,说:“请问,相国大人可在府上?”

“怎么,你要见相国大人?”其中一个守卫打量了他一番。看范蠡的穿着,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可是从他的气度上看,却似乎又不是一般人。

“不错。在下鸱夷子皮,专门研究治理天下,富国强家的学问,听闻相国大人礼贤下士,广纳人才,特来相见。”

“哦?”那人听了他的名字,颇觉诧异,与另一个守卫一合计,说:“好,我进去通报一声。”

不久,那人出来了,恭敬地说:“大人有请!”

“多谢!”

当下,范蠡便跟在他后面,进了大门,穿过水阁凉亭,楼台小桥,假山石屏,在布置得十分雅致的花园中走了很远,才见到前面出现一排高大宏伟的建筑。又在这群建筑中穿梭一阵,最后来到一间大厅。

进得大厅,只见到处镶金嵌玉,一派的富丽堂皇。虽然国君的府邸,只怕也不过如此。寻常人一进此厅中,登时会眼花缭乱,气为之夺。田恒通常便根据来人进入大厅的第一反应,来判断对方身份阅历。

至于范蠡,出入王宫,乃寻常之事。对于田恒精心布置的这一切,似乎没有看到一样,目不斜视,直人内厅。

内厅之中,管弦丝竹,歌舞不绝。一众妖艳女子,正在翩然起舞。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头发完全落尽,光秃秃一个大脑袋,肥面大耳,脸上似笑非笑,目光里对人充满戒备之意,此人便是田恒了。

“小人鸱夷子皮,见过相国大人。”范蠡不卑不亢地道。

“鸱夷子皮?这名字倒有些意思。”田恒命他落了座,让人给奉上酒盏。“虽然这个名字第一次听到,不过,我却可以断言,先生绝非无名之辈。”

“哦?”范蠡淡淡地问,“何以见得?”

“哈哈,”田恒笑道,“以我之宫室华丽,堆金积玉,再加上这么多绝色歌姬,美酒美肴,能见而不惑,坐怀不乱者,这么多年来,天下之人,我只见过一人而已。”

“什么人?”

“端木子贡先生。你可听说过?”

“端木子贡先生,那是孔子的高徒。听说他富可敌国,结驷束帛,以抗诸侯。我当然听说过他的声名。”

“除了他,再有一人,就是先生了。”田恒的眼睛里闪烁着锋利的光芒,似乎要看到范蠡的心里去。

“相国大人过奖了。小人不过区区一个普通百姓,哪里敢跟名动天下的端木子贡先生相提并论。”范蠡道。

见他坚决不肯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田恒也不再坚持,道:“听说鸱夷子皮先生所学为治世之学,此番前来,必有所教我。”

“请容我慢慢道来。”范蠡喝了口茶,便不慌不忙讲道,“马蹄可以践踏霜雪,皮毛可以抵御风寒。吃草饮水,翘足跳跃,这些都是马的真性。纵使是高台华厦,对它并没有用处。到了有会相马的高人出现,他道:‘我会饲养马’,就将烙铁烧红了,剪它的毛,削它的蹄,烙上印记,绺首缔脚,把它拴连起来,编人马槽,马便死去十有二三了。然后将它饿着、渴着、驱驰、训练、修饰,先有口衔络缨的祸患,又有皮鞭竹竿的威胁,马就死掉大半了。又有泥匠说:‘我会捏陶土,使圆的合于规,方的合于矩。’有木匠说:‘我会削木,使曲的合于钩,直的合于绳。’陶土树木的本性,难道要合于规矩方圆和钓钩墨绳吗?这也和那些自称懂得治理天下的人一样,都是犯了同样的过错啊!”

田恒用手捻着长髯点点头,思考一会儿,点头道:“不错,先生是教导我要顺其自然,无为而治。我明白了。”

他又问道:“我的门客里面,有一个面貌丑陋的人,叫哀骆生,男人和他相处,想念他,舍不得离开;女人见了他,都请求父母说:‘与其给别人为妻,不如给这先生为妻。’这样的女人,不下几十个。没有听到他倡导什么,只是听到他应和而已。他没有权位救济别人的灾难,也没有钱财去填饱别人的肚子,而且又面貌丑恶,使天下人见了都感到惊骇。他应和而不倡导,他的知见不超出一般世人之上,然而妇人男子都亲附他,这必定有异于常人之处。哀骆生初到我的门下,和我相处不到一个月,我就觉得他有过人之处,不到一年,我就很信任他,正好我有病在身,便给大王推荐,由哀骆生替我出任相国一职,哀骆生却淡淡然而无意应承,漫漫然而未加推辞,没有多长的时间,哀骆生便辞我而去了。我忧闷得很,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请先生教我。”

范蠡稍沉思一会儿,缓慢道:“疆场上战败而死的人,行葬时不用棺木;砍断了脚的人,不会爱惜原先的鞋子。这都是因为失去了根本啊!做天子嫔妃的,不剪指甲,不穿耳孔,为求形体的完整尚且如此,何况德性完整的人呢?现在哀骆生没有开口就取得人的信任,没有功业就赢得人的尊敬,能使别人把自己的国政委托给他,还怕他不肯接受,这一定是‘全才’而‘德不形’的人。”

“哦——”田恒听了范蠡的这番话精神一振,双目放光道,“什么叫做‘全才’?”

范蠡道:“生、死、得、失、穷、达、贪、富,贤和不肖,毁、誉、饥、渴、寒、暑,这些都是事物的变化,运命的流行,好像昼夜的轮转一般,而人的知见不能窥见它们的起始,了解这点就不至于让它们扰乱了人本性的平和,不至于让它们侵人人的心灵。让自己的心灵安逸自得而不失愉快的心情,日夜没有间断而随物所在保持着醇和之气,心灵能和外界产生和谐的感应,这就叫‘全才’。”

“太好了!”这话简直是田恒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他又如饥似渴地问道,“请教先生,什么又叫做‘德不形’?”

范蠡微闭双目道:“水平是极端的静止状态,它可以作为我们取法的准绳,内心保持极端的静止,就可以不为外境所动摇。人世至德,乃是最为纯美的修养,有德又不着形迹,万物自然亲附不肯离去,这便是所谓‘德不形’。”

田恒听了范蠡的这番话,良久无语,愣了半晌方叹道:“先生所学,我竟然不能领略十之一二。我身为相国,执掌法纪,忧民生死,如今才知,非但没有实绩,还轻用了我的身体。便如今年,国中大旱,不正是因为我的无知而危害到国家,上天才惩罚我的吗?”

“大人错了!”范蠡微微一笑道,“须知生死无常,祸福有定。上天所以降祸于齐国,非大人一人之过,实为告诫齐国子民:不可忘记了祖宗的功德,应该向齐桓那样恢复对天下的责任,而不是只顾自饱私囊,欲壑难填!”

田恒听这话,头上竟渗出了汗,终于抚掌一笑,道:“先生真神人,鄙人今日聆先生之教,幸矣!”

田恒毕竟阅人无数,知道眼前的这位神秘的鸱夷子皮先生,绝非为求温饱而来自己的门下。他单刀直入地问:“我知先生此来,必为拯济众生;尽请畅言,田恒但能相助一二,必效全力。”

“我此番前来,欲请大人立即做三件事情,”范蠡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道,“不知大人可肯答应?”

“哪三件?”

“第一件,请大人禀明国君,打开国库,开仓放粮,以赈灾民。”

“这个好办,亦是我分内之事。不劳先生操心。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情,是我欲请大人牵头,联合国中几个大族,一同出钱出资,修建‘义仓’,丰时储粮,歉时放粮,作为调剂,以避免这样的大灾荒来的时候,手足无措。则百姓将世代感念大人恩德!”

“这是好事,当然可以。那么第三件呢?”

“第三件事,是请大人下一道命令,灾荒过后,要各地官员立即组织百姓,大修水利,以备涝灾。”

“涝灾?”田恒疑惑不已,“现在迫在眉睫的是旱灾,怎么又会突然转变成涝灾,我可真有些不懂了。”

“大人,我们经营商业,有一条规律,叫做‘旱则资舟,水则资车’。大旱之后,一定会出现大涝。如果不趁旱时将水利修好,等涝雨一来,那灾害会更加可怕。老百姓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好,我都听你的!”

第二天,田恒禀明国君,果然打开了国库,在城中宽阔之处,开设了一个大大的粥场,广施粥粮。成百上千人闻讯赶来。人头攒动,水泄不通。范蠡在远远的街道一角,眼见前面的人已经挤成一条长龙,而远处还有数不清的人跌跌撞撞往这边而来。施粥的大锅已增加到一百口,还是远远不能满足饥民的需要。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男女捧了热气腾腾的粥汤,“咚咕咚咕”大口吞下,他们被后面的人挤出人群,却又流连不肯离去,在不远的地方扎成一堆儿,眼望着这边。那些还没有领到粥的,自发排成队,人人瞪大眼睛,握紧拳头,随时准备保护他们即将得到的救命食粮。

到下午,田恒将临淄城内的大户都组织起来了,根据范蠡的倡议,策划建立“义仓”的事情。由于是田恒出面,这件事情果然好办,很快筹集到了一大笔钱,由范蠡选择地点,建起了大大的“义仓”。

田恒还落实了他关于兴修水利的建议。大旱之后常有大涝,这些水利设施果然发挥了大作用。这都证明了范蠡的出色才能。他这些经验都是在越国多年理政积累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