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
左右两个床头柜。
左边是杜拉斯,右边是杨二车娜姆。
两个尖锐的,迥然不同的女人。
我,夹在她们中间,看书,写字,睡觉,做梦……偶尔干些别的。
昨晚,我对康巴说,我要把你介绍给很多人,这样,会有很多朋友喜欢你。康巴好像很高兴。话出口,心里有些酸楚,有些后悔。
杜拉斯说,我听到了心,碎裂的声音。
杨二车娜姆晃动着头上的大红花笑着说,长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
把每种色彩都搞得惊艳。
把每种味道都调得浓烈。
把每种日子都腾得空旷。
盛放情。
一段,一截,或是,一页白纸。
一个女人,倒空心里所有,盛放一个人时,如果不是疯了,就是迷幻了。爱得惨烈,一次,丢魂,失魄。
被宠着,被爱着,一次,还不够吗?
杜拉斯眉头皱着说。我爱的也就是你这个样子,美丽的女人。
写作,好像成了生活的全部。
从什么时候开始,欲望就成了没完没了的写字,日子把我挤给电脑,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我对康巴说,我累了,真的很累。我要开始新的,这样,我会崩塌。
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流水的美妙,音乐的动静,花开的声音,还有呢喃梦呓,也有雪山崩裂的狂放,深夜狼的吼叫。
一摞摞书越堆越高,几乎顶破房顶,也许,就有一页,那是一页阳光,可能我就是为了这,终极的欲望,丢魂,失魄,迷幻,还有什么。
那么多人在解读着,争议着,出版着杜拉斯的著作。
一个女人,素面朝天,著作等身,疯狂游走,疯狂写作,写情爱,写生活,写绝境,写迷幻,她是自己人生的考古者。
那么多人喜欢着,讨厌着,羡慕着车娜姆。
一个女人,永远把自己搞得花红柳绿,夸艳遇,写心情,说故乡,出风头,我行我素,感觉良好,她让人,一秒钟看她,两秒钟骂她,三秒钟回头。哦,这家伙,就是要把会唱歌的小男生种在后花园的杨二。她是自己人生的种花者。
爱着。
一种状态。
也是一种活法。
自己选择,自己承受,自己享用。白天,黑夜,晴天朗朗,或者阴雨沥沥。
舍弃。
可能割裂,可能太痛。
舍弃,不一定得到什么,只是一种心境而已。
亮出你的舌苔或者空空荡荡。
咣当。声音抑或是某种开始。
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惊吓,还能是别的什么。看你当时是何种心情,何种状态。很多事,就是给你这样的开头,至于如何开始,如何结束,全是你的事。
我的康巴。原本你只能活在我的心里。
你是我的情人。我的爱人。我的野兽。
你的爱,让我如此残酷地迷幻,只有你。
你的爱,让我如此崩裂地疯狂,也只有你。
当我以考古者的姿态介入自己的昨天时,你出现在今天。
你霸道地占据了今天所有的日子。
你比我更重要。
我是一部书,跌宕起伏。你是扉页,你是故事,你是翻过一页又一页的页码,你是翻书时哗哗的动静。
你在哪里。
那个人说,某一天,听到敲门声时,门外站的肯定是你。
那个人说,爱你。那么多人说爱你。我的康巴汉子。
那么多人在谈论你。
我不再说了。
只有我知道,你在哪里。我不去找,永远。
一切无需重新来过。
倾其所有地爱了,恨了。
学着做你的爱人。歌声飘了。
什么时候,你与我割裂成了两个,独立的,迷幻的,甚至纠缠不清的梦境。
我投降,在爱你者云集的今天。你知道我会走的,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也只有你知道。
到处是冰冷,与气候无关。我把自己温热的手,放在这冰冷中,我以为,会热。
到处是拥挤,与喧闹无关,我把自己身体腾空,盛放这份喧闹,我以为,会静。
我的康巴,我走得很远了。
一张桌子,
一把椅子,
一个人,
一口空气,
一本书。
我就要这些,我只能要这些。已经足够。
疯了。
我写作时就是这样。我不知道,我书中的故事,总是远远比我更急,逼迫我,康巴,你就是。等我知道时,已经有那么多人,在打听你,爱慕你,追随你。
你不懂。
我的傻康巴。
我爱过。现在正爱着。
我爱着书中的每一个人,我每天都在故事中恋爱。那时,我兴奋得近乎癫狂。那时,我触摸到幸福的心跳。
我对那个人说,我没有了欲望。
写作,离开了写作,我会死。
我只有把你交出去。我的野兽。
我想,我会安静。我会安静地写下去,一本又一本。我是我自己的考古者,我往前走,不停地走,不停地写,不停地开掘,我要在遗忘中捡拾遗忘。
打开自己,杜拉斯说,写作,你不写,上天都不饶过你。
此时,杜拉斯牵着情人的手,向电影《情人》的拍摄现场走着。
亮出你的魅力,走疯了的女人。
杨二车娜姆光着脚,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听记者采访她,拇指上涂着惊艳的色彩,一如那天的天气。
康巴,此时,在《你是珠峰上的那捧雪》拍摄现场,等我。
那天,那场雪又白又飘又密,我竟然又一次迷幻了。
还有,我十七岁的红,盈满了我的双眸。
也就是那一天。红,已经不仅仅是色彩了。
远行让我销魂。
我相信。
我。
写于戊子年冬夜
在西藏游走的一年多时间里,每次,当我驾驶着两轮驱动的越野车出门,只要抬头看天,我的脑子立刻就短路。按往常惯例,我开车游遍了新藏、川藏、滇藏、青藏线路,在西藏游走的使命应该结束了,我要开始新的游走路线了。可是,冥冥中好像还有什么事,恍恍惚惚牵绊着我,迟迟不愿让我离开……
对岸雪白雪白的雪山近得仿佛只要我眨动睫毛就会碰着它,雪粒一珠一珠的,晶莹剔透,净白中泛着淡淡的蓝,淡蓝里耀着太阳的七彩光辉。
江边散落的巨石上一寸长的青苔,绒绒的,绿得有些妖冶,迷惑。天啊,一座天然的温泉浴池就镶嵌在江边,绿树掩映着半遮半露,阳光透过树荫洒着万点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