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的康巴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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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游走的朗玛厅

突然间,所有的灯光熄灭了,一束追光聚拢在康巴身上

观众的目光,都被康巴雪山一样的冷峻、孤傲震慑了

朗玛厅突然静止,没有了任何声音

康巴这几天显得特别兴奋,我知道,他可能有到外面演出的机会了,我佯装不知情,每天照常出去采风,晚上回家敲打电脑。那天下午,他把我从电脑前拉到卡座上说:“卓玛,我们‘朗玛厅’,应广东一个汽车俱乐部邀请,要到藏北地区去演出,我正好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参加那曲赛马节。拉萨的朋友,多次打招呼请我们过去,我想,这次凑在一起,出一趟远门,时间来回大概是一个月吧。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赛马节,一路上你还可以采访,平常我出门,也就是三五天就回来,这次时间太长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卓玛,你把东西收拾好,明天早晨九点出发,我带你一起走。”

实际,我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一直想采访“游走的朗玛厅”,写出来一定很有意思。康巴特别反对别人采访报道他们,他要让“游走的朗玛厅”保持最纯粹、最原始的自然状态,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这次他们游走演出的线路,我很感兴趣,再说,我也不舍得和康巴分开。就是这家伙也太霸道,还对我封锁消息,我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康巴,你们去演出,我跟随不合适吧,会给你们添麻烦,我还是在家不去的好。”“不行,你必须去,你一人在家,我怎么放得下心,我和朋友已经说了你也去,卓玛,你要是我的女人,就跟我走。”我按捺住喜悦的心情说:“那好吧,我去。”“坐摩托车风太大,会把你吹坏,你开着车走,我们骑摩托车走。”我立即叫嚷着:“不,我不开车,我就要坐你的摩托车,搂着你的腰。”康巴得意地说:“这才是我的野女人。卓玛,我们这次出去时间长,我怕达瓦万一有事找不到我们着急,我去告诉她一声,你在家等我。”“去吧。”我有些酸溜溜地说着,心里想,傻康巴,你怎么不懂女人的心思啊。

第二天八点,我早早起床,就进进出出瞎激动,一个劲地问:“康巴,你的朋友怎么还不来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出发?”康巴摸着我的长发:“说好九点,我的朋友一分也不会差。”时间到了,只听门口一阵摩托车的轰隆声,连康巴在内,十八辆摩托车威风凛凛,排成一字长龙,每辆车上插着色彩鲜艳的经幡保佑平安。他的朋友看见我调侃喊道:“卓玛吉祥,坐我的车吧。”康巴只笑不说话,一把把我放在他车的后座上,然而把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围巾披在我头上。

出发。康巴话音未落,摩托车队轰轰隆隆地蹿了出去,“朗玛厅”开始了在草原的游走行程。

摩托车队一上318国道,车队就自然摆成错落有致的纵队,在路上狂野地你超我我追你,到了转弯道,大家还是很小心谨慎。卓玛,抱紧我,拐弯了。路上,摩托车的吼叫声和车手高高低低嗷嗷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刺激得我也忘乎所以地大声尖叫不止。啊……太狂热了,太过瘾了。风呼呼地穿过耳边,齐腰的长发刷刷地和风一起往脑后甩去,我把脸紧紧贴在康巴的背上,感觉他浑身铁块般的肌肉,左突右闯,鼓涌着我血往头顶涌。我左手搂紧他的腰,右手拿着花围巾举过头顶,呼啦啦阵阵作响,引得朋友们狂热地追逐,不知不觉车队就盘上了米拉山山顶。过了米拉山,路平坦多了,摩托车队又开始了新一轮狂野的追逐。康巴的车停了下来,他把我从车上抱下来,指着路边问:“卓玛,还记得这个地方吗?”我被摩托车颠得基本已经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整个脸都木木的,没了感觉,他问我什么,我根本没听清。他大声喊叫:“卓玛,还记得这里吗?”康巴看着我糊里糊涂的模样,乐得东倒西歪。我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你撞我车的地方。”“如果我不撞你车尾,怎么能和你在一起。当时我躺在地上看到你走过来时,我想我要的女人来了,我不会放过她。野女人车开得够野,把我撞得够狠,浑身疼痛了好几天无法骑车啊。”说完,他双眼冒出了火焰般的光芒,我知道要“坏事”了。我动作迅速地转身骑上康巴的摩托车就跑。只听康巴大喊:“野女人,等我。”骑出了很远,停下来看着康巴追了过来,我得意地说,玩野的,我比你狠。说完不容康巴说话,我就喊道,上车。康巴无可奈何地搂住了我的腰,一踩油门,车冲出了很远。

下午三点钟车队到达拉萨。

拉萨的朋友,原来安排康巴连续三天每晚表演两场,康巴说,每天晚上八点只演一场。下午六点,他提前到朗玛厅看灯光音响情况,我离开康巴,提着照相机一人到八角街,可一点拍照的心情都没有,心里惦记康巴晚上的演出,不到七点半,我到了拉萨朗玛厅,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我粗略扫了一眼,脸色焦红的当地人多一半,其他看上去,像是到西藏的旅行者,也有不少老外。舞台正前方喧闹地挂着花花绿绿的条幅,我已习惯了八一镇朗玛厅浓郁香甜的酥油茶酝酿出来的暖意,习惯了那里原汁原味的藏人藏服,进了这流光溢彩的空间,突然不知该把目光放哪儿。

晚上八点,朗玛厅舞台闪烁着五光十色眩目的灯光,热场的歌舞开始后不久,具有西藏特色的服饰表演,吸引了观众的目光,一对男女演员身着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服装,在浓郁的藏族音乐伴奏下,在舞台上款款展示那个时代的雍容华贵……炽烈的灯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舞台上旋转扫射,报幕员盛装走上了舞台。掌声,热烈的掌声。报幕员一上台就亢奋,她边走向舞台,边鼓动观众要掌声。“今晚,我们邀请了西藏的吉普赛歌手,他带着游走的朗玛厅,把美妙的歌声传遍了西藏的雪山、草地、河流,就是草原的风都会哼唱他的歌曲。今晚,我们有幸请来了我们的草原雄鹰叶茂康巴。”

突然间,所有的灯光熄灭了,一束追光聚拢在康巴身上。康巴走到舞台中央,他身着黑色藏袍,脚蹬一双长及膝盖的黑靴,腰系一条布达拉宫红墙颜色的腰带,齐肩的卷发自然飘洒。观众的目光,都被康巴雪山一样的冷峻、孤傲震慑了。朗玛厅突然静止,没有了任何声音。他以藏式礼节问候观众,他嘴角的笑如阳光照在雪山上,表面的热,包裹着里面彻骨的寒,眼睛里是草原一样无边的孤独、空旷。我不眨眼地盯住他看。天哪,这是我的叶茂康巴吗?我又一次跌落到迷幻中。我的孩子,这个声音是母亲在迷幻中从心底迸发的。我的野兽,草原上自如奔跑的狼,在原野上是那样矫健雄猛,我的心都咚咚直跳,我浑身水淋淋的。

我的康巴,你冷吗,我看到你眼睛里是一座雪山,是珠穆朗玛峰吗?我想冲上舞台抱紧你。我的眼睛里腾腾冒着火焰的康巴哪里去了,一唱起《康巴汉子》歌曲,就浑身燃烧激情的康巴哪里去了?康巴,你不知道你今天的神态,你奇妙的装束,你与以往不同的演出风格,让我多么吃惊,我又是那样的喜欢。你是不是要以别具特色的服饰,表达自己对喧嚣尘世的抗拒、排斥?在你无法改变的现实面前,你是那样的无奈,你只能借助你所能掌握的应对这一切,这是另一个我不熟悉的智慧的康巴。

西藏,我迷幻,康巴,一次次使我迷幻得难以醒来。

那首他自己创作的歌曲,《珠峰上的那捧雪》:

珠峰上的那捧雪

格桑花一样的女人

你是那样的美

你的芬芳是那样纯粹

草原为你沉醉

我不让你孤单地美

我不让你孤单地飞

我是草原上自由的风

日夜围绕着格桑花

生生世世

仰望珠峰那捧圣洁的雪

康巴站在珠峰下,奔驰在草原上,飞翔在蓝天上,康巴的歌声停了,风雪中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涌向了康巴,在一片雪白纯净的天地间,红色的英雄结火样的耀眼灼目。

孤傲的,独立的,内心纯粹的康巴汉子。我的爱人,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身边,和你站在一起。

雪停了。康巴来了。

哈达,一条条雪白的哈达,披在了康巴的脖子上,耀眼的舞台灯光纠缠着康巴,狂热的观众潮水般包围着康巴,我看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阿妈,紧紧抱住康巴的胳膊说,孩子,孩子,康巴伏下身把脸埋在老妈妈的肩上。

康巴在找我,他在找草原上自由流动的风。

舞台上的他,像草原一样,空旷的目光越过灯光,越过雪山,越过雅鲁藏布江,找寻着什么。康巴,我已经什么都不顾忌了,我要紧紧抱住你,我的爱人,我要把所有的温暖给你,我要让你知道,我就是空旷的草原上让你呼吸舒畅的风。演出刚结束,康巴拉着我的手,就向外走,我一句话也没说,跟着他就走。出了朗玛厅大门,我一把抱住康巴说:“我的康巴,你今天怎么了,为何是这样的装扮?”康巴深深吐了口气说:“我说不清,我觉得喘不上气,只有见到天和地,只有和你在一起,我这口气才能出来,在屋子里我喘不过气。”

第二天中午,我对康巴说,我要吃面条,我想吃面条。行,吃完面,我带你到拉萨藏獒市场看看。真的!太好了。我带你到德吉路,那里有家面馆饭菜特别好吃。这是一家陕西人开的饭馆,进门一看,有各种面食、酿皮子、肉夹馍,全是我想吃的。我全都想吃。康巴说,爱吃就全买上,你吃剩下的我解决了。看着康巴狼吞虎咽的吃相,我心里琢磨,这是昨晚那个在舞台上,孤傲冷峻的叶茂康巴吗?他是我的康巴吗?我眯眼看着康巴。吃完饭,康巴拿手一抹嘴说,走,去看藏獒。摩托车一路穿过拉萨河,到了太阳岛。摩托车往左一拐,我一看,哈哈,太过瘾了,路两边全是大大小小的藏獒,我一下来了情绪上去就问,这个大藏獒多少钱?那个小藏獒怎么卖?康巴一把拉过我说,你又不买,乱问什么,在西藏,买东西看上再问价,问了不买人家认为你在耍他,会和你急眼,惹急了人家还要打你。他训我,我一点儿都没有感到不舒服,看到康巴蹲下身体,用藏语和摊主聊天,我想,他可能在了解藏獒行情,趁此机会我仔细打量这些可爱的动物,觉得它们长得那么稀奇。方方正正的大狮子头上,配上一双三角眼,爱答不理一副不理人的架势,四只蹄子,颜色金黄金黄的,俗称“铁包金”。每个藏獒脖子上,都套着火红的毛线圈,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康巴拉着我的手,边走边介绍,今年藏獒行情见涨,一只纯种藏獒价格上千万,一只普通藏獒的价格也几十万,再一般的几千元。

在我左顾右盼看藏獒时,一只金色的小藏獒盯住我,没完没了地看,我一下喜欢上这个机灵的小东西,摸着它金黄色毛绒绒的小脑袋不舍得离开。康巴看出我的心思,蹲下和摊主说价格。卓玛,我把价格从八千讲到三千元,我决定买了。有点贵了吧?

你喜欢我就买了。我抱着康巴给我买的小金獒,一路上小东西用脑袋在我身上蹭来蹭去,不时地伸出舌头舔我的手脸。

晚上康巴演出,白天带我转了八角街,看罗布林卡,逛拉萨酒吧,讲玛吉阿米的故事,也顺便干些吵架和好再吵架的事。

在拉萨停留四天后,我们要离开拉萨,到藏北的那曲和广东的汽车俱乐部的车汇合,去参加赛马节。浩浩荡荡的摩托车队下午不到三点就赶到那曲,广东的朋友早早就等候着康巴,摩托车还没停稳,他们就“鸟语花香”地搂在一起又捶又打像是八辈子没见面。好靓好靓啊!广东人夸奖康巴的话我听着像是好冷好冷。

八月上旬,藏北景色绿得我都想疯掉了,好一个羌塘草原。那曲镇北面有一大片望都望不到边的草甸子,一伙人看到比版画还美的景色也都疯了,嘴里不停地喊着,好亮好亮啊!广东朋友又在“鸟语花香”了。他们顾不上这里四千多米的海拔,欢蹦乱跳地扑倒在草原上打滚翻跟头,我手中的照相机也疯癫了,随我一起张狂在景色里。康巴背对我蹲下来示意要背我,我趴在他背上,俩疯子一路狂风暴雨地野在绿色草地里。不一会儿,广东的朋友就直挺挺地躺倒在草地上,只剩下喘气的份了。康巴打开随身带的热水壶,往里放了不知什么样的东西摇晃几下说,来,每人灌几口就好了。不一会躺倒的人坐起来,康巴,你给我们吃的什么灵丹妙药,我们的心总算回到自己肚里了。朋友们坐着别动,均匀地呼吸,养足精神。我们扎帐篷,摆酒席,准备篝火,九点开始狂欢。康巴细心起来那么可爱。还没等到九点,草原上已飘动着青稞酒的香味,酥油茶、风干羊肉、牛肉摆满草地,广东朋友带来各种罐头食品花花绿绿摆开,康巴忙忙碌碌点火烤着一只全羊,五个羊头。烤羊肉的香味把大家勾引得兴奋不已,广东人端起银碗和康巴咣当一碰就干,康巴端着往外溢洒酒的大碗和朋友一个一个地碰杯,比喝白开水还爽快,看得人都有些怵。烤羊肉还没吃到嘴里,二十斤装的塑料桶里酒剩了一半。我有点坐不住了,但我知道他的性格,不能这时劝阻,康巴人最好客,为好朋友两肋插刀。我盼望的烤全羊上来了,康巴拔出腰刀把羊肉割成条块,大伙一手拿肉一手端酒开始狂欢。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康巴喊,篝火点起来。红通通的火光照得草原有了一种虚幻的天堂般的美感。火光映照下,彪悍英俊的康巴像神一般长在我眼里。他放开嗓子唱起了歌,他的歌声把夜晚的草原扩展得无边无沿,辽阔明亮的远方,在歌声中变得伸手可触。朋友们,舞蹈。大家扔下酒碗手拉起手跳起了奔放的锅庄舞,跳着唱着嘴里还有节奏地叫喊着,呀呀,酒助舞兴,每个人忘情地释放着自己。

我一直举着照相机,想捕捉草原夜晚篝火旁舞蹈者的镜头,我看到中国最早开放前沿的广东人,在大自然中,像憋疯了的人一下找到释放的源头,瞬间酣畅淋漓地人性尽现,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率性。我突发灵感,我要把都市现代人和西藏游走的朗玛厅在一起的镜头留在记忆里。

自狂欢开始,留在镜头中最多的是广东一位甩着长发的女孩子,她的目光像南方春天的雨,缓缓急急地飘洒在康巴的脸上,她是都市的精灵,唱歌跳舞喝酒舒展自如,不论是跳热烈的锅庄舞,还是舒缓的弦子舞,她一直拉着康巴的手。舞蹈持续跳到了快凌晨一点,康巴说朋友们接着喝酒。康巴迎着向我走来,女孩子拉着他的手一同走过来,康巴轻拍她的肩膀,示意请她坐下来喝酒,然后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卓玛,看到我他说你忙什么哪,我的野女人?跳舞时找不到你影子,过来喝酒。说着话他拉着我的手递给我一碗酒。来,我俩干了。看我把一碗酒喝得滴酒不剩,康巴把酒碗扔在了草地上,双手按在我肩上说,真是我的野女人。朋友们喝酒唱歌,女孩子干干脆脆就盯着康巴看。我对康巴说,我俩去和那个漂亮女孩子碰一杯酒。他傻呼呼地问哪个女孩子?跟我走,过去就知道了。“你的舞跳得真好看。”我夸赞她。康巴对她说,扎西德勒,一碗酒见底了。女孩子拉着我的手说卓玛真漂亮,然后有些羞涩地对康巴说,你给我们唱那首草原都会哼唱的歌好吗?康巴看着我唱起了《珠峰上的那捧雪》。女孩子站起来围绕康巴跳起舞,她舞蹈时双眼脉脉含情地看着康巴,当康巴唱到我不让你孤单地飞,我不让你孤单地美两句时,女孩子顺势坐下来,低头独自喝了一碗酒。唱完歌康巴说,这首歌我是为我的女人卓玛创作的,也是为草原所有好女人创作的。康巴唱歌时从没有说过这么多好听的话,我一下都听蒙了。

唱完歌,康巴又被兴致盎然的朋友拉去喝酒,我一个人坐在篝火旁看相机里的片子,整理今天的心情。长发女孩走过来挨着我坐下说,卓玛,我想和你坐一会儿。女孩有些忧郁不那么活泼了。你拍的照片太漂亮了,发到我邮箱行吗?你喜欢我很高兴。我们互留了地址。我看她说话犹犹豫豫的样子,心想她可能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的康巴好靓仔,我好喜欢他,他身上没有一点时尚的元素,可他在自然中表现的是一种不一样的时尚,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身上有火一样的激情,和他在一起变得快乐无忧了。姐姐,给你说真话,我迷上了你的康巴,我就像做梦一样,只有梦里才有这样的人,可我知道这不是梦,活生生的康巴和我一起跳舞,给我唱歌,他长得英俊彪悍,唱歌很棒,很能抓住观众,他唱的歌就是中国最美的原生态唱派。女孩子说起康巴都手舞足蹈了,女孩子介绍说,她是音乐学院的教师,看康巴在音乐方面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如果到内地他会在歌坛独树一帜,成为一种新流派。她想把康巴带到内地去发展,问我看行不行?“唉,内地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男人。”女孩子叹息着结束了表白。我安安静静地听她倾诉,我知道她只不过是草原上匆匆的过客,是看风景的人,任何优美独特的风景都会使她激动感慨,特别是西藏,她属于都市,离开风景很快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我说你悟性非常好,说话也直接,尽管我代表不了康巴,可我了解他,他是西藏草原上的雄鹰,他离不开西藏的天地河流,也离不开草原,你的美意我会告诉康巴,谢谢你,有时间欢迎你到林芝我们的木屋做客。卓玛,我好羡慕你,嫉妒你。说完这番话,她轻轻搂我一下,背过身走了。

今年的赛马节时间是八月十二日,到那曲第二天,一年一度的赛马节开始了。开幕式上康巴他们的节目安排在开场,演出一结束他就对我说,卓玛,我们在这里待两天,见到马我走不动路了,这两天我顾不上你,你自己去玩。话没说完他的朋友就拽他跑了。两天里,我提着相机在人山马海里穿梭,和狂热的藏民一起为骑手加油,嗓子喊哑了自己都没觉察。西藏真的是让人发疯发狂的地方。又开始了游走。八月中旬的藏区太阳就是大火炉,直悬在人头顶上烤着。到达墨竹工卡时我嗓子冒烟了,屁股在摩托车上巅磨得红肿,再也不敢挨车,我哀求康巴说,我再也走不动了,我要喝水,我要躺下休息。疲惫不堪的我只想对我的康巴撒娇。

摩托车队停下来休息,康巴说,哪儿疼我看看。我从摩托车跳下来喊叫着,我骗你呢,我要拍照片,这里是松赞干布出生地,我要把这儿留在相机里。车队等我拍完照片继续赶路,大伙儿攒足精神准备要翻越米拉山。突然,在山下一片开阔的草甸前面出现了长长的马队,他们往路边的灌木丛中走去。我们好奇地把车停到了路边,走近一看,他们每个人身上穿的是特制的写有“茶”字样式的背心。康巴说我去探个究竟,说着就往有马的地方走去。在一个比较开阔的草坪里,看到几个外国男女和几个中国人在一起聊着什么。这时,我对面来了一位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的中年男人,胸前挂着写有“重走茶马古道总领队”的胸牌。我毫无顾忌地笑着上前和他握了手,我告诉他,摩托车队朋友是林芝地区游走的朗玛厅,刚从拉萨、那曲演出结束过来,准备返回林芝的,看到你们特别好奇也觉得亲切,你们人马队伍气势庞大,不知你们这是……我的话故意没有问完,这位因风吹日晒脸膛黝黑的男人掩饰不住激动地说:“我早就听说过游走的朗玛厅,今天和你们碰到是缘分。”话题一转:“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徒步‘重走茶马古道’的队伍。‘重走茶马古道’我们这个活动是从2005年的8月份启动,由来自云南各地的马队队员、九十九匹精壮骡马在下关集合会师,经丽江、香格里拉,翻越雪山和无人区,直到拉萨、日喀则,全程八千里。‘重走茶马古道’活动主要是对这段历史的重温,也是对藏文化沉淀的总结。我们已经走了几个月,每天人多马驮只能走三四十公里,现在这里整休,明天再赶路。如果你们不嫌我话多,我卖弄一点学问。这茶马古道早在明清年代就开始了,把云南的茶经丽江运入西藏和康藏,到了今天的康定后,再把云南竹筐包装换成牛皮包装继续走,到康藏线再运到西藏各地,路途的险境不说,光遭抢劫就让商人头疼,有人探明一条运茶路线,从德钦经碧士到邦达,过工布江达再走墨竹工卡,最终进入拉萨。每年春季,马队驮着蜂蜡、牦牛尾、麝香、虫草等物,换上茶叶返回。西藏马帮就在往返中形成壮大。”

说完领队手指向一帮外国人又告诉我:“他们是行走在滇藏路的外国人,有英国的、澳大利亚的、美国的。遇到我们重走茶马古道的马帮时,他们自愿和我们马帮的队伍结伴而行。一路上想赶都赶不走。我想算了,一起走吧,听他们叽叽咕咕的外国话也怪有意思的。”

介绍完他们的活动,这位豪爽的汉子对游走的朗玛厅感兴趣了,迫不及待地打听起来。你们还真不得了,满西藏地走着唱着跳着,我年轻时正经歌还唱得不错,惹得大姑娘小媳妇撵在屁股后面要听我唱歌。说着赵领队摸着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你们谁是唱歌的,给我们唱几句过过歌瘾。康巴,过来。我边喊边向康巴招手,他恋恋不舍地从马那边过来。赵领队一看康巴,喜欢得直捶他的胸脯说,看看这小伙子个头,看看这身板,看看这长相。赵领队的豪爽热情一下子化解了彼此的陌生,大家很快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无拘无束起来。康巴放开嗓子唱了《康巴汉子》的歌。赵领队拍着巴掌说,康巴一张嘴我再也不敢说会唱歌了,我怎么没听够啊,干脆我们都别走了,在这唱歌多过瘾啊,康巴,给我个面子吧。康巴笑着说,行,不过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唱歌之前让我骑骑你们的马。只要你答应留下唱歌,我们这九十九匹骡马你随便骑。谈笑间两只队伍就停在米拉山下了。康巴说帐篷搭好我们骑马,现在开始干活。

趁着康巴搭帐篷的时间,我去采访赵领队。热情的赵领队夸得人心里很舒坦。你一个女人,在西藏到处奔波采访,不简单,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佩服。赵领队介绍说他大名叫赵宝昌,家乡在云南剑川,是这次活动马帮的总领队。去年的11月中旬,从云南出发一直走到现在,已经走了六个月。到这个月底结束,预计九个月走完全程,然后再从原路返回。赵领队像是怕我不相信一样,拿出名片给我看,名片背面的一段漂亮的话我看了一遍,就记在心里再也忘不了了:几千年的落叶,几千年的尘土,遮不住暮色密林中的青石板路,一夜的风声,一夜的雨,苍茫的大地向我们诉说茶马古道的神秘。还等什么?清晨我们便踏着风雨上路,马儿的蹄声和赶马小调高亢的应和,便是我今生最爱的音乐。我笑着说,赵领队你不但是个性情中人,你还很浪漫,把重走茶马古道活动说得诗一般好听。赵领队哈哈大笑说,你们文人不得了,什么事从你们嘴里说出来,让人听得心里乐开了花。说着他带我走进了他们的宿营区,到处是刚刚扎好的帐篷,在小溪旁有洗衣服的、淘米的,“重走茶马古道”的队员个个都晒得黑黑红红,但精神面貌和状态都很好。马群在悠闲懒散地吃着草;有一位长发小伙子光着膀子,站在草地中仰天极目,就像一座人体铜塑像。我深深地被他的这副神态吸引,悄悄按下了照相机的快门。

眨眼工夫帐篷就搭好了,康巴解下腰间的藏袍顺势扔给了我,把早就瞅准的一匹枣红马牵出马队,突然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在大家愣神之时,他变戏法似的从后面就飞到了马背上,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呼,天哪。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骑马的能耐,他在马上矫健的洒脱的姿态,像极了鹰在天空的自如飞翔,随着马的一声长嘶,康巴双手勒紧马的缰绳,他胯下马的两只前蹄离地在空中往上飞舞,康巴身体和马一起后仰,完成这一系列惊险的动作后,他脸不红气不喘飞身下马,嘴里说着好马,好马,把缰绳交到赵领队手里。小伙子好骑术,我们一起做伴在茶马古道上走吧。赵领队掩饰不住对康巴的喜欢,嘴里夸着,手在康巴肩膀上拍打着。赵大哥,我真的想和你们一起走,和你们在一起天蓝草绿的,我呼吸都通畅,可是我已答应林芝的朋友这几天的演出,我不能失信朋友,有缘结识你,我心满意足了。说着话,康巴做出扎西德勒的祝福动作。康巴一番动情的话,使赵领队言语有些哽咽。康巴,你叫我赵大哥,从今天开始,我们结为兄弟,我就是你大哥,你是我兄弟,等这个月底,我们马队返回云南,我在剑川,等着你们游走的朗玛厅过去演出。两个男人的大手攒在一起使劲地摆动,我羡慕男人间这种直白爽快的友情。康巴还真的成了赵领队的兄弟,他拍着胸脯说开大话,说晚上唱歌一直唱到唱不动为止,高兴得赵领队直吩咐人烧火做饭。晚上八点,太阳还照在头顶上,没有一丝一毫要黑下来的迹象。大碗的酒大碗的肉摆在了草地上,那些外国人像孩子过年一样急不可待地先喝上了酒。不少外国女人拿着酒瓶找康巴,嘴里一个劲嚷嚷,干杯干杯。

干杯。赵领队嘴里说着干杯时,一大碗就见底了。今天我们是不醉不归,不醉不睡,大家要喝醉、唱醉、跳醉、玩醉。歌舞尚未开始,我看赵领队心已经醉了。他说,今天我们和西藏游走朗玛厅的朋友们一起狂欢,我有一个要求,能唱不能唱的都张嘴唱,能喝不能喝的都张嘴喝,会跳不会跳的都抬腿跳。现在,请我的兄弟康巴先给我们唱一首歌助助酒兴。康巴今晚穿戴得鲜艳夺目,头顶新扎了一束红色的英雄结,穿上了一件雪白的衬衣,朱红色藏袍也是新换的,藏袍边上镶着两寸宽金色的边,人还没走到临时舞台中间,便喜气洋洋地把右手放在胸前,左手放在了身后,边走边行藏礼。一大碗酒喝下去行使话语权:今天我看到有很多女人和我们在一起,我高兴。我敬佩这些和男人一起行走西藏的女人,我要把今天第一首歌献给女人,献给母亲。康巴深情地唱了起来:

噢,慈祥的母亲,

美人中的美人,

好像那白度母一样心地善良,

她背水走过那小路,

留着那轻轻摇晃,

她挤奶走过羊圈,

格桑花围绕她尽情开放,

噢,慈祥的母亲,

我是您用生命写下的一生。

康巴刚唱了一段,可爱的女人们就大声喊叫康巴。最后,女人们干脆和康巴站在一起,把这首歌唱了五遍才罢休。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一点,天色稍微有些青灰色了,大伙点起了篝火,这时每个人都带了醉意兴奋得浑身痒痒,热烈的锅庄舞惊动得马群里一阵嘶叫,一阵舞蹈声。康巴亮开嗓子唱起了《吉祥》,放出的音响震天震地,把所有的人感染得一塌糊涂。康巴吼出的一声响彻云霄,大伙情不自禁地全部跟着康巴唱了起来:天蓝了,云开了,南归的大雁飞回来了,叫醒你,叫醒他。春天的脸像一朵太阳花,呀拉索!我要为你歌唱,为你歌唱,唱出美好吉祥,美好吉祥,迎着明天的朝阳,走向灿烂辉煌。

唱完这首吉祥的歌,认识不认识的都被这首祝福的歌打动,男男女女互相拥抱说着祝福的话。在西藏待久了,我不知不觉地专一的喜欢藏歌,只要音乐一放就想跳舞,浑身每个细胞都随音乐舞蹈。

我忘情地跳着,忘情地唱着,全然忘了一切。你跳得真好,你长得真美。一位老外用流利的汉语对我说。我笑着对他说谢谢。老外面对我边跳边说,我来自美国,你叫我查理,来西藏三年了,我迷上了西藏,我喜欢西藏,喜欢到世界各地游走,你很棒,很特别,是我没见过的女人,我可以喜欢你吗?音乐声很大,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他几乎贴在我耳边喊着说,我还是两个字:谢谢。不论我怎么跳,老外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康巴边唱边在人群里找我,找到我后,他右手搭在我的肩上把话筒递到我手里,两个人贴在一起唱。老外不依不饶地也站在我俩身边跟着唱,唱着唱着他搂起我和康巴。我着急有话想和康巴说,趁老外兴奋得忘乎所以时,拉起康巴走到人群外,我搂住他,脸贴在他胸前大声说,康巴,我对重走茶马古道这千年难遇的活动太感兴趣了,我想跟赵大哥的马队往前走,一路上,我可以采访到很多东西,行吗?你这个野女人就想到处野,去野吧。我没想到康巴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第二天,借着早晨天气凉爽,大家要各奔东西赶着上路。赵领队和康巴难舍难分地告别,康巴已经送了马帮两里路了。赵领队说,兄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弟放心,大哥一路会照顾好卓玛。离开康巴跟随马帮走了两天,两天里老外故意满脸忧伤地一直跟着我走,他不停地对我调侃说,卓玛的,我失恋了。他听赵领队喊我卓玛就记住了。我心想,外国人真幽默,真风趣。

第二天下午,康巴的好朋友土旦骑摩托车急匆匆追上了马帮,他和赵领队有意避开我说话,凭着女人的直觉,我知道他们说的事与我有关。赵领队招呼我过去说,卓玛,有个事和你商量,康巴最近可能太劳累,回去当晚和朋友喝多了酒,在家里抽烟不小心被褥着火腿部烧伤了,土旦没告诉康巴自己就追过来,想让你回去照顾康巴,你看你是继续和我们往前走,还是回去照顾康巴?我急的带着哭声问土旦,你告诉我康巴的真实情况,他伤得重吗?他疼吗?他在医院还是在家里?土旦你快告诉我。土旦一五一十地把康巴烧伤前后的情况仔仔细细说给了我。我心里一阵难过,康巴,我才离开两天你就没照顾好自己,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疼。土旦看着我痛苦着急的表情劝我,卓玛,别急,康巴伤得不重。我说,赵大哥,不管康巴情况到底怎么样,我必须回去照顾他。赵大哥把带在身上治疗烧伤的苗药交给我,嘱附回去及时给康巴用上。我对赵大哥说,很遗憾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我要回去看康巴,这个时候他需要我。

与赵大哥告辞后,我坐土旦的摩托车心急火燎地往木屋赶。走了很远,我还听见老外喊卓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