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情厚重,妾无福消受。”
“今既别,勿相见。”
念柳。
她的信,他读了很多遍,已记不清楚次数。只是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循环往复,有如着魔。
颜逸云喝了酒,喝了很多,也已记不清楚杯数了。
似乎从他有记忆起,就不曾一气喝下这么许多酒去。清澈的液体带着辛辣的滋味,用夜光杯盛装着,荡出一圈一圈涟漪。颜天宸说,就这种东西,于他是越喝越醒。颜逸云只自不信,他要喝,便一定要逼自己喝醉。
不为买醉,奈何饮酒。
那两行细瘦淡雅的字体,似是念柳的人儿一般,娟秀的可以捏出水来。但映在他眼里,却像一根一根的针,痛的他焦灼,却又含担着叫不出来。
初接到信的时候,他几乎立刻觉得,这不过是女人管用的欲说含羞之词,于是径自便起步往醉琴阁去。但越是走得近了,心上越是有些慌,有些急,有些茫然。
他知道,她并非一般的女子。她那淡薄却坚定的性子,柔媚中藏着铮铮的铁骨。若她决定了的,便不会是退却之词。只会是心意已决,不可动摇之事。
于是她拒绝了他,拒绝的彻底,甚至在末尾冷冷的注了一笔:勿相见。她对他无情,她要与他断了,于是连面也不愿再见。
“颜逸云,你何必如此。”他自斟自饮,冷冷的在心底自嘲。想他连皇位都可以弃之如敝履的十五阿哥,居然因为一个女人的拒绝,而破了二十多年的酒戒。
狼狈至此。
喝下了酒罐里最后一滴,甩几两银子在案上。手撑住桌沿,摇摇曳曳站起了身。
醉琴阁红艳的牌坊就在对街招摇,隐约能听见女人娇媚的嗔语,男人放肆的调笑。
他合上了双目。
颜逸云走入念柳房里的时候,她正抚罢《姑苏》。曲韵悠悠而尽,一丝回忆涌上心头。她一时木愣,脑海中尽是那日为颜逸云演奏时的情景。他眼底蓦地翻上的浓重哀愁,一下子便牵动了她本麻木的心。
也许是那时,对他多了份牵挂之情。那时,才突然发现:他与她一样,是个心上极冷、极单薄的人。
她缓缓抒出口气,轻轻盖了琴。抬头正迎上了颜逸云迷蒙的目光。
“你可是怪我没有亲自来接你?”男人步下扶摇,面庞微颔,许是在极力掌握平衡。眼睛却直直的看着念柳,像看一件失去多年的物件,怕一眨眼就又会消失。
他想强作轻松的笑,却笑不出来。
念柳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表情,一句话说出来,有如万箭穿心:“我信上说得很明白,我不会与你回去。而且……我要嫁人了,他……很富有,我会过得幸福。”
“幸福?你知道什么叫幸福?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给你幸福?”他终于放开了嗓门,问话有如咆哮一般。她要嫁人,她不愿与他回府,竟是为得她要嫁给别人。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是当今的十五阿哥,有什么荣华,是我给不了你?
可颜逸云不会说。他一而再去买她的人,就永远得不着她的心。那一颗玲珑精巧的心,是否注定与他天人两隔。他兀的绝望。
“你可知道,我连卧房都已为你备好。就要开春,那里背阴面阳,对你的身子很好。琴,是因我而坏,我会给你买架新的,清晨晚暮,随便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弹;我会叫大夫为你开几幅养药,坚持服着,定能减缓你手脚冰凉的寒疾……”
“够了。我心意已决。”念柳慌忙打断了他温柔的絮语,怕再听下去,心就会沦陷,再收复不回,“不必再为我费心。”
为她费心?既然她知我为她费心,又为何要这般伤我。女人果然都是蛇蝎心肠么.
“他能给你什么,我亦能给你。你可愿意回心转意?”颜逸云语中喃喃,一时说的像个孩子。
念柳沉沉低了首,强han住眼中的泪意,缓缓摇头。
颜逸云心中一沉。原来无论他愿付出多少,她都不会接受。
终于无法继续伪装下去。
男人突然逼到念柳近前,几步开外的距离,似是被他一步便跨越了。念柳背靠着床头,呼吸吞吐间,都能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而出的酒气,看到他迷醉痴狂的眼神和疲惫不已的脸庞。她突然很想说:
我不是要嫁给旁人,而是要去送死。
我想与你回去,可命里注定我不能。
既然结局注定如此,又为何似是有缘一般屡屡碰上。让假象遮盖了两双孤独的眸子,以为终于寻得一丝温暖,却转瞬只剩寒冰。
沁凉彻骨,一柄锋利的半圆刀刃,不知何时已驾在她脖颈,是当日在府中见着的那把。脂粉般雪白娇嫩的皮肤,瞬时被刀尖刺出鲜红的血滴来。
颜逸云眉头一动,手上的兵器,却没有撤下半分。冷冷的,他开口问,掺杂着酒后特有的沙哑与浑浊:“我的耐心用完了,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与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