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寒雨从不知道,原来从房檐顶上,亦可以将屋内的情景一览无余。此刻她正趴在大堂正上方瓦砌的屋顶,从掀开的两块青砖的空隙里,窥视堂内的一举一动。
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林南始终将一只手轻绕过她柔若无骨的细腰,生怕一个闪失就让这妙曼的人儿性命不保。
上官寒雨也无暇顾及两人的姿势亲密,她眼光锁定在上官青云身上,只见他正站在屋子当中,与几个官兵打扮的人交谈着什么。脸上表情的焦急与慌错,虽在外人看来微乎其微,几乎捕捉不到,但映在上官寒雨眼里,已是天塌下来般非比寻常。
记得爹爹唯一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软弱之情,还是在娘亲去世的时候。那一月有余,爹硬是将自己锁在娘的卧房里,未踏出过一步。当上官寒雨再次见到她那不可一世,指天挥地的爹时,面前一贯铮铮的汉子,竟像是瞬间老了十岁,鬓角已依稀有了银白的痕迹。
“将军无需多言了。如今证据确凿,您若仍有不白之屈想要申诉,那便待到了点校场,细细说与皇上听吧。”
不等上官青云再答话,黄子昕已然向身后的部下举手示意。两个同样腰别蓝色孔雀翎的下属,鱼贯走到上官青云身后,用略带恭敬却不容动摇的声音道:“上官将军,得罪了。”
上官青云自知多说无益,也举起手来示意身后二人不必多言,只低声说句:“老夫跟你们走可以,只是老夫的家眷……”
“皇上吩咐,上官家一干人等,无论男女主仆,一并带到点校部收押待审。”黄子昕话音刚落,门外便又走进两个官兵。两人在昏迷不醒的宿豫身旁站定,架起女子便向外走。
一旁的丫鬟正欲开口拉扯,见上官青云将头对她轻轻一摇。丫鬟忙又退到宿豫身后,战战兢兢的跟着前人走出了大堂。
“怕是宿豫被当成你了吧。”林南看着被拖架出去的宿豫,语气中也透出淡淡愤恨之意。
上官寒雨知道父亲的“抛砖引玉”之策,当下便已猜到事情大致原委。然而此时她已顾不得宿豫,又急急将视线转投回上官青云身上。只见上官青云也已迈出方阔的步子,缓缓地随黄子昕向大堂外走,那份沉着的体态,竟似与平日间上朝无甚差别。但在上官寒雨眼中,父亲那已略微佝偻的背影,却有一份掩不尽的萧条。
几十年沙场征战,出生入死,一心为国捐躯。老来老来,竟还是逃不过权谋陷害,无端招惹上牢狱之灾。这怎能不叫老将寒心,叫观者痛心呢?
此时,那回廊上往来贯穿的灯笼饰品,似是讽刺一般,在寒风中飘飘摇摇。红红点点,如无根的飞花,在这不属于它们的季节里流离失所。
透过泪水氤氲的双眸,上官寒雨蓦地在来客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禁不住咯噔一下。
他?怎么他也是宾客之一?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那站立时傲视一切的笔挺舒展,那微微柠起的眉梢,似乎有什么难解的苦痛萦绕于心。
正是方才轻薄了自己的黑衣男子。
只是此时的他,并不再是那身夜行衣的紧束装扮。从头至尾的银白色华服,清楚昭显出他不同寻常的富贵荣华;衣服下摆开襟较短,赤红色的绑腿隐约可见。一头黑发松松束于脑后,坚挺的鼻翼下,一双轮廓分明的嘴唇似笑非笑。
这脸,方才上官寒雨是见到了的,只是那慌乱的一瞬,根本顾不得去看对方人的长相。唯一记得的是他蒙起面时落在外面的双目,那眼神如此犀利,似是直直的便能看穿到人心窝里最隐秘的地方。
顾不上讶异他卓越的容貌,只是细细咂摸男人刚才的话语。显然,这男子早料到上官府会有此祸,再加上他无端出现在内卧附近的花园里,想必更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林公子,门旁那着银衣的束发男子是谁?”上官寒雨回问身后的林南,林南顺她的指尖望去,摇摇头道:“林某亦不认识此人,看身型装扮,应是习武之人。想必是哪家从军的王侯子弟吧。”
上官寒雨正欲再问,已被林南打断:”郡主,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如此迟滞,恐生变故。请随在下出去长做计议吧。”
上官寒雨再回首向院落内望,上官青云早已不见,只剩丫鬟下人们在官兵的吆喝下列队而出。她微合上双目,长叹一口气道:“有劳林公子了。”声音颤抖,似风中飘荡的柳枝,扶扶摇摇。
屋内的颜逸云正站在其兄颜天宸的旁侧,两人都是俊逸非凡,人中龙凤。倘若席间有怀春少女,恐怕看的眼珠都要落出眼眶来。只是此时两人面上表情具是凝重不已,就连一贯倜傥不羁的颜天宸,此刻也是屏息凝神的看着四下里翻找的官兵,不吭一声。
突然耳鬓一振。颜逸云蓦地向上望去,仿佛间一件素衣闪过。他大喝一声:”什么人如此大胆?”正说着,脚已落到院子里面。再向房上看去,已不见半个人影。他沉吟着走回房内,颜天宸低声问道:“你弄出如此大动静,万一是我们的人……”
颜逸云轻轻摇头,显然仍在思索。那一抹颜色,仿佛哪里见过?素白的细纱,裙角处似湖水般泛起清浅的涟漪。
看到颜逸云脸上竟似露出一抹浅笑,颜天宸放下了心,十五一向谨慎,刚才房上的人,必然不是他们的手下了。心上轻松了,颜天宸爱戏谑的本性便有点抬头,低声打趣道:“你傻笑什么,这紧要关头,倒想起姑娘来了?”
颜逸云习惯了颜天宸的奚落,脸上表情也早回复了刚才的波澜不惊。他轻声问道:“东西可放好了?”
“也许,大概,可能。”颜天宸继续道:“你倒好,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消遣,却指使为兄做这深入虎穴之事。我刚才一时气闷,也不知道东西是藏好没有。”
颜逸云见他还是没有正经,索性不再理他。又复用诡谲的眸子盯着往来的官兵,直到见两个小兵手捧一檀木盒子,慌慌张张的跑向门口的黄子昕处,似是禀报了什么,黄子昕脸上亦是一惊,忙将那盒子接了过去。
颜逸云和颜天宸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多言,此行目的已然达到。
两人不约而同,举步离开了上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