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老乡,在市郊区做杀猪卖肉的生意。原来我们并不认识,有一次他拐弯抹角地找到我,托我办了点事儿。
去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他突然敲开了我家的门,给我送来几十斤上好的猪肉,并一再说,这肉绝对没注水,是专门为走亲访友杀的一头大猪。
因为先前听说过有关“注水肉”的传闻和报道,但一直弄不清“注水肉”究竟是如何注水的。我便好奇地、试探性地、甚至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教这位比猪还要胖、足有二百多斤重的老乡。
谁知,人家“郑大屠户”对咱一点儿也不避讳其中的门道和绝招(或许我和他不是同行的缘故),况且一谈起来就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什么“冷水注”、“热水注”,什么“手工活”、“机械活”,什么“活着注”、“死了注”,什么“动力心脏”、“高压处理”……
他讲的天花乱坠。我听得云山雾罩。
最后,他看我仍是似懂非懂的样子,就说,这样吧,反正你也不是外人,过年后我派车来拉你,让你现场参观一下。
送走老乡,我就觉着这市场上的肉不仅有水分,也卫生不了。
我爱人也说,今后还真不能在市场上随便买肉呢,想吃肉就直接找老乡去……
别说,老乡还真不食言,千禧年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六的上午,他就派来一辆崭新的面包车,把我接到郊外他那颇具规模的生猪屠宰场。
没下车,我就听到猪们歇斯底里的嚎叫。刚下车,我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就连老乡那封闭得比较好的办公室里,也有一种特殊的异味——就像是一沓潮湿发霉的旧钞票刚从钱夹里取出时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复杂的气息。
两杯茶过后,老乡说,你跟我到后院看看吧,那里正在用“动力心脏”高压处理呢。
我跟随走起路来一曳一曳的老乡,来到一进过三道门、绕三个弯的深宅大院。
那里的伙计们都称呼老乡为“郑老板”,他们正不停地忙乎着。有人手握尖刀正对准一头被捆绑着四肢的大白猪的脖颈;有人慌慌张张地正鼓捣一台两头扯着长管的高压水泵;有人则往一只大铁筲里兑热水……
不大一会儿,只见脖子里正汩汩流着血那头白猪的胸膛又被划开。有人捧着它那依然跳动的心脏,像是在做一种特殊的手术——把一条主动脉血管截断,一头用皮筋快速扎上,一头与扯过来的水管牢牢地连接在一起。
而那条经过高压水泵的水管的另一端,已放进那只盛热(温)水的筲里。
这时,马达声起,那只眼睛还一眨一眨的白猪就“换上”了“动力心脏”。不过,这“动力心脏”输入散出的再不是自身的热血,而是高压强加的热水了。
马达声声,水泵震颤着,白猪震颤着,直到猪的脖颈里流出的不再是殷红的血,而是浑浊的水,马达才陡然停下来。
看到了吧?老乡颇有自豪感地问我。然后,他又说,通过心脏、通过大小血管把水注入到猪的全身,既增加了肉的重量,又改善了肉的外观——毫无残血的猪肉,看起来就美观多了,也好卖多了。下一步,我还要研究能使猪肉多凝水多存水的添加剂……
在老乡的千般挽留下,我和他一起吃午饭时,面对热气腾腾的我平时最爱吃的红烧肉,怎么也吊不起胃口。那天,我超发挥地一气喝干三瓶啤酒。
到了今年的夏天,我刚算是渐渐淡忘了目睹“动力心脏”的一幕。老乡的媳妇又找上门来,说是老郑得了心脏病,在医院里装了个心脏助动器,可是那玩意的质量不行,老是出问题,找医院他们又不承认、不退钱,想让我疏通疏通关系。
我一见到卧病在床的老乡,他就唉声叹气、非常悲观地对我说:“这下完了,我也用上‘动力心脏’了。大夫说我心律不齐,而且特别地严重,有随时停摆的可能。就给配上了一个助动装置,花了不少钱,可是不顶用,我仍是心慌得很,怕是活不长了。既然如此,医院就应该退钱啊。我平时只知道一心一意、甚至是不择手段地挣钱,我的钱来的容易吗?我的病全是干那些努心的事儿努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我已无能为力、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