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春游,其实不如说是夏游更合适。如今已是六月初了,加之今年又比往年热得早,眼下连我都已经换上了夏衫!
到了约定的日子,我和齐云各自牵了马匹在东宫外等候。不一会儿,岐王牵了阿灿的手走了出来。我叫了声“二哥”,眼光却很快被他们身后宫人牵着的马儿吸引过去了。那马全身是纯净的红褐色,只在额角有一线白。体格高大健壮,毛色顺滑鲜亮,眼眸精锐有神。即便我不是相马的行家,也很清楚这是一匹难得的好马。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伸手欲抚mo那马的脖子。不料那马认生,立刻振了前蹄,大声嘶叫,还冲着我的脸打了个响啼。齐云和阿灿立刻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那牵马的宫人也低了头,半扭过脸去无声地笑得肩头一抖一抖的。我瞪着那马,尴尬地立在原地。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拿着素净柔软的帕子轻轻抚上我的脸,帮我擦拭那马喷在我脸上的唾沫星子。偏头看那手的主人,正好对上二哥含着温柔笑意的眼,我嘟了嘟嘴。他有一刹那的怔然,随即笑笑,将我的脸擦干净。然后牵了我的手,向那马儿伸过去。令人意外的是,那马儿竟不再暴怒地喷我口水,反而异常温顺地俯下头来,用额头抵在我的掌心。我张了嘴,讶异地看着那马,又偏过头来用眼神询问着二哥。二哥看着我微微一笑,伸手在那马儿的脖子和背上抚mo:“赤血,来认识一下子矜,下次不可再任性无礼哦!”那马儿居然好像能听懂他的话般,十分温顺地瞅着我,又伸过头来在我肩头轻轻磨蹭。
“真是有灵性的神驹呢!”齐云由衷赞叹。他拍拍阿灿的肩,有些担心地问:“不过,阿灿,你能驾驭得了这匹马么?”
闻言,我扭过头来正要问阿灿要不要与我同骑,却听阿灿骄傲地大声道:“赤血只听二哥的话,二哥会带我。”
齐云略微有些诧异地看向岐王:“阿煜,你要与我们同去吗?”
岐王点点头,微笑:“今儿正好得了空,便陪阿灿一起去。”对着我笑笑,又轻声说:“其实不光阿灿寂寞,我也想要到宫外透透气呢。”他松开方才一直牵着的我的手,招呼阿灿过来,将他抱上马背,自己也跨上马,动作利落流畅。阿灿骑在马上,窝在哥哥的怀里,眉开眼笑。
我瞧着他们,心里有一丝羡慕。我像阿灿这么大的时候,若缠着姐姐陪着我玩,她总是嫌弃地说“去去去,讨厌鬼,自个儿疯去。”等到我们姐弟关系融洽了,却都已经长大了!我正在愣神的时候,齐云拍了我一下:“子矜,想什么呢,上马走啦!”
我们勒马缓缓行过街市,阿灿兴奋地东张西望,缠着自己的哥哥问这问那。岐王真是好脾气,一直都耐心温和地解答着小孩子的各种问题。
出了东城门,便踏上了通向青州的宽整的官道。官道两旁是大片的稻田。所谓“六月六,看谷秀”,眼下庄稼长势正旺,已到了吐须抽穗之时。几乎每块田间都有带了草帽的庄稼汉在劳作。田埂上有农妇提了茶水正要送到地头。一群群的蜻蜓飞过来又飞过去。麻雀也来凑热闹想要落在田间,却被稻草人身上被风吹起的破布条惊得又飞离开去。
“今年春天雨水丰沛,这一季该会有个好收成的。”岐王望着一望无垠的稻田,勒了马停足观看。我和齐云也都将马勒住,候在一侧。
片刻,岐王回过头来,看到我们忽然一笑:“齐云,好久都没有和你赛马。不如今日纵马一试?”又问:“子矜,可否?”
见我同意,他让阿灿对着自己坐好,抱紧他的腰。转头对我们一笑,驱着赤血疾驰向前。我和齐云连忙驾了马追上去。
夏日的风吹在身上,我的头发和长衫的下摆都飞扬起来。我感觉心里真是舒畅,就如整个人也要飞起来一般。
那赤血果然是好马,迅捷如电。纵马疾驰了四五十里,我和齐云还是没能追上岐王。我赶上他们时,岐王和齐云各自牵了马站在一片绿色的山坡下等我。阿灿蹲在一旁的溪流边玩水。
我下了马,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气。齐云从马上取下准备好的干粮袋和净水,递给我。我摇摇头不接,躺倒在草地上。天气真好。天空蔚蓝一片,偶有几朵白云飘过。这样躺着可真舒服,只是可惜太阳照着有些刺眼。我用手挡在眼睛上,遮住刺眼的阳光。
岐王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正好挡住照在我脸上的阳光。我偏头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他真是善解人意。
阿灿忽然惊喜地大叫起来:“鱼!好多鱼啊!”
我一下子坐起来,起身奔到阿灿身边。果然,清澈的溪水中有好多半尺来长的鱼。阿灿激动地拉着我的胳膊摇晃:“好多鱼啊,子矜哥哥,好多鱼啊。”我看看如此兴奋的孩子,念头一动:“阿灿,我们抓了鱼,一会儿烤来吃?”阿灿愣一下,然后兴奋地猛点头。
我笑笑,将长衫的下摆扎在腰间,除了鞋袜,将裤腿卷到小腿,下了水。虽然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但脚刚碰到水,我还是冷得哆嗦了一下。慢慢将脚探到溪水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我才一步步走到小溪中间。鱼群就在我的腿边游过。我将袖子卷高,瞅准了抓下去。奈何那鱼实在是太滑溜,每每抓到了,又从手中滑落。正在这时,忽听阿灿一声欢叫“抓住了,抓住了”。我抬头看去,原来齐云也下了水,此刻正捏着一条鱼得意地朝我笑。他将鱼儿丢上岸,阿灿兴奋地转身去捡,口里还大声叫着“齐云哥哥真厉害,再抓一条,再抓一条”。
我撇撇嘴,低头继续捉鱼。可惜屡屡失手,总是让那鱼儿从手中滑脱。我直起身来,发现齐云已经又抓到一条了。阿灿在一旁为他加油助威,已经完全不看我了。哼,这个小墙头草!我懊恼地扭头,正好看见二哥向我这边走过来。他静静地立在岸边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我,皱着眉。
我有些许气恼,转头对齐云说:“大哥,我们来比比谁抓的鱼多。”齐云将第三条鱼丢上岸,对着我哈哈大笑;对着阿灿使了个眼色,阿灿回过头来看我,眼神中显然是对我没有信心。我微微一笑,偏头将头上束发的簪子拔了下来,满头的长发随之倾泻而下。我低头,出手如闪电,一条鱼儿已经被簪子叉住了。那鱼儿还在簪子上使劲扭动着身体。我瞟了一眼正在低头抓鱼的齐云,心中有丝得意。我没有自信能将鱼儿从簪子上取下来丢到岸上,便举着那簪子和鱼向岸边走去。未及上岸,就被二哥拉了过去。
他拉着我走到远离溪水的地方坐下,将我的裤脚放下,又掏出帕子来将我的双脚擦干,帮我把鞋袜套上,长衫放下。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做着这些,感觉很有些奇怪。直到他从我手里接过那还滴着血水的鱼,我才回过神来,傻傻地叫了声“二哥”。他看着我笑,黑瞳闪亮,眼光温柔。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我披散的长发,道:“乖,水凉,不要再下去了。”
他到溪边将我的玉簪洗净。走回来,又用衣袖擦试干净。在我身侧坐下,用手指轻轻梳理我的长发,慢慢理顺用簪子束起来。我伸手摸摸束好的头发,偏过头来瞧着二哥。他就坐在身旁,亲切地注视着我。那样亲近的感觉,就好像父亲一般,让我觉得安心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