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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燕坊的馨香

车子停在村头,当即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芳香,咕嘟嘟直往鼻子里灌,忍不住深吸一口,不晓得进了肺还是胃,舒服极了。就找芳香的来源,燕坊的树太多了,密密麻麻一片,一时弄不明哪棵散出,近了去闻,好像哪棵都有那种芳香。黎生说,那是味串了,还是问问人家吧。没开口,一个小姑娘就笑着说,是枇杷树。小姑娘看着我们笑半天了,好像是她出的一个谜难为了我们。要进村,可没那么简单,得付款,小姑娘是守村门的。这可绊住了急着进去的念想。没有接到通知吗?没有。反正是你赞美了芳香也不能随便进去。正在这时,一辆车子嘎地煞在了小姑娘跟前,随后下来几个笑着的人。那你们进去吧,错了,不是走那边,先走这边。小姑娘极其认真。

我们就沿着一路芳香没入了高树覆盖的燕坊,刚才的小插曲丝毫没有削弱我们的兴致。看来燕坊已有了开发旅游增加收入的意识,一百多栋老屋成了宝贝,外来人不能随便看了。

进来就发现,这是一个有别于其他古村的村子,当然同样有着气派非凡的祠堂,庭院深深的房屋,大大小小的池塘老井,不同的是人们多数还在利用着这些东西,进去就像进入了一个生活场景。

水木清华坊前,三个妇女在井台边打水、洗菜、涮衣,互相拉着话题。鲜红的萝卜让人嘴馋,有人嘻哈着将一个送进嘴里,声音清脆而出,老妇就热情相让。燕坊总是以一个个独特的门坊引人目光。水木清华门坊就仿佛清华大学,燕坊人说得有根有据,早前燕坊人在清华教书,清华最初有设计动议,燕坊人就将老家的水木清华门坊引荐出来。

拐过大夫第,进到资政第,两头老牛在悠闲吃草,一旁伴着一老一少的女子做被子,红红的面,白白的里亮在阳光里。一扇门半开着,门洞里挂着一件老旧的锄和一件蓑衣,好奇心驱使着我走了进去,靠门的一间屋子也半开着,摆满了暗旧的家什,从亮光处猛一下看不大清楚里面,怎么没有人呢,赶紧拔腿。这时一个不高的声音说,坐一下嘛。似很久远,还是没有看到自哪里发出,心里一紧,腿早到了院子里。看过州司马第,一条窄巷细细长长引到一个敞亮地方,见三条狗在那里滚,本来是两条在谈爱情,又跑来一条捣乱,牙狗就极力保护爱情成果,结果上演了一场二凤夺凰。坐在一旁的人无动于衷,一大女跟两小女静静地玩着什么,年轻妈妈在光线里奶婴儿,两个女人围一个年长者在唠嗑,看到我拍照也是无动于衷。

再转过来,是麟凤院,几个男人无所事事晒着太阳,话也不说,看着一个剃头的忙得急,一会刀子,一会刷子,一盆用完的水哗地泼出一片碎银。门内是一个厢房,却装饰得雕梁画栋,墙上挂着匾额、对联、字画,书香气飘了出来。真对了,是十分讲究的书房庭院。院里有天井,给书房透进光线和空气,累了还可以井中望天,看云飞燕过。墙上两幅金粉画闪着原有的光泽。剃头的说,有人一幅出五千没有给他,黎生说,要是你让我就买了。农耕山水图看得人眼放光。而这样的好东西实在太多,走进哪家都会看到,不是墙上的,就是地上的,或是门窗上的,一架雕满喜鹊莲花的鎏金大床据说有人出价很高,主人都没有出手。古董商总是来转,有的就转走了,出手的和进手的都咧着嘴笑。我是有些不敢睡在那样的床上,曾在周庄蒙主人热情睡过一晚,整夜里都感到什么声音在响,明清至今,不定有多少人享用,享用了又走了。一晚上没有睡好的我,第二天就搬离了那间绣楼。

我看上了一个太师椅,写字坐上面倒还安稳,搬了搬硬是没有搬动。这雕花大椅承载过多少自在和慨叹啊,回头见墙上一幅对联:“群居守口独坐防心,能忍自安知足常乐”。

走出来一群鸭子嘎嘎叫,和一只母鸡在争食,母鸡也不做声,只管伸出嘴去要鸭子的好看,母鸡的怀下,一群黄茸茸的鸡仔。光线斜照在一个做功课的孩子身上,一旁的妈妈在做腊肠,一串串挂在阳光里,扭头看了,还有地上晒着的片片萝卜,白白地晃着人的眼睛。正看得呆,噼噼啪啪一阵带着水音的声响,两个女子塘边浣洗,木棒子在头顶划着弧线,一些水点顺着弧线飞,落下一群的雨花。有人穿着防水衣在塘里费神,塘里的鱼就是不让他上手,半天没见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但还是乐此不疲地在水里费神。倒是岸上一个牛人显得轻而易举,一头牛倒挂在树上,刀子已经将牛肢解得剩一副架子,鲜红的架子有些让人惨不忍睹,可这个庖丁一忽抽两口烟一忽动几下刀子,没事人似的。有人走上去询问关于牛的年龄和健康状况,以获得一点安慰。我远远地离开了,牛是逃不脱这等命运的,谁会为一头辛劳了一生的牛举行隆重的葬礼呢?将来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只是听说,自古燕坊牛宴就远近闻名,村上办大事都开牛宴。而且同是吉水的杨万里也来过燕坊,与友人吃过牛宴后还即兴赋诗一首,诗名叫《燕坊午望》,后两句为“回身却小深檐里,野鸭双浮欲进栏。”与“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诗味差不多。

绕过一圈,又看到了有着二十栋大屋的门坊,这么一片老宅大屋,没有一定的实力,是不能完成的。眼前的时光滑到了明末清初,燕坊人沿吉水顺赣江而长江,经商的脚步和帆影遍及四方,长江岸边繁盛的街衢,闻名遐迩的“力诚商号”、“宝兴裕商号”、“王世太商号”,可都是燕坊的鄢家、饶家、王家开的,谁会想到那日进斗金的大手笔的点化,竟会连着一个僻远的小村。小村的一声咳嗽,都会引得这些商号一阵不安。终于有一天,一只只帆船又起航了,他们把在外积累的宝物以及观念都运回了小村,而后就有一栋栋大屋如雨后春笋。不仅如此,他们还兴办教育,奖掖后生,一个村子就建了两个书院。我走进“复初书舍”,已经是破败不堪了,屋顶旧瓦滑落的地方,一缕阳光钻进来,把一幅蜘蛛的八卦图打得一片灿烂。走时迈过颓朽的门槛,极轻的脚步,还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落了下来,侧耳再听,听到了远去的朗朗书声。

似乎是一晃间,一栋栋老屋,如坐在阳光里经霜历雪的老人,只留下繁华绕眼的回忆。倒是那些树,还是郁郁葱葱,散发着无尽的馨香。

出来时,小姑娘还是笑着守在村口,还来啊——那语态好似是,我们这里好吧?不信你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