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般回到旅店,将自己丢在床上,一觉睡去。第二天醒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简单洗漱完毕,涂一点防晒霜,在旅店随意地吃了点早饭,便带着相机出门了。看着湛蓝的天空,和空中浮着的丝丝白云,心情格外地好。随手拍下几张早晨的街景和天空,便收了相机,向码头走去。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位于马赛西南方的紫杉堡,一个原本寂静无声,却因《基督山伯爵》一书而驰名于世的地方。
紫杉堡又名伊夫堡,虽然伊夫堡才是它正式的名字,但是对于许多人来说,伊夫堡的名气远远不如紫杉堡这个名字响亮。紫杉堡与马赛的陆地并不相连,它位于马赛西南方的一个小岛上,需要乘船才能够到达。这座小岛虽然是马赛面积最小的岛,却因为紫杉堡的存在而成为了最吸引游客的小岛。
紫杉堡距旧港的码头并不算太远,站在码头上便可以隐约地看到它的轮廓,在一座如放置过久的石膏一般灰白色的小岛上,一座有着三个塔楼的城堡孤单地、安静地站在那里,遥望着旧港的码头,仿佛一只孤独的忠犬想要回到主人的身边,却又不得不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旧港的码头停泊着许多的船只,这是我来的第一天便注意到的。那些小型的游艇基本上都是私人拥有,只有那些较大的游轮才是供游客们乘坐的。然而这些游轮所行驶的路线却并不相同,时间也不相同,自然价格也是不相同的。
有些是环着海岸线行驶的,路程较长,时间较长,价格也较贵;有些是往返行驶的,路程较短,时间较短,价格也相对便宜一些;还有一些是专门将游客送至某一地点的,我所要乘坐的,便是每天早上9点出发的,专门将游客送至紫杉堡的游轮。当我到达码头时,已有不少人正在排队等待,于是我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我去的时间刚好,只等了十几分钟,游轮就到了。付了10欧元的往返船费,登上游轮,找了一个靠近船沿的露天位置坐了下来,闻着海水的气息,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心情格外地舒坦。在小孩子的欢笑声与老人们的交谈中,游轮一点点地离开了码头,只留下艇下一串串洁白的水花。
游轮驶出港口后便加快了速度,海风迎面而来,凉爽而清新。近岸的海风不是很大,却很调皮,那海风不断钻入我的头发中间,然后挑起一缕缕的发丝,让我的头发顿时有了蓬松感。海风吻上我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昨夜最后的一丝醉意随风而去,人也精神了许多。
离紫杉堡越来越近,看得就越来越清晰,那灰白色的城堡和灰白色的小岛几乎合为了一体,与其说那是一座城堡,不如说它更像是一尊雕塑,城堡的底座有着分明的棱角,像是用刀子切割过,而圆柱形的塔楼又是那样的圆滑,像是用细砂纸精心打磨过。小岛岸边的岩石像是用石膏雕刻出的云朵,看上去很蓬松,很慵懒,却同样坚实。
我的想象还没有结束,游轮便已经靠岸了,从上船到下船,不过20分钟左右。大批的人流走下游轮,登上这座方圆不足四万平方米的石灰岩小岛,那曾作为军事用地而存在、后用于囚禁政治重犯的城堡便实实在在地站在我头顶了。面前的隧道中好像有一种古老的声音从中传出,对我发出召唤。
游轮靠岸的地方距离岛上的平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这条路的起点,便是我面前的这条隧道,或者也可以称它为回廊,这条回廊非常曲折,每攀爬一段台阶,就会遇到一层阻碍,或是高大的墙垛,或是坚固的大门,只有不停地转弯,绕过它们,才能够继续前行。
刚一进入回廊,阳光便暂时与我们分别了,空气也显得阴冷了许多,仿佛穿行在幽深的深谷中一般,两侧高高的墙壁和阴暗的光线让我无形中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让本就害怕黑暗和寒冷的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快些离开这地方。幸好,这样的路只有最开始那一小段,剩下的回廊都是露天的,我的心情也就轻松了许多。
走了好久,没有去细数究竟爬了多少级的台阶,总之,终于走完了回廊,到达了平台,我稳定了一下心绪,准备继续前行。在进入古堡之前,要经过一座古老的木制吊桥,桥并不是很长,只有五六米长,桥下约两米深,是一条壕沟,如果将桥吊起,外来的人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入这座城堡了。
先有曲折复杂的“九曲回廊”,又有古老的木制吊桥和壕沟,可见想要进出紫杉堡有多么的不容易。而事实上,在16世纪的马赛,走进这座城堡的人几乎没有机会去感受出来的不容易,因为当初走进紫杉堡的人,都是一些重要的政治犯,等待他们的,除了终身监禁,还会有什么呢?
花五欧元购买了一张门票,从抬起的铁闸门下走过,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这扇沉重的大门突然因故障而落下,无法开启,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办法能让我走出去。如果我真的被困在这样的城堡里,是不是就可以彻底远离世间那些纷乱,安静地度过余生。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把我吓了一跳,我甩了甩头,拿过检票处的简介,走了进去。
紫杉堡并不大。如今的紫杉堡早已没有了作为驻守之堡时的那份战争和硝烟气息,事实上,虽然当初它是为了防御而建,却并没有真正地发挥多久的作用。在早期那些年,它由于其险要的地理位置,曾在战争防御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同时成为许多外来入侵者争相抢夺的阵地。然而当攻击力更高的舰艇和大炮问世后,它的使用价值也随之下降了。
1658年,路易十四将这座城堡变成了囚禁政治犯的监狱,从此,孤独便笼罩了它,也笼罩了这座小岛。传说,当年路易十四将他的孪生兄弟戴上铁面后,也将他囚禁在这里过,不过那只是传说,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没有人说得清楚。
1953年,法国政府将紫杉堡定为国家历史文物保护单位,并对其进行了维修和管理,但是这些维修都是建立在保护它原有面貌的基础之上的,这一点,从它原汁原味的古老气息上便可以看出来。
当我真正接近紫杉堡的时候,我才发现,它并不是我最初看到的那种如贫血的少女脸色一般灰白的颜色,而是微微地泛着土黄色。四周的围墙都是用碎石垒起的,更加使整座城堡透着古老的气息。碎石砌成的围墙看起来有些像超市里卖的那种碎米制成的点心,但事实上它并不脆弱,数百年来,它们一成不变地守卫着这座城堡,也同时守卫着马赛城。
城堡上的三个塔楼有着各自的名字,分别是克里斯多福1号塔、圣尧姆2号塔和莫高维3号塔。这三个塔楼分别建立在城墙的三个角上,其中,克里斯多福1号塔最高,它位于西北侧,也就是当我在远处看时,感觉像是小狗的头的那座塔楼。由于最初是用于防御的建筑,每一座塔楼上都有一个宽而大的炮孔。
紫杉堡并不高,总共只有三层,一进入城堡的大门,便到达了第一层。第一层没有窗户,在作为防御堡垒时,这里曾是驻守士兵的休息间、储物间和厨房,改为监狱后,这里则成为了地牢。现在,这里成了介绍紫杉堡历史的展厅。其中一面墙上挂着一幅由德国著名油画家丢勒创作的《犀牛》版画,这是因为曾经有一头犀牛在这座小岛上停留过一段时间,很可惜的是,这头犀牛在离开这座小岛的途中遇难,最后只剩下这张版画还留在古老的墙壁上。
城堡的中间有一个天井,呈四方形,很小,站在天井向上看,只能看到四周的高墙和头顶那块四方形的天空。这让我想起某年我受伤在家里看到的景象,那时的我不能走路,每天只能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块四方形的天空和对面的屋顶,等待着偶尔有鸟雀飞过。
那时我住的地方也是一个有类似天井的地方,四周的楼房将我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想要多看一点其他的景色都是不可能的。虽然只在家修养了两个月,对于我来说,那段日子却是再也不想经历的,空荡荡的房间里,每天都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的永远是那一块天空,那种感觉就像被囚禁一般令人压抑。
穿过天井,看到两扇厚重的大铁门,那便是地牢的大门,一进地牢,便感到一股阴森的寒气,这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地牢里大部分地方是不见天日的,只有一面墙上有一个小小的透气窗,虽然很小,却也用手指般粗细的铁条焊了一面栅栏,以防止犯人逃跑。地牢最里面那间密不透风的,便是小说《基督山伯爵》中的主人公埃德蒙·邓蒂斯的关押地。或许是为了烘托气氛,监狱的管理者还特意按照书中的描写,在隔壁设计了一个与这间牢房相连的牢房,并在两间牢房之间开设了一条秘密通道。墙角的小电视里反复播放着《基督山伯爵》的电影,提醒着来往的游客,这里便是那最为著名的牢房。
四周砌有一条条的石阶,那些石阶通往的地方,便是监狱的第二层,也就是那些炮孔所在的位置。沿着石阶向上走,每走几步就会看到墙壁上的铁栅栏和洞孔,那些洞孔的后面也都是牢房。原本作为安放防御设施的第二层,自从被改作监狱后,便成了关押要犯的地方,这些炮孔则被里面的犯人当成了精神寄托,他们会透过这些炮孔去看外面的世界,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好,外面的空气是多么清新。
走进塔楼,会看到一个旋转楼梯,楼梯很狭窄,蜿蜒地通向塔楼的顶端,也就是第三层。小心地爬上楼梯,推开面前的一个小门,一个宽广的平台便出现在我的眼前,呼吸也顿时顺畅了许多。是的,紫杉堡的第三层是一整个平台,这里可以说是整个城堡最宽阔的地方了。站在上面,不但能够看到小岛的全貌,可以欣赏到地中海的风貌,还能够看到与其一海之隔的马赛。根据手册上的介绍,我在西南方找到一处笔直矗立的岩石,我知道,那下面是许多来到岛上的犯人最后的归宿,他们在那里沉睡,并且再也没有醒过来。只是在小说中,大仲马将它变成了邓蒂斯重生的地方。
当海鸥的鸣叫清丽地响起,当海浪以不变的节奏拍打着沙滩,当海风呼呼地吹响心中的那只号角,小说《基督山伯爵》中的那些片段又一次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仿佛看到了被困于牢房中的邓蒂斯,看到他的悲伤,看到他的痛苦,看到他的委屈和愤怒,而后,我看到了我自己,看到自己在一个无形的牢房中苦苦挣扎,打转,却找不到解脱的出口。邓蒂斯在这里获得了重生。那么我呢?一连串的想象冲进我的脑海,我又有些迷茫了。
不过,当我回过神,再次去眺望那波光粼粼的海面,去眺望那洋溢着和平安宁的马赛城时,我的心又变得明朗了。那些激烈的战争最后都成了过去,这座小岛曾充满的阴森和恐怖也都已经散去,不快乐的事情都有结束的一天,我那些不快乐也一定会过去。这样想着,我的心又一次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