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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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4)

“喂,牵马!”秀吉在庙门前下马了。藤堂与右卫门高虎今年二十七岁。他跑上前说:“我来吧。”接过缰绳,牵到马厩那边去了。

秀吉继续漫步在士卒之中,又打招呼道:“喂!”有四五名士兵正在砍柴用来做饭,其中也有樱花树。秀吉指着那些树说:“尽量找不成材的树木砍伐,不要砍樱花树。那样到了赏花的日子,农夫们就会感到凄凉的。”然后他又到门侧的一柳市助的营帐瞧了瞧,看到炊事班的人正在大锅里炖什么,他闻了闻,笑着对左右的部将说:“好香啊!”又说最近都不知道什么东西难吃了,走出营帐,不经意间看到右侧营帐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年龄很小的武士,于是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一柳市助诚惶诚恐地回答说:“是我最小的弟弟。”“啊……几岁了?”

“十三岁了。”“叫什么名字?”“名叫四郎右卫门。”

“真可怜,怎么取了个老头一样的名字?”“这次我奉命跟随您出征中国地区,临出门的时候他还小,缠着让我带他来,怎么劝都不听。我知道他有些碍手碍脚,但是也答应了他。反正他早晚要继承叔父的称号,就让他叫四郎右卫门了。”

“这样啊。不要说什么碍手碍脚之类的话,只要加入到战阵之中,自然就会具备武士精神。越小越好,越是从小开始越好。嘿,孩子,你叫四郎吗?”秀吉走上前去,四郎右卫门早已一骨碌跪拜在地。不过,他膝头抱着士兵的草笠形头盔里似乎珍藏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你捡到了什么?”“是,我捡了樱桃。”

“原来如此,已经都变红了啊,”秀吉抬头看了看夜幕下的树梢,突然将手伸向四郎右卫门膝头的头盔,“甜吗?……嗯,挺甜的。”秀吉嘴里嚼着两三粒樱桃,朝正殿走去。

正殿用梧桐花纹的幕布围了起来。幕布也好,回廊、石阶也好,都因为梅雨季节的潮湿含着水汽。秀吉所到之处,都有身穿铠甲的人影出来迎接。营中已经有些暗,到处点着短柄烛火或者篝火。他终于在一间看似客厅的房间里落座了。

“估计您也累了吧。”有一位客人和他并排坐在一起,是堀久太郎秀政。在信长亲自出征之前,他先行一步来到这里,跟秀吉商量到达中国地区的预定日程以及阵营的准备等诸多事宜。

“哎呀,已经习惯了战场上的生活。最近完全不觉得不方便或者疲劳了,”秀吉笑着说道,“偶尔去安土拜见主公,就会受到慰劳,突然在厚厚的被窝里睡觉,反倒不舒服,睡不好。穿着铠甲,枕着手臂,在战斗之余随便躺下睡一觉的感觉也是一种只能在战场上体验的享受吧,妙极了!”说完,接着又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那我们一起吃吧。”他回头看看侍童,吩咐道,“赶紧去准备。”又问道:“彦右卫门在干什么?”小西弥九郎回答说:“蜂须贺大人带着寺里的一名僧人去什么地方了。

可能……”秀吉打断他的话,又咕哝道,“茂助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环视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共进晚餐的人。

弥九郎补充说道:“其实,是我恳求堀尾大人前往附近村庄,参加村长的集会。”

“为什么?”秀吉追问理由。弥九郎说明了实情:由于自己职责所在,负责从附近村子里征用军粮,村长及农夫之间,不正当、拒绝协助的言行举止不绝,所以打算请堀尾茂助前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些村长。

“不要一开始就认定农夫们是狡猾的人,”秀吉反倒训斥弥九郎说,“他们本来是很淳朴的。虽然贪图小便宜,但是没有大的野心,非常朴素。你们老是说他们不正当,这也是难免的。一般说来,在战乱持续的世间,人的神性会极度明显地显现出来,而人的弱点以及一些坏风气也同样容易比平时横行。所谓政务,就是让这种神性逐渐高昂,抑制那些坏风气的出现。并非训斥才算本事,要好好观察农夫们好的地方。”

“是!”“久太郎大人,到那边用膳吧。”秀吉和秀政一起进入了住持的房间。正在这时,通往冈山的饭仓的木栅门处,有一名使者从快马上下来,被守门的武士们团团围住了。这条道既可以从冈山通往秀吉所在的石井山,也可以翻越日幡,前往小早川隆景的阵营日差山。这里的木栅门作为所谓的要塞,自然是守卫森严。

“我是长谷川宗仁大人派来的使者,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我六月二日中午离开京都,现在到达这里,绝不是可疑的人!”守在那里的武士一脸严肃,左右各有一人抓住他的手臂,在黑暗中朝前走,其间这位快马传书的男子就像说胡话一样不停地大喊大叫。

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武士们可以说是一左一右搀扶着他朝前走,此时笑着说:“你说什么呀?没有人因为怀疑你才将你拉下马,你一从马上下来就瘫软了,似乎走不了路,我们才扶着你往前走的呀!”

“可是,这条路到底是去哪里?是通往哪里的路?”使者隔着他们的肩膀一会儿回头望望,一会儿又驻足不前。

“那还用问,当然是去石井山的大本营。”“那么,你们确实是羽柴将军麾下的吗?不是毛利方的人吧?”“之前我们问过你,现在你又来问我们。哈哈哈哈,这个使者脑子有问题呀,疯了吧!”送他前去的武士们回头一看,使者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喂!你怎么啦?”有个人拿着火把靠近,在他眼前熏了熏,“啊!不好!他昏过去了。”武士们慌慌张张地从附近小河里捧来泥水喂到他的嘴里,又帮他捶背,“喂!醒醒!现在可不能昏过去,到大本营还远着呢!”

使者的脸色苍白,点点头又继续朝前走。他似乎是从昨天开始不吃不喝、快马加鞭赶过来的。这样一想,开始那些拿他当玩具一样戏耍的武士们想:“看来事情非同小可。”这件事马上从山脚下的山内猪右卫门队伍中传达到浅野弥兵卫那里,途中弥兵卫的部下接过一位像病人一样的使者,陪着他来到正殿。

夜已深了,阵营中除了四处的篝火,就是墨一般的夜色。使者似乎再次昏迷过去了,平躺在了守门的浅野的家臣脚下。附近时不时地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发出吧嗒一声,也不知道是樱桃还是毛毛虫。

愤怒的泪水

已经到了夜里亥时,秀吉还没睡。吃过饭后,正好看到蜂须贺彦右卫门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了,于是让他和堀秀政陪伴着移步到寺庙的书院中,那里是他在阵营中的居室。他们三人在那里对坐了很久。侍童们都被屏退,似乎在进行极小范围的密谈。只有一名连歌诗人幽古被允许待在那里,他看着时机,在背后悄悄沏茶。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于严令旁人回避,自然这脚步声到达杉木板门口时,被侍童们拦住,遭到了苛责。一边是十万火急地赶过来的人,一边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说话之间似乎开始了争吵。

“幽古,什么事?”秀吉问道。幽古竖起耳朵听了听,回答说:“不知道是什么事,好像是侍童和守卫们。”

“你去看看吧!”“遵命!”幽古把炉边的东西留在那里,马上起身出去了。原来以为是守门的武士,一看竟然是浅野长政亲自到此。但是,那些年少的侍童们说,不管是浅野大人还是谁,要求旁人回避的时候就决不能通禀。而浅野大人却恐吓说不给通禀就硬闯,岂有此理。要闯就试试,就算是侍童,守在这里也不是摆样子或者装饰门面的。他们一个个愤慨激昂,毫不怯懦。

“好了,好了,静一静!”幽古首先劝慰了那些顽童般的侍童,然后问道:“浅野大人,什么事呀?”浅野长政给他看了看手中拿的书信匣子,解释说快马传书的使者刚刚从京都到达此地,看样子事情非同小可,虽然听说让旁人回避,还是希望能将内情马上禀告给将军。“请稍等。”幽古快步走到里面,马上又折回来带路说:“请吧!”

浅野长政斜眼看着旁边的房间走了过去,里面的侍童们一下子沉默下来,都扭过脸去佯装不知。“是浅野长政呀!”秀吉躲开短柄烛火,将身体扭转到这边。

“是,虽然知道您在商议事情……”“没事,既然有快马传书。那么,是谁写来的信?”“听说是长谷川宗仁。总之,请过目。”浅野长政将信递了过去。姬路皮革做的书信匣子的朱漆在短柄烛火的照耀下闪过一道光芒。

“,宗仁会派快马来,是什么事呢?”秀吉接过书信匣子,看着堀秀政嘀咕道。

秀政也略微歪着头说:“无从知晓啊。”长谷川宗仁是给信长沏茶的人。平日里与他没有什么亲密来往,尤其是一个沏茶的人突然往战场上派快马送来书信,这件事有些蹊跷。而且,据浅野长政说,那名信使从昨天中午离开京都,现在就到达这里了。从京都到这里有五百多里路,粗略算来,只用了一天半时间。即便是快马加鞭,也绝非易事。估计他肯定是途中不吃不喝,日夜兼程赶过来的。

“彦右卫门,你把烛火靠近点。”秀吉稍微弯了下腰。宗仁的书信在他手里展开了。非常短,写得也很潦草。可是,秀吉在灯光下读完之后,脖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一直没有说话。其他人都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端坐等候,看到秀吉从脖颈到耳朵一下子都变了颜色,堀久太郎秀政、弥兵卫长政、彦右卫门正胜都不由得向前探过身去。“将军……将军!您怎么了?”三人在身边一叫,秀吉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原来他读完之后瞬间眼前一黑,心情也沉重起来。他似乎怀疑信中的文字,再次努力把目光投向书信,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他早已是泪眼滂沱。

“这是为了什么流泪呢?”“看样子不同寻常!”

“难道宗仁在信中告知了什么悲伤的消息吗?”此时,三人全都想到的是身在长浜的秀吉的老母亲。在阵营中偶尔聊起故乡之事,秀吉总是会提起老母亲。秀吉谈论母亲的时候,就像侍童组的孩子一样流露出思念的神情。这种神情每个人都看在了眼里。因此,他们马上就联想到了秀吉母亲,以为她病危或者去世了。

过了一会儿,秀吉擦干眼泪,正襟危坐,悲痛的神色中还包含了一种肃穆的神情和怒气。那样强烈的愤怒,那样庄严的泪水,决不会是因为母子之情。“我……现在没力气告诉你们。久太郎大人、正胜、长政,都过来看吧。”他又转过脸去,屡屡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哭泣。

三人都是一副晴天霹雳的样子,久太郎秀政、彦右卫门正胜、弥兵卫长政都茫然若失了。信长之死,信忠战死。直到刚才为止,想都未曾想过,如今快马传书却将事实摆在了眼前,汇报了昨天早上本能寺的实情。怎么可能呢?世间之事竟如此难以预料吗?瞬间感到震惊的内心也麻痹了,没了眼泪,也没了声音。尤其是秀政,在来这里之前,还跟信长亲密会面,直接从他那里收到了指示。他几乎不敢相信,好几次注视着那封信。秀政也泪如雨下,彦右卫门也落泪了,这里的一盏灯几乎要被泪水浇灭了,沉浸在黯淡的夜色之中。

秀吉猛地动了动身子,重新坐好。然后似乎有些用力地闭上了嘴巴,紧接着突然朝远处的侍童房间大喊道:“喂!来人!”他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屋顶,就连平日胆大的蜂须贺彦右卫门和堀秀政也吓得差点跳起来。之前秀吉本来也一起沉浸在泪水之中,忘情地哭泣着,因此更加让人吓破了胆,这也在情理之中。

“是!”应答的同时,从侍童房间传来了充满活力的脚步声。由于这一脚步声和秀吉的声音,秀政和正胜的悲伤一下子被吹跑了。

“您有何吩咐?”“是谁过来了?”

“我是石田佐吉。”身材矮小的佐吉说着从隔壁房间的隔扇后往前移了移,来到房间正中央,朝着一盏灯跪在那里。

“是佐吉啊。行,你也可以!”“是!”“你到黑田官兵卫孝高的营帐跑一趟,就说我有事要找他,让他睡觉之前来一趟。”

“说这些就行吗?”“这就够了。是黑田的营帐啊,黑夜之中,不要搞错了!”“是!”

“且慢,且慢,大家在干什么?”“闲着呢,都在那里说没有战斗真是难熬。”“幽古在隔壁吗?”

“在。”

“给侍童房间送些点心,让他们玩抵额头或者掰腕子。因为今晚要熬夜,免得他们打瞌睡。”

“遵命。”“佐吉,去吧!”“我速去速回!”

如果可以的话,秀吉才想放声大哭呢。第一次谒见信长是他年仅十八岁的时候。信长的手曾抚摸过他的头,他的手也曾为信长穿过鞋。如今主公已经故去。信长和他之间,绝不仅仅是别人认为的那种单纯的主从关系。他们流着相同的血液,有着共同的信念,也曾期望同生共死。没想到主公先走一步,秀吉再次意识到只剩下自己还活在世上。

“主公了解我,世间了解我的人非主公莫属。本能寺临终前的那一瞬,火海中的主公肯定在心中呼唤过我,一定对我有所嘱托。秀吉我虽是微弱之身,怎能不回应主公的遗恨与嘱托?”他在这个晚上暗自许下了誓愿。他没有徒然悲叹,要是悲叹的话,即使淹没在悲痛的泪水中,恸哭到吐血也还不够。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信长临终之前托付给自己什么遗命。

他非常清楚地了解主公的遗恨。根据主公平日的表现,就可以凄恻地体察到他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那种遗憾。一想到这里,秀吉就连片刻也无法叹息了,也没有工夫思考今后应该如何图谋。虽然身在中国地区,但是他的心已经愤然朝向了敌人明智光秀。还有,眼前的敌人高松城该如何处置,毛利的三万多大军如何妥善处理,如今与大敌四军对阵,如何尽快从这个阵地转向京城并打败光秀?

思考一下的话,众多困难像一重重山挡在眼前。对此,秀吉刚刚扭动着身子坐好的时候,似乎就下定了决心:“没必要深思,天机瞬间便会错过。最重要的是马上行动。只有一步一步付诸行动。亲自闯过一道道难关,每次果断地做出决定就可以了。”俗话说,“搞一千次也许会成功一次。”他的眉间和唇边都显示了他此生最大的精神准备。

“对了,快马传书的信使安排在哪里了?”石田佐吉刚走,秀吉立刻向浅野弥兵卫询问道。

弥兵卫回答说:“吩咐武士们,让他候在正殿前了。”秀吉对蜂须贺彦右卫门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带他去厨房,让他吃顿饭。然后监禁到一间屋子里,不要让他见任何人。”彦右卫门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站起了身。

弥兵卫见此情景,说这事我来办吧,秀吉摇摇头说:“不,我还有事吩咐你,稍等。弥兵卫,你马上从麾下挑选眼明手快、腿脚利索的士兵,把守从京都通往毛利领地的所有大小道路,要做到滴水不漏。交通要道可以完全封锁。见到可疑之人立即抓捕。即使看上去是普通人,也要严格检查他的行李,盘问他的来历。这件事极为重要,赶紧去,要用心!”秀吉半睁着眼,一口气吩咐完了。

浅野弥兵卫马上就出去了。只剩下堀秀政和连歌诗人幽古了。“幽古,现在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亥时三刻了吧。”“今天是初三吧?”“正是。”

“明天就初四了,”他喃喃自语道,“初四,初五。”他的睫毛又将眼睛遮住了,在膝头动着指头,似乎在数什么,“久太郎!”“在!”直到方才,他还尊称为久太郎大人或者秀政大人,从此刻起,秀吉开始有意无意地直呼其名。对此,秀政也没工夫持有什么想法。眼看着秀吉这个人突然大变,面对他的威慑,甚至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俯首去回答他:“我也无法安安稳稳坐在这里,您尽管吩咐吧。”

“不,我希望你再待一会儿,”秀吉抚慰了他焦躁的情绪,说道,“过一会儿,官兵卫孝高就会过来。在那之前,我有些担心彦右卫门如何处置信使,为了慎重起见,你能去看一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