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必是吧?怎么可能那么快?”这样将信将疑的人依旧很多。有传闻说是德川大人西上,也有传闻说北田大人正在进攻,像这种在何处谁与明智正在交战的风闻众多。这也是因为“羽柴军因为被毛利拖住因此难以轻易从中国地方脱身”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已经成了一般的常识了。
然而,只有一直处于事态的核心,真的凝视着秀吉、直视着时代变迁的一部分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事实上,原来信长麾下的诸多大将之中已经有秀吉的坚定支持者。
在西日本战云集结的背景之下,多年以来,秀吉在中国地方所展示出的真才谋略即便是远处诸将也早已有所闻。
如此看来,他长久以来的苦守节操只是一味地对信长尽忠尽职。然而,从结果上来讲,在这期间秀吉却为自己奠定好了基础。
无论如何,在听说秀吉与毛利讲和之时,一部分人便已知晓其心意:“果然,秀吉的意图是东上啊!”
此外,他们也因秀吉没有与自己平日里的期待违背而更加高兴。在他离开驻地,经姬路辗转奔波向摄津迅猛前进途中,或者飞书急报:“请尽早前来,急切等待!”或者飞马告急:“明智方面在那之后动静如此这般……”翘首企盼秀吉到来。
大阪的丹羽长袖等也抱着“先等他来”的态度与之互通书简。中川濑兵卫、高山右近、池田信辉、蜂屋莱隆等人也同样持支持的态度。
特别是高槻的高山右近和茨木的中川濑兵卫二将因为城池所在之地甚近,所以一听说秀吉来到尼崎附近,便带领一部分手下并且分别带领自己今年八岁左右作为人质的儿子前来秀吉下榻的禅寺。兵营门口的士兵对前后到来的中川濑兵卫和高山右近都只是回道:“大人现在正在睡觉。”并没有对两人的到来而狂喜着匆忙前去通报。
两人都有点意外。濑兵卫和右近都心知己方向背所具有的价值。
信长生前,二将都被置于明智麾下。因此,全部兵力都转向其中一方的话,敌我之间的差距便会拉大。
并且,濑兵卫乃茨木城城主,右近则持有高槻城。不通过这两地就无法到达京都,也无法接触到明智军。这两处基地可以说是位于敌军之中,假若在战前便能将其作为立脚点,那无论是对作战而言还是对运输粮草而言都不得不说具有极大利处。
因此,二人心中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如果加入到秀吉阵中的话,即使秀吉不是一副期待已久的表情至少也会“太好啦,这么快就到了!”高兴地迎接款待才对。
然而,意外的是门口将士竟说出他正在睡觉、请等待这样的话语。这姑且不提,寺院之中尽是人马,却连休息一下的地方都没有特别准备。
中川濑兵卫和高山右近都将兵士驻于寺外,自己则只能同带来的孩子以及少数随从一起站在寺内一隅。
只是此时忘却了时间,他们所看到的是后面不断赶来的军马身上淋漓的汗水。后来大村由己曾经记录:
虽说军士尚未到齐,然不分昼夜人马不休直至尼崎。正如文字所言,因为秀吉这次是急行军,所以在途中落后的士兵络绎不绝地赶来。来到门前大声喊“谁谁现在到阵”,在此站立等待的蜂须贺以及森二将便会一一指挥来者或者谁的部队在哪一边,或者顺着手指方向让他们先去休息,告知他们所属军队及位置。
此外,或者是从何处派来的使者或者是从何处返回的传令使频繁往返于寺内寺外。
其中也有二人眼熟的武士。“哎?刚刚那不是丹后细川家的武士吗?”濑兵卫望着一人的背影嘟囔道。
光秀与细川藤孝及其儿子忠兴关系密切。不仅藤孝与光秀是多年的莫逆之交,光秀之女伽罗沙还是忠兴的妻子。“细川家如何会派使者前来?”
这不仅仅是困扰这二人的问题,也是天下人所共同关心的问题。听到濑兵卫的嘟囔声,旁边的人也都一下子疑心起来。
“虽说是在睡午觉,事实上筑前应该早就醒了吧。不管怎么说,太过冷淡了!”
二人面露不悦之色,甚至都考虑回去的时候,秀吉的随从终于跑来一边说“请请请!”一边带路来到狭窄的禅庙里面。
他们所到的房中并不见秀吉身影,然而却可以确定他早就已经睡醒,因为此处传来他在方丈禅室抑或近处其他地方的大笑声。受到如此的对待,不管是中川濑兵卫还是高山右近都甚感意外。
二人都不禁想:“秀吉算什么东西!”如果说他是信长的遗臣,自己也都是信长的臣下。自己从未受过他的任何恩惠,并无高低之别,也从未有过主从的约定。
今日自己赶来此处投奔他的阵前,只是因为大家都是忠心于主公,想要讨伐光秀。因此,二人都想这样迎接同僚算什么态度,早知如此他们也不会赶来这里。本来还期待秀吉备厚礼热情迎接,结果却……随从也都哭丧着脸一副后悔不已的样子,濑兵卫也是一副臭脸。
另外,炎热的天气更是加剧了二人的不快,令二人难以忍受。按说梅雨早已结束,空气却仍旧潮湿。而天气仿佛如今天下形势,阴晴不定,云彩也去留不定。时不时从云间突然现身的太阳也像是能够麻痹人的脑膜一般顽固而又火辣辣的。
“真热呀!濑兵卫大人。”“是呀是呀,连丝风也没有。”
两人当然从手到脚也都被甲胄包了个严严实实。虽说近些年重视敏捷程度,铠甲已经减轻不少,但是厚厚的皮革下肯定也是汗流浃背。
“筑前也差不多该出现了吧。”濑兵卫打开军扇,不断扇着自己的脖子。另外,仿佛显示自己并不会居于秀吉之下的意志一般与随从一起都取上座坐下。
此时,秀吉“呀”一声随风而入。到两人前面一坐下便不断重复道:“呀!太过意不去了。”秀吉拍拍自己的头:“刚刚细川藤孝、忠兴父子的使者远道而来,因其还要着急赶回去,所以便先与他们进行了商议。因此,实在让两位久等了!”
跟往常一样,他丝毫不在意座位的尊卑。二人则连问候也忘了,只是“哦”了一声,一个劲儿地望着秀吉的头。因为秀吉刚刚剃了发。庭外的树影清清楚楚地映照在他的光头上。“因为是主公的复仇之战,所以小儿秀胜与堀秀政都提出要剃发。‘你们都还年轻,好好保持一副武士的样子就行,没有必要做到此种程度’,我好不容易这样劝止了他们。因此,只剪掉了他们的一点发梢再加上我的头发,刚刚供在了主公牌前。托这福,只有头部凉快多了。哈哈哈哈!出家人真是凉快啊!”
虽说如此,看起来他也十分在意,时不时地抚摸一圈。濑兵卫以及左右人等先前的不快已经消失干净。这一战,秀吉既然剃发显示其决意,如果自己因为私情而斤斤计较那就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了。只是,谈话中一看到秀吉的光头还是无可奈何,时不时地感到好笑。近来虽然不太见面,但是过去指着秀吉吆喝“猴子,猴子!”时先入为主的观念如今貌似存在二人的心中,不时让二人感到好笑。“这般迅速,着实惊人!从高松到此想必都没太睡吧。哎呀,不过看到你如此精力充沛,我们也就放心了!”
濑兵卫抑制住心中的好笑,先像平常一样问候。秀吉也仿佛是突然想起似的奉承道:“啊,途中屡次收到大人们的传书,实在感谢。我也因此得知明智的动向。最重要的还是二位肯来此相助,实在给了我极大的鼓舞!”
高山右近与濑兵卫可都不是听点低劣的奉承话便立刻找不着北的简单人物。他们对此一听而过,立刻提醒秀吉:“何时前往大阪?先不说我们,大阪地方有神户信孝大人,丹羽五郎左也在翘首等待您的到来。”
“不,现在没有时间去敌人不在的大阪。今早我已经派使者去了那里。”
“信孝大人是主公的第三子,你不去迎接的话他是不会前来的。”“我并非要他来秀吉阵中,只是告诉他参加主公的复仇之战。信孝大人身边还有丹羽长秀,我只想千万莫在这种时刻被平日的礼法与声誉所束缚。明天应该就会来到阵中吧。”
“伊丹的池田父子呢?”“他们也肯定会与我们会合。虽然还未见人,不过在到达兵库时他们曾经派使者来这里,把誓书带来了。”
对于支持者的集合,秀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特别是山阴的细川父子,虽然与明智有着切不断的姻亲关系,却依旧拒绝了明智的邀请,反而派家臣松下康之为使远道而来,刚刚与秀吉递交了“决不与叛徒为伍”的誓书,这样的事实看起来着实令秀吉十分得意。他又向二人极力主张此乃理所当然的大势所趋,也是武士应选的大道。
他们又进行了各种谈话,最后,中川、高山二人终于提出要把他们分别带来的儿子当作人质交到秀吉手上。秀吉大笑着拒绝道:“不用不用。两位大人的心意我十分理解,但此次一战,我们不应该像之前旧习惯那样不情愿地联合。两位公子都还年少,快快送回各自城中去吧!”
淀·山崎·天王山
这日,伊丹的池田信辉也在儿子胜九郎的陪伴下,中途投到秀吉军中。信辉也在今早出军时剃发,并改名为胜入。
秀吉与信辉两人早在清洲时代便是莫逆之交,彼此都互知对方的长短。“呀,你也把头发剃掉了呀?”
“你也如此呀!”“我们是不谋而合呀!”“嗯。你我一心哪!”
秀吉与信辉两人只这般简单交谈便不需再额外赘言。信辉将自己带来的四千名手下一起加入到行军之中。从昨日起,军力便一再显著增强。最初仅是秀吉的约一万人,后来又有高山右近的两千人,中川清秀的两千五百人,蜂屋赖隆的一千人,以及现在池田军队的四千人加入,因此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北上行军途中右有淀川,左可见能势以及有马地方的群山。在此期间,不断有或者率领三十名随从或者率领同族子弟前来加入的地方小部队。
这些人都众口表明自己参与的心意。“明智的所作所为不守君臣之道,不可饶恕!讨逆扶顺是武士之门理所当然的铁则。因此我们不顾曾经的交往以及以往的交情前来投奔到您麾下。”如此众口一致。他们也并非全是因为看到羽柴军的优势而前来赌一把的胜负之徒。
午间到达茨木小憩时,秀吉听取各方情报后继续前进。到位于茨木和高槻中间的富田扎了营。
布阵命令结束之后,秀吉立刻开会与部下商讨作战计划。此时,中川清秀与高山右近两人竟然出乎意料地起了小小争论。
“由我做先锋!”“不,还是由我打头阵!”
两人固执己见,互不相让。高山右近道:“自古以来,由距敌近之城的城主担当先锋便是武士之道的常理。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落在中川大人之后。”中川清秀也不甘落于下风:“区分先锋与后续部队不应该按照城池距敌远近,关键是要看军马的精锐程度以及将领的觉悟与资质。”“那么,你是说我右近没有担当先锋与敌对阵的资格吗?”“并非如此,阁下如何我并不知。但是我却坚信自己绝不输给别人。因此,我才毫不客气地希望可以打头阵。请命我中川清秀作为先锋!”清秀如此向秀吉强求道,右近也拱手请命。秀吉当然拿出主帅态度裁断道:
“既然双方都有充分理由,那么就由中川在一线构阵,当然高山也要到前面的阵地。二位都不要有负先言,去立功吧!”商议之中也不断有侦察队送回情报。“从昨天以来,将洞岭、八幡的军队撤走的光秀集结山崎、圆明寺周围的兵力,看起来或许是后退到京都坂本附近。然而,从今早他突然显示出明确的攻势,一支部队已经渐渐改变方向,正在向胜龙寺附近前进。”
收获此情报后,营中诸将眉间都立刻显示出紧迫感。此处距离山崎还有胜龙寺很近。诸将都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敌人的身影。
中川、高山等身负先锋之任,因此立刻站起来催促秀吉决断道:“我队还有大本营都立刻移至山崎如何?”秀吉并没有像他人一样兴奋紧张,而是极为沉着地说道:“我打算再在此待一日,等待神户大人到来。虽然我也知道即便是这半天一夜时机也在不断变化,但无论如何,这次绝无仅有的战争中我还是希望先主的几名儿子中至少有一人能够参加进来。我也不想让神户大人一生留下遗憾,无颜面对世人。”
“但是,假如在此期间被敌人占据有利地形的话……”“既然如此,对神户大人的等待也是有限度的。明天无论如何秀吉也还是前往山崎,等全军在山崎集结之后会再与诸位联络,各位立刻前进!”“好。那么随后会派使者随时汇报情况。”中川、高山立刻离去了。
离开此处的先锋顺序即第一队高山、第二队中川、第三队池田胜入。
一离开富田,高山队两千余人便像看到了敌军一般迅猛前进。中川清秀是第二队,他们望着马蹄踏起的滚滚尘土纳闷道:“敌军已经进入山崎了吗?”
“就算如此,也还是太过心急了吧。”一进入山崎城,高山右近的部下便立刻封锁了通往城中道路的城门甚至附近的小路等,一切交通全部封锁了。后面跟来的中川队当然受到其拦截,此时他们也明白了高山队急赶的原因。这样一来,即便是意气用事也不能等在他的阵后。“好哇,既然如此。”
中川清秀放弃此处要地,急忙赶向山手方向。在那里可以看到一处高地,名为天王山。
秀吉当夜在富田宿营,第二日也就是六月十三日接近中午时,终于接到报告:“如今,神户信孝公子、丹羽长秀大人等一军已经到达淀川岸边。”
“是吗,信孝大人来了吗?”听此消息的秀吉高兴得几乎弄倒折凳地奔了出去。他站到营外催促周围的人:“马!马!”骑上马回头向阵营门口的人说了一声“我去迎接!”便急急赶往淀川岸边。当然,又有部下数骑从后面赶来。大河旁边,一支约有四千人的军队与一支约有三千人的军队弃了船筏正分别让马吃着草在河滩休息。“信孝公子在哪?”
秀吉一边询问一边跳下马,来到正注视自己的满是汗臭味的士兵中间。谁也没有想到会是秀吉。
“您是哪位?”“筑前。”
众士兵终于瞪大了眼睛。秀吉没等迎接,他看到一部分将领的背影便拨开兵马走了过去。避开水光闪闪的岸边,在洪水后可以看到在崩塌堤坝的一棵乔木下,信孝竖着马标正在折凳上休息。一回头,却看到秀吉大声吆喝着什么走过来。
一看到那张脸、那双眼,听到那声音,信孝心中顿时充满类似抱歉般的感情。
另外,看到父亲多年来精心培育的这样一位家臣,此时一种已经超越了主从之情而接近于骨肉亲情的感情强烈映现到他的眼中。
“筑前呀!”不等他伸出手去,快步走到近前的秀吉便已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信孝大人!”仅说这一句话后,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法说了,两人只是用眼睛在对话。
两人都热泪盈眶。在这泪水中信孝将父亲亡故之后的心情全部告诉了这一名家臣。秀吉也确确实实察知了他的心情。终于,秀吉轻轻松开紧握对方的手跪在地上,还是呜咽着说道:“您的到来太好了,太好了!现在也没有时间跟您说什么,也没有这样的心情……只是感激您的到来。正因如此,我坚信先主泉下有知也一定感到十分欣慰。哎呀哎呀,我筑前能够在此拜见您,也感到完成了我的一项人臣应尽之责。事实上,从高松以来,我这是第一次感到开心哪!”
信孝拉起秀吉的手亲自劝道:“这里已是战场,您作为主帅,这样让我无地自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