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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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20)

追击的羽柴大军执着于这一点。地势也都是向下的斜坡,利于他们追赶敌人。

从太阳的角度看,此时约是上午八点。

虽然在余吾湖的西岸另一场战斗还在进行,柴田军却再次逃跑了,摩肩接踵,聚集到茂山、足海岭那边。

升起旌旗,安静地驻扎在这里守候的,正是前田利家父子。当真是鸦雀无声,风平浪静。今天一大早开始,他就一直在这里静观大岩山、清水谷、贱岳的刀光火石。

本来,他是作为柴田胜家麾下一翼在此布阵,可是他的心思跟他的身份却微妙地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只要有一步出了差池,领土一族,一切都将灭亡。

当初如果他抵抗胜家的话,胜家一定会让他一族灭亡。可是如果要把跟秀吉多年的友谊抛弃,这于情理上也无法说服自己。更何况不只是放弃友情,他还要做好与胜家共命运的觉悟。

站在胜家一边?还是站在秀吉一边?

他细长的眼睛观察着战势,比较着双方,等着看时机加入哪方,这样应该就不会出错了。

但是,面对这次出军,连这个看时机加入哪方的计策在他眼里仍是下策。他虽然整顿兵力,排出了阵式,但这些只不过不是假态而已。他心里希望的不是靠自己的战斗来改变命运,而是把一切交给上天来解决。

这次他从城中出发要前往战场的时候,他的夫人揣度着丈夫的心意,悄悄地问道:“这一次如果不和筑前大人交手的话,是不是有碍您武士的颜面?”

“你有什么想法?”“我觉得我们和柴田大人间并没有那么深的情谊。”“笨蛋。我怎么能亲自背叛武士的承诺呢。”“那么,您要帮助哪一方?”“交给天意吧。只能这样了。这样的事情岂是凭人的智力能解决的。”丈夫站着说完了这些话。夫人放心了很多。她本来是斯波家的臣子高岛左京大夫的女儿,嫁给利家也是秀吉宁子夫妇给做的媒,当时秀吉还是个身份低微的小兵。

那个时代的女子很多也参禅。她曾在大德寺玉室的房间修炼,后来那里被叫作芳春院。所以听了利家说的顺应天意的那番话她立刻就明白了。

她知道,所谓天佑,概括来说,就是顺从伟大的天意,不做忤逆天意的事。

这种想法正中利家的深意。可以说利家的进退就靠这个了。前田阵营的前锋——不,是直到中军附近,都在接收败退而来的佐久间军里的士兵,他们叫唤呻吟着,满身是血。一眼看过去,沙尘之中朦朦胧胧的一股凄凉之色。

“别慌慌张张的。丢人现眼。”

玄蕃允和骑马团一起奔了好久才逃到这里,他的马缰有一端都已经断了。他从朱色的马鞍上下来,用嘶哑的声音大喊道:“这次战斗不就是那种程度吗,一个个的别那么丧气!”这既是在鼓励自己,也是在训斥眼前碍眼的一些士兵。

可是当他坐到了那边的岩石上时,也不由得放松了紧张的心情。他的嘴唇和眼睛已经无法掩饰悲痛。虽然他努力不失掉身为将军的矜持,可对于年轻的他来说,今天如此混乱惨败的局面远远超过他所能承受的。

弟弟三左卫门胜政途中战死的事他也是到了现在才刚刚知道。原、拜乡、德山等勇将也都战死,连山路将监都被敌人砍了首级。他实在无法相信。

“其他的弟弟们怎么样了?安政呢?还有七右卫门呢?”他突然问起了这两个弟弟的情况。

家臣中的一位指了指他的身后说:“您的两位弟弟在那里呢。”玄蕃允回过头,充着血的眼睛看着两个安然无事的弟弟。

安政伸长两腿,茫然地望着天空。最小的弟弟七右卫门垂着头在打瞌睡,全然不顾受了伤在不停冒血的膝盖。

“还活着……”他心中,担心的心情中又升起一股对骨肉至亲才会有的愤怒。他突然大声怒骂道:

“站起来!安政!……七右卫门也振作些!你们这两个小子,离筋疲力尽还早着呢!……像什么样子!”

这些话似乎也给了他力量。他拖着受伤的身体站了起来。

“前田大人的阵营在哪里?……在那边的斜坡上?好,我们这就去找他。”他开始拖着腿往前走,又回头对跟着他的弟弟们说,“你们不去也行。你们俩赶紧数数人数,准备迎敌。筑前速度快,一定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说完之后他又继续往斜坡那里走去。他坐在军帐中的长凳上没等多久利家就来了。“战局不利,令人遗憾啊。”利家安慰道。玄蕃允勉强苦笑了一下:“哪里的话……以我所见,只要还没败就不能轻言结局。”

听到这令人意外的坦率回应,利家不由得对玄蕃允刮目相看。玄蕃允似乎把失利的原因都归咎于自己身上,一句不提利家按兵不动的事,只是说出了他接下来的期望。

“眼下,能不能让你手下的军队帮助我们防御即将攻来的羽柴军?”“知道了。可是,你是要长矛队还是铁炮队?”“我想让你在最前面埋伏一排枪队。敌人一定是匆忙赶来顾不得脚下,我们趁乱突袭。我们两阵拼上性命抗争。拜托了,立刻!”这会儿的玄蕃允一点儿都不像平时那个绝不会向利家求救的他了。利家不由得可怜起他来。他们同在一个阵营。会有这样的深谋远虑,看来玄蕃允自己也觉得会打败仗了吧。另外,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不是已经被他看穿了呢。利家内心暗忖。

“叫小塚藤兵卫、木村三藏他们俩过来。”利家立刻做了反应。然后当着玄蕃允的面,向两位铁炮组组头做指示,同时也是告诫他们:“你们去佐久间大人那里帮忙,在阵前排一列枪队,一看到羽柴的军队靠近就一起开枪。进退一律听从玄蕃允大人的调遣。两支队伍可不要混在一起了。”

他另外还给匹田左马助、关户弥六等人的队伍也下了命令,让他们一起上战场去。

“喂!敌人好像过来了。”

玄蕃允的神经一刻也没休息。他这么轻轻地自言自语着,立刻站了起来:“那么,快出发迎战吧。”

说完他就要离开军帐了,忽然又回头向走在身后送他的利家说:“恐怕我们以后没机会活着见面了。我玄蕃允也不愿一人苟活。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会效仿豫让的做法的。”

他说了好几遍这样不问自答的情绪激动的话。利家一直把他送到刚才自己驻足的斜坡。

“……再会。”玄蕃允迅速跑下了坡。眼下目之所及,在最前方又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佐久间八千人的大军,死的死,伤的伤,掉队的掉队,除去这些人,剩下的看上去还不到原先的三分之一。可剩下的也全都是些溃败的士兵和怒气冲天的将领。他们怒号喧闹着,互相影响,大家的心情变得比实际情况还要凄惨。

原因就在于玄蕃允的两个弟弟,七右卫门和安政毕竟不是控制得住场面的人。不管怎么说,军队里的大将几乎都已经死了。组里没有组头,队里没有部将,士兵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要统一听从哪里的指挥,又眼见着急急攻来的秀吉军从远处很快地靠近。就算制止住了这里士兵的溃逃,也难免人心不踏实。但是前田军的铁炮队带来了一股肃静的气氛,铁炮队像水一样穿梭在哀号的人群中,一直到阵地的最前面,麻利地排出一列埋伏的队伍。“跟着第二阵!”玄蕃允说出的命令也得到了很好执行。大家终于冷静些了。

前田军的援军来了!知道了这个事情之后,面无血色的将士们得到了很多力量。不管是玄蕃允还是残余的部下,大家都恢复了勇气。

“只要同伴的矛上还没有挂上秀吉的首级,就不许退后!别被前田军队的人看不起!知耻而前进!”

玄蕃允一边鼓励将士们一边在他们中间来回走着。直到现在都能跟着他的将士显然都是有自尊心的。很多人的铠甲和兵器上沾满了血,那血都被从早照到现在的阳光晒干了,又沾上了草和泥。

“想喝水,喝一口就行。”每个人都是这副表情。可是没时间了。万丈的黄尘和敌人的马蹄声正在很快地向他们靠近。

从贱岳到这里,如一阵狂风般持续进攻的秀吉也在茂山前拉住了缰绳。“这里是前田父子阵营的前面……”他暂时没有盲目地前进,而是整顿了下部队。不用说,此时两军对峙的距离是在铁炮的射程之外的。

有了前田军的枪手,玄蕃允立刻快速地做出在敌人来路上的安排的指示。可是远处的沙尘遮蔽着在射程外的一动不动的敌军人马。

“……”利家和玄蕃允分别后,依然站在山上,观察着局势。就连他周围的将士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就在这时,随从相浦新助和阿岸主计牵着利家的马来了。

“主公终于决定出阵了。”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可是利家只是站在马旁,一边向从儿子利长阵所回来的使者小声地问着什么,就是骑到了马上也没有驱马前进。就在那时,不知道突发了什么事,山脚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乱。利家和众人一起俯瞰观察情况,原来是军中后方的一匹马挣脱了缰绳在阵中乱跑。虽然这是常发生的事,可偏偏不巧,这次混乱似乎又引发了新的混乱,现场非常喧闹。利家回头看了看相浦和阿岸两人,用眼神让他俩一起看看出了什么事,吩咐身边的人“大家都一起去看看”后,急忙骑马下去了。

同一时间,猛烈的枪声在平野上响起来。这是友军的枪队的声音。看来敌人羽柴军肯定已经开始了突然袭击。利家一边奔下坡一边侧脸观察万丈的黄尘和硝烟。

“就是现在了。就是现在了。”他兴奋地用拳打了马鞍好几次。在茂山一带的阵地同时响起杂乱的钲声和太鼓的鼓声。势如破竹的羽柴军虽然在防卫线上的枪列那儿牺牲了些人,却还是很快地深入到佐久间和前田队伍的内腹,把本来就已经乱作一团的中军打得屁滚尿流,威势极猛。

这时,利家一边观察着乱军混战,一边避开这条路,和他的儿子利长的队伍会合后立刻开始往盐津方向撤退了。“这算怎么回事?”

有些部下既觉得愤怒,又觉得奇怪,可这只不过是利家计划中的行动而已。本来按他的真心,就是要置身局外,他希望能保持中立。之前是由于考虑到领地的地位和四周的情势,胜家又提出要求,才不得不掺和到战事中来。现在又看在和秀吉的交情上默默地撤退。

可是秀吉手下进攻的军队丝毫没有懈怠地猛攻前田军。前田方面的殿后军,小塚藤兵卫、富田与五郎、木村三藏等十几人都在这时战死了。

在这段时间里,利家父子率领着几乎毫发无损的家臣从盐津迂回到疋田、今庄,一路撤退到利长的居城,越前府中的城池。

连续两日的激战,只有前田父子的阵地像在乌云笼罩下的一丛静林一般平静。

如果他积极协助玄蕃允盛政,那么茂山、足海岭也都会被秀吉军的士兵占领,他绝不会希望这些地方任由战事蹂躏。

他的近臣小塚藤兵卫、木村三藏和其他几人都奋力抗争,在这里牺牲了。虽然《前田创业记》中是这么写的,但是这个奋战实际上是消极退军付出的一些代价而已。

所以战后有世人推断:“前田父子前夜已经收到过秀吉的密信,约好了当天的叛变。说起来,那天前夜有两个穿着百姓服装的男子带着书状混入了阵中。茂山的篝火从半夜一直烧到了早上,这估计也是为了给秀吉回应而做的暗号。”

世人纷纷这么推断。这虽然只是平常的街谈巷议,却有些夸大了事实。事实总是看起来复杂,其实却是简单的。世上臆测的结果就是把事实弄得复杂怪异。把真相不停分解,再加上些细节,让人们更加看不清真相。

“他和柴田应该同仇敌忾,可是和秀吉又从以前就有很深的交情,他在心里还是和秀吉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丰鉴》的作者在这一点上虽然是寥寥数言却言尽问题,可以说没被世上的假象迷惑。

利家有一个女儿做了秀吉的养女。利家夫妻的媒人又是秀吉。私事暂且不提,就说所谓男人间的刎颈之交,利家和秀吉之间也绝不仅仅是一朝一夕的朋友。

年轻时两人一起住在残垣破壁、葫芦架子下,过着贫穷的生活,从那时起两人就是能穿一条裤子的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对着外人也能互相嘲笑,有时还会吵架。

“你的优点的确让人钦佩,可是傻起来真是让人厌烦啊。”一个人这么说着,另一方又回嘴道:“你的缺点真是令人厌恶。可是对我来说倒是个模板,所以我才和你相交。我就是有傻的地方,那也是因为想做你的好榜样跟好朋友才会那么不拘一格的。”

他们就是这样互相了解、一路走来的好朋友。当时已经位至上将的柴田胜家和这样的两个人的交情是大不一样的。朋友交情深浅不同。

虽然如此,可像胜家这样的老将,却还是利用利家的领国在自己势力范围内这一点,面临决战之际不仅把前田父子的兵力投入到战斗中,甚至还把他们安排到贱岳方面,这只能说是不战而败了。倚靠了不该倚靠的东西。实在是失策。

通过贱岳、柳之濑的战斗,柴田虽然总是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于玄蕃允犯了长时间休憩“居着”的战事大忌这一点,但现在分析来看,玄蕃允的失策不过是破坏了战局的一部分,反而是胜家把本来就有异心、脆弱的部分硬是当作主力来用,他的谬误才是根本性的错误。

失败的原因总结来说就是内因。内败者败。这是古今通用的铁则。

在这里,我们先转换视野,看看狐塚方面的动向。柴田胜家的阵所从昨晚开始是什么情况呢?

在这之前需要注意的是,这场战争的特异之处在于已有了出人意料的结果。

这句话的意思是,受玄蕃允休息一晚的影响,支队的战斗已经决定了总战局,总帅胜家的主力反而成了旁系的力量。总的来说,虽然有点儿冒险,胜家出了个奇招,把赢下最初的战斗的任务交给了玄蕃允,可是跟他预想的相反,此举反而快速招来了全军的灭亡。等看到敌人大举进犯时,不管是狐塚主力还是他作为主帅的力量都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因此,关于这一点,后世的史书这样批评玄蕃允:“贱岳、越军的战败都是因为这个竖子误了大事。”把败仗的原因都归结于他没有听从舅舅胜家的话,犯了留守敌人阵地的大忌。玄蕃允虽然确实和娴熟的老将不同,也就是所谓的稚嫩,但是这些论断也太过片面。我们看胜家作为主帅从当夜到第二天的一些做法就知道了。

前夜——二十日的夜晚。胜家派去玄蕃允那里的六个使者全都无功而返,他怏怏不乐,甚至还叹息万事休矣。然后说了句“先睡一觉吧”,便打算在悲痛的心情中在阵所的寺庙的一间房内睡过这短暂的一晚上,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太阳穴旁边的血管都明显地突了起来,脑中的烦恼思绪挥之不去。还有耳鸣在困扰着他。

“岂有此理。这是要逼胜家我杀了他吗?”他怒骂玄蕃允的话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可是这愤怒却不能向任何人发作,最后他只能反思自己,认为是自作自受。都是太过偏爱造成的错误啊。盲目宠爱是毒。说得更仔细些,就是说舅舅和外甥之间的骨肉相连,军律中总帅和部下的严肃的关系,这两种关系在感情用事中混杂在了一起,才铸成今日大错。“这都是我造成的。”胜家突然醒悟了。养子胜丰在长浜叛变的原因也在玄蕃允身上。还有,听说从前在能登的战场上,玄蕃允也曾对前田利家出言不逊。但是,虽然有这些瑕疵,玄蕃允的天分的确是出众的。他的优点还是很多的。

“唉,就是因为这些,今天才会要了我的命啊。”胜家呻吟着翻了个身,像是做了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