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逃命的人就不要再管了,我们还得集中精神对付明日的敌人。”信长不想要这些人的命,也不贪恋他们带走的大批金银珠宝。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贪图小利的人,他心中所念的只有一件事——问鼎中原。
观音寺城的大火被熄灭后信长率军入城,随即下令犒赏三军。可是,他本人却未有丝毫放松,整晚都是身着铠甲而眠。第二天一早,信长立刻召集重臣议事,同时发榜安民。信长命令不破河内守立刻赶往岐阜城,将将军义昭接到守山居住。昨天亲临前线,今天又忙于政务,信长是如此不知疲倦、兢兢业业。随后,他指派柴田胜家、森三左卫门、蜂屋兵库头、坂井右近四将临时担任江州奉行官、代官等职。紧接着,信长又忙于准备船只以求来日进兵大津。为能及时下达每一道命令,信长忙得几乎连饭都顾不上吃。
正在此时,近习侍卫见缝插针地回禀了一句:“从早上起,木下大人就一直等着见主公。”
“对了!我都给忘了,他有什么事,快让他来见我。”正在吃泡饭的信长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放下筷子,朝外书房走去。
此时,藤吉郎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信长坐下后才发现,在藤吉郎身旁有一名身着便装的陌生武士,武士身边还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见到信长时,竟忘了伏身叩拜,只顾望着信长出神。
“我来给主公介绍一下吧!”藤吉郎对信长说道,“这名武士是佐佐木六角大人的手下,即勇冠三军的日野城城主蒲生贤秀大人。这位就是蒲生大人的公子鹤千代少爷。”
“哦,原来是蒲生大人啊!”信长又重新端详了一下这父子俩。当藤吉郎介绍自己时,贤秀父子再次给信长施了礼,然后贤秀开口道:
“在下跟随主公佐佐木家多年,如今来拜会敌军主将,自感羞愧万分,有失武士尊严。昨夜,木下大人亲自到我营中劝说,希望我能为大义而舍小义,所以在下再三思考决定跟木下大人一起来见您。在下乃败军之将,且已老迈腐朽,唯一的希望就是犬子鹤千代能成为有用之才,为此在下也着实花费了一番苦心。即便大人让贤秀立刻切腹自尽,在下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是恳请大人将犬子收入帐中。此不情之请,还望大人应允!”
信长一直微合双目听着贤秀说话,如此情真意切的话语在胜利一方的军营中是很难听到的。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说着,信长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贤秀身边的鹤千代。
“真是一个目若朗星、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啊!”信长不由赞美道。随后,他又对藤吉郎说:“此少年乃麒麟儿也!这孩子真是不错!唉,藤吉郎,你怎么看?正所谓‘奇才自小就与众不同’,我把他招为女婿不是很好嘛!”信长句句真挚,并无戏谑之意。
“过来,过来!”他招手让鹤千代走到自己身边,随后一边抚摩着鹤千代的头,一边说着:“以后就把我的三女儿嫁给你吧!你们要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哟!贤秀,你同意吗?”
这个败军之将感动得泣不成声,一个劲儿地伏身叩拜。藤吉郎没想到,自己的计谋不仅立下一件大功,还成就了如此姻缘,心里对主公更加敬服。
不久的将来,日本战国史上又出现了一位雄才大略、风流倜傥的武将,他能让老奸巨猾的德川家康交出兵权,让丰臣秀吉忌惮三分,让奥州独眼龙政宗困守于穷乡僻壤,这位武将就是蒲生氏乡,也就是这个鹤千代。正所谓:“百姓为水,政权为器。”只有公正、严明的政权,才能使水安稳存于容器中而不致外溢。织田军突破近江,攻克观音寺城、箕作城两城是在十二日。到二十五日时,织田军已完成了战后清理工作,并向天下公布了自己的政令。之后,他们就要一路高歌挺进中原。织田军开始在琵琶湖东岸准备兵船,向大津进发。无数的兵船、粮草及兵马的准备工作,都是在百姓的协助下完成的。这些江州百姓不仅为信长的雄威所臣服,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只有这个人才是值得民众依附的政治家。每当战火四起时,百姓都惶恐不已,为了能让百姓安心,信长会迅速制定公约以保障民生。战时没有充分的时间去制定详细的政治纲领,那些朝令夕改的政策条文也毫无裨益,信长的秘诀就是要迅速制定明确的法令条文以使百姓安心。使百姓安心,就能换来信赖。对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而言,他们所期盼的领导人决不是那种善于摆弄权术的政治家,也不是四处传播圣贤之道的书呆子,这两种人都太不合时宜。
“乱世”即为毫无章法的时代,只有一统乱局、气吞山河之人方可为万民主宰。也许这个人治民严格,不惜杀伐决断,但是,只有这样的雄主才能使百姓安心生活。自应仁之乱后的十几年间,百姓几乎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现在的他们迫切希望能过上这种生活。
有些智者常说:“于此乱世中推行政令实属不易,任何人都很难挽回如此纷乱的政局。”
然而有些智者却认为:此事不可以偏概全,要因人、因时而异。现在正是重建国家政治格局的最佳时机。如果和平日子过久了,百姓会对政治指手画脚、多有诽谤,然而这几年却见不到这样的事。这是因为他们了解到国运的艰难,期盼国家早日归于一统。如果此时有一才智过人、胸怀大志者站出来振臂一呼,所有拥护国家统一之人定会响应。无论要面对多少诽谤非议、多少艰难险阻,为了实现天下大义,他们都会忍辱负重、不折不挠。因此,怎么能说现在这个时代是无比艰难的时代呢?只要那个伟人出现,他就会像东升的旭日一样将世间完全照亮。
这些话听起来也不无道理。总之,信长的做法正好吻合了当时的民情。也许是他独具慧眼、善于相时而动;也许是他的天分、性格使然,总之百姓已认定信长就是那个一统天下的伟人。
他命人在江州的新领地上完成了春播,之后便乘船渡过了琵琶湖。湖面清风微凉,信长不觉想起秋天。无数艘战船驶过,在湖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美丽的水纹。将军义昭的船也于二十五日从守山出发,渡湖后抵达了三井寺。信长知道,与三好、松永两党的一战在所难免,不过他并不畏惧。随后,信长将义昭接进了三井寺的极乐院中。他安慰将军道:“殿下马上就可以回京师了!”转眼到了二十八日,信长于当日率军入京,大军已越过了逢坂山。
当队伍抵达粟田口时,突然停止前行。一直陪在信长身边的藤吉郎正要跑到队前去看个究竟,这时明智光秀从前面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是御使。”“什么?御使?”
听到光秀的回禀,信长非常吃惊,急忙从马上跳下来。
随后,万里小路中纳言惟房、立入左京赖隆两位使臣来到信长面前传旨,信长叩谢道:“莽夫信长,仅有弓弩之勇,无安邦定国之能。然,自父信秀起,就为宫廷离乱、圣心难安而忧心不已。今日,臣自偏远之地来到京城,天子能委以护国之重任,此乃武门之荣、家族之幸也。”
那三万织田军也和信长一样,都在心里默默发誓效忠天皇。不到半日,尾浓兵马就接连突破了醍醐、山科、宇治各城,进入了伏见城。
当日,信长扎营东福寺,将军义昭则住进了东山的清水寺。紧接着,他又在城中张贴布告安民。同时,信长迅速布置警戒、巡逻等任务。负责白天巡逻工作的是菅谷九右卫门,晚上则是木下藤吉郎。一天,一名织田军士兵在酒馆里喝酒,身为胜利一方,他表现得十分傲慢。当他酒足饭饱后,仅扔下几枚少得可怜的铜板就想走。“这些钱足够了吧!”酒馆老板一看可急了,急忙追出去拉住士兵喊道:“您的钱不够呀!”那士兵“咚!”的一拳就把老板揍倒在地,大摇大摆地走了。正在巡逻的藤吉郎见此情景,立即命令道:“把他抓起来!”随后,藤吉郎把这名士兵带到了东福寺军营。信长知道事情的经过后,十分赞成藤吉郎的做法,他命人扒下士兵的盔甲,将其绑在东福寺门前的大树上。
随后,信长还命令将该士兵的罪状公布于众,将他在阳光下暴晒三天之后斩首示众。
东福寺门前每天都是人来人往,而且多是京都的富商和公卿。同时,寺里的用人和一些采买日用品的商人也经常途经此处。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绑在树上的人,人们不禁驻足观看。大家还看到在被绑者的旁边还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此人所犯之罪。“自己的士兵犯法也决不宽容,真是难得啊!”
一时间,信长执法严明、处事公正的作风在京城百姓中传为美谈。之前,城里也有很多告示板写着:抢夺百姓一文钱者立时斩首。不过,那只是官府摆摆样子而已,但织田军却能做到言出必行。对于信长所公布的严格法令,没有一个百姓感到不满。
“夺一钱者斩!”已成了当时百姓中的流行语。信长于九月七日自岐阜城发兵,在短短的二十一天时间里,他的形象已屹立在了广袤的中原大地上。
七番乐
“我实在是懒得见客了。”信长回头看了一眼藤吉郎,同时伸了个懒腰。
此时,东福寺的景致正佳,山石间清泉潺潺,点点红叶掩映其中。信长带着藤吉郎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回到屋内刚落座,下人就过来回禀“有某人前来拜访”、“有某人来问候主公”。
信长听后说道:“你对他们说我今天太累了,谢绝见客,并跟他们致歉。”
最近几天,东福寺门前简直是门庭若市。上至公卿贵胄,下至富商名流,他们带着美酒、金银及各种珍玩一窝蜂似的来拜会信长。对此,信长只有摇头苦笑。同时,他不禁回想起七年前,自己扮作一名乡下武士偷偷入京刺探虚实的情景。那时,有很多人都想砍掉他信长的头颅,绝没有人会以财宝相赠。可笑的是,信长还是那个信长,而东福寺外的那些人一下子都变成了恭维者,仿佛信长的功绩里也有自己的一份儿似的。
只听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道:“我见过他了,他的人品比外面传说的还要好,是一个非常有器量的人。”
另一个人说道:“我昨天也见过他了。他为人十分客气,对我就像老朋友一样。”
还有人说道:“只要他出手一定可以平定四海之乱。”在一个月前,这些人根本不会这样说。如今,他们搜肠刮肚地找到这些溢美之词对信长大肆赞扬。
七番乐:日本秋田、山形地区的神乐。
对于日益高涨的声望,信长也有些始料未及。同时,他对于民心的多种表现形式也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信长一直心怀忠君之志,父亲信秀的教育对他的影响也颇深。此次上京,他首先去拜见了天皇,并陈述了自己进京的初衷,同时还献上了金币两百枚、丝绸两百匹、棉布三百捆、稻米一千五百袋。
京都百姓对此事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信长发誓要对天皇效忠。”还有人说:“只有信长才是能真正效忠天皇的武将。”这些评价都让信长十分惭愧。
他同时想到,还有一个棘手的敌人要对付。只要大鱼尚在池中,池水就会不断泛滥。信长接下来的敌人就是隐藏在摄河泉村落和山野间的三好、松永两党的余部。距离信长最近的威胁包括山城国的乙训郡青龙寺城的岩成主税介、高槻城的入江左近、武库郡小清水的原右京、富田普门寺城的细川扫部介。此外,还有池田城的池田筑后守、尼崎的荒木村重、河内的三好下野同笑岩入道;远处的敌人有盘踞在大和信贵山多门城的松永弹正久秀等人。不难看出,织田家的所有领土加上京都内外的面积也远远不及敌方所占据的土地辽阔。
现在,敌军日夜都在注意织田军的动向,一旦他们抓住机会必定要回师京都,将织田军斩尽杀绝。
这天,一个下人向藤吉郎回禀道:“一个自称是尼崎荒木村重的敌将要求见木下大人。他身着便装,独自前来,不知大人是否认识此人?”
藤吉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伏身对信长说道:“主公要不要见一见此人?”“来人是谁?”
“荒木村重,是拜访我的客人。”“你何时跟敌军私通的?”信长笑着问道。“就是最近的事。我看营中事务不忙,就去尼崎游说荒木村重,并劝他来营中拜见主公。”“你可真勤快呀!”“战争需要的不仅是冲锋陷阵。”
“不过,刚才,我已说过不见任何客人,你就代我接见他吧!今晚可以让他在寺内留宿,明日我再会见他。”
“不可。如果那样他会立刻掉头回去,因为他毕竟是一城之主。此人年纪不大,却极有魄力。此前,他一直据守摄津的尼崎,且治军有方,只要他振臂一呼,畿内地区的豪杰莫不相应。对我军而言,他是最为强大的敌人之一。恕在下直言,如果我们现在不能将此男子收服,定会影响将来的大计。所以,我特意约他今日来访。此人绝不同于门外那些只想给主公锦上添花的市井之徒。”
“看来,你十分看重这名敌将啊!”
“无论他是否身为敌将,只要具有过人之处,就值得人们尊敬。我相信,荒木村重就是一个值得我尊敬的人。”
“带他来见!”“太感谢您了!把他带到这儿来!”藤吉郎命令下人。
不一会儿,村重就在众多侍卫的陪伴下来到了信长面前。藤吉郎看到这阵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随即命令道:“你们都退下吧!”
他坚信,自己一人完全可以保证主公的安全。众侍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不过在隔壁及暗处仍埋伏着一些武士,他们屏气凝神,以防万一。此时,应该感到恐惧的恐怕是那位身着便装、只身前来的荒木村重。
然而,村重却显得格外从容,他高挺着胸膛。村重今年刚满二十二岁,尽管他的身材瘦小,容貌却非常奇特。也许是幼年时的天花所致,他的一侧眼睑总是在轻微跳动。村重肤色较黑,瘦骨嶙峋,乍一看去他的长相并不讨人喜欢。
之前,信长听到藤吉郎对此人赞赏有加,可见面之后不禁大失所望——他说的就是这个男人呀!
双方行过礼之后,村重就像一只疣蛙似的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信长有些不快。他不能忍受眼前这个青年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自己。
“村重,你喜欢吃年糕吗?”
听到信长突然问话,村重抬起那不停痉挛的眼皮,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平时经常吃年糕。”
“来人,拿年糕来!”随后,信长拔出腰刀,用刀尖扎起一块年糕,递到村重面前。“我就不客气了。”村重轻轻走过去,对着刀尖的方向伏身叩谢。信长以为他会用双手取下年糕,便说道:“请尝一尝吧!”谁知,村重竟然没用手拿,而是张着大嘴看着信长。他满口尽是杂乱不齐的黄牙,看得信长十分不舒服,然而村重却显得泰然自若,甚至还有几分殷勤。
当信长用刀把年糕送入村重口中之后,随即收刀入鞘。“啊哈哈哈!”信长高声大笑。此时,村重大口嚼着这一大块年糕,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他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信长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人。他就是这样一个会莫名其妙地厌恶对方,又会突然对对方产生好感的人。
“藤吉郎,的确如你所说,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你把他带到里面好好招待,我之后再来奉陪。”于是,藤吉郎把村重带进内院。当四下无人时,藤吉郎询问村重对信长的印象如何。
“没什么特别……”村重面无表情,随即又加了一句,“不过,我相信你的眼光,我可以为他做事。”
荒木村重的倒戈,大大动摇了摄河泉地区的三好、松永两党阵营。不久,青龙寺的岩成家族也大开城门投降。伊丹、池田、芥川、小清水、高槻诸城也相继被织田军收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