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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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19)

“我没心情听你讲故事,你拣紧要的说吧。”“敌人见我不在城内,便夜袭横山城,我立即将其击退,生擒的敌军僧兵中,有一人叫宫部善性坊。”“是俘虏啊。”

“是的,我将他小心养在军中,有空便向他讲述时代的大势所趋和武士之道,就这样,有天他主动请求去说服旧主大野木土佐守,于是他又让土佐守劝说其他的老臣,最终都一一归顺到我帐下了。”

“果真如此?”“战场无戏言。”

“嗯……”信长为藤吉郎的深谋远虑,以及闪烁于其中的狡黠而讶异不已,已经不是佩服二字可以形容。

正如藤吉郎所说,战场无戏言,没过多久,宫部善性坊和大野木土佐守在藤吉郎手下的带领下过来了。

二人远远地跪在草丛中,向信长行礼。信长问了土佐守几个问题,以确认藤吉郎所言属实。土佐守恭敬地回答道:“我投降并非一己之见,京极城郭里任职的另外两位老臣也认为与您作对是愚蠢的行为,这样只会加速自家的灭亡,让领地的民众受苦,我们深刻反省了这点,所以向木下大人递交了誓书,以表明意志。”

“你连誓书都有?”信长回过头来问道。“我本来就没有想过拿一张白纸来向您禀报此事。”藤吉郎笑着答道。不久,信长便下了山,和藤吉郎、善性坊回到了横山城的阵地上。大野木土佐守一人从小道悄悄回到了小谷城的第二城郭中。

母爱之战

长政还年轻。虽然妻子市夫人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但其妻子也才二十三四岁。长政才二十九岁。

小谷城辽阔的地域被分成三块,每一块都建有一座城,长政就据守在第三城郭里。小谷城是三座城郭的总称。

黄昏时分前,南方的山谷中一直有激烈的枪声。有时,也会传来大型火枪的声音,连天花板都被震动了。

市夫人眼神中满是惊恐之色,她不由自主地将怀中的婴儿抱紧了。婴儿是还未断奶的达姬。

明明没有风,烛台的火光却冒着烟,改变了颜色。“好吓人!”

“妈妈!”次女初姬靠到妈妈的右边袖子上,长女茶茶也趴在她的左膝上。还有一个孩子是男孩,虽然还小,但没有凑到母亲的膝边。他拿着棍子敲打着侍女。他是长政的嫡子——万寿丸。“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打仗嘛。”万寿在撒娇,用没有箭头的箭打着侍女。

“万寿,为什么要打用人?打仗是由父亲负责的。你父亲说过,打仗的时候,乖乖地待着才是好孩子,你都忘了吗?要是被手下人笑话的话,就算你长大了,也当不了优秀的将军。”

母亲说的话,万寿也能略略懂一些。他默默地听着,突然高声哭了起来:“我要看打仗嘛,我要看打仗嘛。”

用人们拿他没办法,只能看着他。这期间又传来了几下枪声。长女茶茶已经六七岁了。父亲所处的困境以及母亲的悲伤,还有全城将士同仇敌忾的意志,女孩子也能理解一些。她用老成的语气对弟弟说道:“万寿,不要说这种不懂事的话,你不同情母亲吗?你不知道父亲在和敌人作战吗?是吧,母亲。”姐姐本想安抚下弟弟,但万寿却挥舞着箭冲过来,想要打茶茶。“打你这个茶茶!”茶茶举起袖子挡住自己,躲到了母亲身后。“停手!”市夫人静静地说着,拦住万寿,拿下了箭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织田匹夫,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刚在尾张的乡下发家,横行霸道的低级武士而已!我岂会屈服于信长之流?我浅井家可不一样!”

有人大声地说着话,带着两三名武将走了进来。不用说,招呼都不用打就进入深宫的人,当然只有浅井长政了。

“哦?大家都在这啊。”昏暗的灯光下,房间显得很是空旷。看到妻子和孩子们都平安无事,他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啊……我有点累了。”长政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接着他又脱下了一部分铠甲,转身向身后的部将们说道:“你们也稍微休息下!看傍晚时的天色,敌人可能半夜前来偷袭……趁着现在休息下吧。”长政说话时,语气有点急促。

部将们离开之后,长政的内心觉得松了口气。即使是战争时期,他还能感觉自己在这里是一家之主,也是一位丈夫。

“夫人……是不是很害怕?傍晚的枪声太响了。”市夫人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她摇了摇头,脸色苍白。“没有……我在这里,所以没有害怕的感觉。”“万寿和茶茶都没有吓哭吧?”“您要表扬下他们,大家都很乖。”

“……是吗?”长政勉强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你放心吧。敌军虽然一再过来偷袭,但都被我们击败了……就算接下来织田的大军还要攻打我们几十天,不,便是几百天,我长政,我浅井一族,也决不屈服……信长之流算什么!”长政带着唾弃的语气骂着,突然间合上了嘴。

灯光下,市夫人将脸埋在了怀中的婴儿身上。

她是信长的妹妹!长政的内心动摇了。她的长相和信长有某种类似之处,光滑的脖子和侧脸长长的曲线,都是织田家的特征。

“夫人,你在哭吗?”“没有,我哪会哭呢?可能是因为出不了奶水,小公主一着急,有时就会咬奶头。”

“不出奶?”“是啊,最近。”

“那是因为你背着人伤心,你明显消瘦了。你可是做母亲的啊,你负责的是身为母亲的战争。”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这个丈夫很过分吧。”长政说着,愤愤地昂首望着方格天花板。市夫人带着孩子们,走到了丈夫身旁。“我没这样觉得!我为什么要恨您呢?我看透了,这一切都是宿命。”“仅仅归于宿命的话,作为一个人,还是无法彻底断念的。这种痛苦可能胜过吞下刀剑,但你身为武将的妻子,应该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如果没有做到这点,那么你的决心,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决心。”“我对此已经有理解……可是,我是个女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是个母亲。”

“这很正常。平常没让你去接触世间的知识和表象,突然让你理解,你也难以做到……我现在就明确地和你说吧。”

“……”“夫人,我从娶你那天起,就不觉得我们能永远长相厮守。父亲久政也没有认可你是浅井家的儿媳。”“啊……您说什么?您刚才说的。”

“这种时候人才会说出真相。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我长政应该向你道出实情:乱世武将的表里不一和玩弄权谋,还有人世的痛苦……我现在告诉你世间的真相,你不用伤心,不用怀疑,冷静地听着。”

长政盯着她几乎马上就要哭起来的脸庞,安慰道:“信长将你嫁给我长政,只是出于政治目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信长的想法。”

说完,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我虽然明知这点,但和你又产生了无法割舍的感情。不知不觉间已经生了四个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你已经不再是信长的妹妹,而是长政的妻子,是长政的孩子的母亲……你不能为信长这个敌人流泪。你为什么要瘦成这样,连喂孩子的奶水都没有了?”

现在看来,一切命运的结果,其实都源于“政治目的”这张咒符。长政迎娶了政治策略新娘——市夫人后,同时也只能将信长视为精于谋略的人了。这其中当然有政治婚姻的成分在里面,但信长发自内心地喜爱妹夫长政,从一开始便充满喜爱之情。长政十六岁时,就已经作为将领领军上阵,他屡次击败南近江的六角承祯,不断扩张领土。信长将触角伸到这片土地上时,浅井家的领土已经实现了大规模的扩张,将边境拉到了爱知川。

信长认为浅井家的儿子前途无量,看好他的武将之才。于是他主动热心地到浅井家牵线,将阿市许配给了浅井家。

然后,这桩婚姻从一开始便隐藏着危机。原因在于越前的朝仓家与浅井家之间的亲密关系已经传了三代。不仅是攻守同盟的关系,更是互相有很多旧恩。两家的关系如此复杂和紧密,根本无法切断。然而,朝仓与织田却是多年来敌对。信长攻打岐阜的斋藤时,朝仓是如何阻挠,是如何援助斋藤的,仅凭这些就可以判断双方的关系。

“没关系,这些事丝毫不必烦恼,我信长给他写封信就好了。”对于不利于结亲的因素,信长采用了自己的一套解决方法。

他给朝仓家发了一封誓约,承诺永不向朝仓的领地内发兵。朝仓义景收到信函之后,没有理会,他悄悄地向长政的父亲久政以及长政说:“千万不要信任他。”并且一直将信长的野心和行动通报给浅井家。年轻的长政,一直被父亲及曾经有恩于自己家的朝仓家告诫要小心织田家,他从新婚伊始,便用一种特别的眼光来观察自己那天真无邪的妻子。后来,朝仓与足利将军秘密结盟,甲斐的信玄、比睿山等组成了反信长联盟,不知不觉间,长政也被卷入其中。第二年,当信长攻入越前的金崎时,战火点燃了。长政突然袭击了信长的后方,切断了远征途中的信长的退路,并且和朝仓家呼应,试图一举歼灭信长。

“我不会被你安排的政治策略婚姻所左右。”长政将自己的态度明确地传达给信长。

信长在当时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因为长政的所作所为,让喜爱他的信长根本无法理解。信长因为看好浅井,所以将妹妹嫁过去了,但从那之后,浅井势力反倒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和枷锁。

到了今天,信长终于一举消灭越前之后,小谷城对信长而言既非石头也非枷锁,其命运完全被信长控制了。

然而,直到现在,信长内心仍然有不愿杀死长政的心思。个中原因不言自明——他本来就很爱惜长政的武将之才,加上对方又是自己深爱的妹妹的丈夫。

众人都很诧异,当年火烧比睿山时,即使被称为魔王也不惜一战的主公,如今却左右为难。

晨雾依然很浓。巨大的太阳升到山侧,但小谷城的盆地以及周边的山谷中依然大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

浅井家的城小小的城呀小小的城啊,好吃的茶点呀呀,早茶的茶点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似乎来源于大雾中的某处。声音不像是一两个人发出来的,而是很多人一边合唱一边打拍子,听上去他们在边唱边跳。

“在哪里?”“这是什么?”

小孩子起得早。茶茶和万寿从卧室起来后,两人光着脚穿过走廊,朝着声音的方向,来到了院子里。他们走到城郭尽头,看着北边。

“在那里,他们在那儿跳舞,唱歌,有好多人。”万寿很是开心。姐姐茶茶也瞪着眼睛看着远方问道:“在哪儿在哪儿?”

声音来自北边山头的中腹。只有那边的雾散开了,照进了阳光,就像云朵的缝隙一样。

那边正好有座山丘,形状就像大佛的膝盖。很明显那些人是敌军。秋天的早上,一小队信长的士兵,正在开心地唱歌。

“喂!听不到吗?”那边有人吼道,接着又一齐唱了起来:

浅井家的城小小的城呀小小的城啊,好吃的茶点呀呀,早茶的茶点这时,茶茶和万寿的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枪响,声音砰砰砰地响个不停。

浅井军从箭楼的枪眼中朝着嘲弄者开火了。“好吓人!”茶茶趴下身,盖住了耳朵。万寿毕竟是男孩子,抬头看着白墙的枪眼中冒出的弹烟。歌声停止了,敌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雾中。

“……人不见了,没意思。”万寿还在看着远处。身后传来乳母和母亲的声音。

市夫人看到刚才起来就不见人的两个孩子竟然在这里,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叫道:“危险啊,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她搂着茶茶,乳母则拉着万寿,将二人拉回了主城里。“你们在干吗?”丈夫长政和一帮老臣及部将一起,紧咬着双唇无奈地站在那里。

“孩子们听到城外的歌声,所以跑到那里看热闹……”“孩子嘛。”长政苦笑了一下,说道,“把他们带到里屋去!”“……是。”“不,等下,孩子们就抱着,让他们观看好了。攻城的家伙们,厌倦了长期作战,所以开个玩笑而已,我们用火枪来回答,显得有点没气度了……孩子们,我现在就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长政叫来几个小兵,吩咐他们唱歌回给敌军。士兵们因为守城而感觉乏味和困倦,这下个个都来了劲,他们大声唱了起来:

浅井家的城叫茶点

红小豆饭茶点厉害的茶点

听到歌声,攻城的士兵们又出现在之前的山上,放声高歌起来:

浅井大人啊是个熟栗子带刺的壳里有可爱的果子又怕摇啊又怕掉人不安全城也危险歌词完全是即兴的,也就是现编的。敌军唱完之后,城内士兵也不服气地回上了一首:

信长大人是桥下一泥龟伸下头啊缩起来伸下头啊缩起来脖子伸缩真是巧啊下次伸出来砍下你这茶刷头于是,当天的枪战又开始了。刚才跳舞唱歌的士兵中有人受伤了。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市夫人带着四个孩子,内心进行着她那同样鲜血淋漓的战争。

鹎鸟飞过山谷,鸟鸣声传了过来。秋意渐浓,草尖的露水冰凉。“大人,出大事情了!”藤挂三河守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长政夜晚虽然在孩子和妻子的蚊帐旁边休息,但铠甲并没有解开。“三河,出什么事了?”他迅速走出卧室,声音听上去异常着急。

晨袭!这是他的直觉,然而三河守所汇报的事情,却是更加重大的情况。

“第二城郭,也就是京极城郭,一夜之间,就被信长军占领了。”“什……什么?”

怎么可能?浅井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您先不要怀疑,先到箭楼上看看吧。”“不,不可能。”

他朝着瞭望台冲了过去,黑洞洞的楼梯中,他几次差点踩空,站到了箭楼上。

这里虽然和京极城郭相距甚远,但站在这里,从高处俯瞰,一览无余。那边的城头上,飘扬着几面旗帜。没有一面是浅井家臣大野木土佐守、三田村右卫门和浅井玄蕃的。而且,其中一面军旗在晨空中灿然翻飞,明显地证明这里已是敌军将校木下藤吉郎的阵地。

“叛变了吗?这些老臣都离开了浅井家?不爱惜名誉的就走吧,随便!事已至此,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了。好吧,我让你们看看,信长!要让天下的武将看看……看我浅井长政的生存之道。”

他的脸上甚至现出一丝笑意。

说客

长政默默地走下了三重箭楼昏暗的楼梯。跟在他身后的部下们感觉是跟着他走向深深的地下。“这……这叫什么事情!”漆黑的楼梯中,一位部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嚷道。

“大野木土佐守、浅井玄蕃和三田村右卫门,三个人一起叛变了,真没想到。”

另一名部将呻吟似的答道:“他们身居要职……而且还据守在如此重要的京极城郭,却轻率地抛弃了这一切。”说完,他悲伤地哽咽了一声。

“不是人啊!”众人都紧咬双唇,痛骂三老的不忠。长政转身说道:“别再抱怨了!”说话间,一行人走完楼梯,来到了最下面铺着木板的大厅里。

城池像巨大的笼子,又像监狱一般牢固。众多的伤员躺在草席上呻吟着。

长政经过时,仰卧的武士也爬了起来,双手支地行礼。“不会让你们白死的!”长政对左右人等这样说着,走了过去。走到外边时,他的眼帘上可以看出哭过的痕迹。然而,即使如此,他严格禁止部将们抱怨别人。

“投降敌人也好,为长政殉命也好,去留都由各人选择,不应辱骂别人。今日一战,信长和长政都师出有名。他志在天下的改革,而我长政是为武将的名誉和大义而战。你们如果觉得投降信长比较好,那么就投奔信长吧,我不会阻拦你们的。”长政说完,便走出门,前去查看各处的防御状况,他走了还不到百步,又传来一个比失去京极城郭还要震撼的消息。“大人,大人!不得了了!”一名浑身是血的部将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哎,这不是休太郎吗?怎么了?”长政心中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井休太郎并非第三城郭的武士,而是父亲久政的侍卫。

“就在刚才,主公自尽了……我在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将遗物带来了。”

休太郎扑通一声跪下了,接着他痛苦地喘着气,将久政的发髻和窄袖便服拿了出来,交到了长政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