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周围每个人的脸,脸上都失去了光泽。沮丧、疲惫,眼神呆滞,寡言少语,情绪低沉。已经军无战心了。黄正诚把大队人马、炮、辎重,鲜血淋淋的伤兵,疲惫不堪的士兵,从高地上撤下来。部队已经难以保持建制了,纷纷乱乱像退却似地往山下拥来。十六吴孝闵接到旅骑兵通信员带来的命令,带二十九团火速回返。时近黄昏,太阳把最后的光辉反射回来,照得希吴岭脉络分明,一切景物清晰可见。前卫连长霍刚报告广东面黄尘滚滚,刀枪闪光,大队人马从高地上拥下来,看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吴孝闵走到前边举着镜子望去。因为距离很远,一对准焦点,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只见纷纷乱乱的人群,人、马、炮、车辆、牲口紧紧地挤在一起,密密麻麻地从高地上倾泻下来。他判断是敌人,是攻击上陈的敌人撤下来了。只见敌人大队人马径直向陈堰逼近,前头巳经离陈堰很近,后边望不到尽头。陈堰是个很大的村子,有一道又高又厚的石砌的寨墙,上面有垛口,可以凭险固守。这里靠近临汾,离集团军大本营近在咫尺。黄正诚谅我不敢打他,只须固守一夜,让土兵休息一下,做饭吃,明天再打不迟。吴孝闵说:“不能等敌人进到寨子里头打,必须立即攻击这股敌人。部队隐蔽集结,召营长们来开会。”
吴孝阂召集了紧急军事会议,部署了战斗,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敌人完全没有发觉我们,正放心大胆地从南门和西门往陈堰村里拥。两个营长同意政委的意见,应迅速发起攻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参谋长宋玉樵担心地说:“上级具体部署还不清楚,最好是立即向上级报告这一情况,这样做比较稳妥。如果和友邻配合不上,或者上级意图有所改变……”
参谋长方方的脸盘,一脸很浓的络腮胡子,貌似李逵,但是语音柔和,办事心细。他的话是有道理的。现在团长不在,吴孝闵作为团政治委员主事,但毕竟不是团长,不是军事上的主官。吴孝闵明白参谋长的用心。可是作为团的政治委员,责任也同样重大。要当机立断,定下决心』不可失。他说:歼灭胡宗南天下第一师的决心是定了的。上级意图很明确,不会改变。立即投入战斗对我有利,我二十九团长于猛攻猛打,长于村落战。只要能楔进陈堰寨子里,到里面去打,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这就叫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他把手一挥说广打,立刻打。同时派骑兵通讯员向旅部报告情况和我们的计划。”
他宣布命令:“一营进陈堰西门,二营从北门进。三营位于陈堰西南,防备敌人从公路上突围。攻击部队动作要快,要猛,和敌人抢时间,最好是尾敌进人寨子里面。”
他问前卫连长霍刚/你的意见?”
霍刚说广我的想法:敌人不哼,我也不响,乘天色昏暗,敌人混乱之际,混进陈堰。我连是前卫连,我们打头阵。”
一营长一下子站起来说:“跟我走。”
他带一营直插陈堰西门。二营长带队奔向北门。参谋长宋玉樵已经派出骑兵去寻找旅部。但他以为政委操之过急了。吴孝闵说:“你用不着担心。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我一个团对敌人个团,我怕什么?夜战、近战、村落战是我们的长处。敌人是一怕夜战,二怕近战。他有两短,我有三长。我们不能等待什么都弄得停停当当尔后再动手,那样干不成有生气的事来。只能四平八稳。”
他命令参谋长,“立即把通各营的电线架起来。”
吴孝闵一面观察敌人,一面说:敌人没有一点秩序,黄正诚对他的部队巳经失去控制。兵不在多,面在纪律和秩序。”
黄昏降临,暮色加深,敌人吏加混乱。吴孝闵焦急地等待那里可能发生战斗。他用镜子追踪着一营部队的行动,看到部队已经和敌人逼近。再一看时,已经和敌人混在一起分不出来了。我们部队融人敌人的人流。他向参谋长说:“派人向旅部报告,黄正诚进驻陈堰,我两个营和敌人同时进村。”
十七陈赓接到周希汉的报告广黄正诚全部人马进驻陈堰,吴孝闵团两个营尾敌进村。我计划:二十八团从东面攻,三十团从南门攻击。”
陈赓立刻命令李成芳“对官雀敌人最后发起攻击,全歼官雀敌人。”
因为十旅巳经包围了黄正诚的师部和一团。至此,天下第一师已经全部落人他的掌握之中。吴孝闵一出手打破了黄正诚的防御计划。而村落战又是这个团最擅长的。这就保证并加速了全歼胡宗南天下第一师的胜利。吴孝闵这一步棋使陈赓十分满意。人们发现司令员神色幵朗,第二次出现了笑容。人们很自然地想到吴孝闵那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文弱得像一个书生,但却是一员战将。突人陈堰这一行动,表现他机敏、大胆、勇敢,这就加速了全歼天下第一师的进程。陈赓早就打定主意:把吴孝闵由团的政治委员任命为二十九团团长,兼团政治委员。他是在实践之中选拔人才的。他霱要的是:既能打仗又有头脑的将才,因为一个能干的人一着决策,便可以打开局面,加速事件的进程。一千个庸才是达不到这种境地的,反而会坏事。十八敌人一进陈堰,就找房子住,抢锅做饭,搞柴,抓鸡,逮猪,到村民家翻箱倒柜,像一群恶狼。有的倒下就睡,毫无戒备。霍刚和敌人一起进村,敌人毫不觉察。他们在一个大院子里一下子就缴了二百多人的枪。敌人疲惫已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枪支背包丢得到处都是,毫无敌情观念。也许是一天的疲累,在野外曝晒,水米不进口,支持不住了。田芳见一个老兵,胡子很长。问道:“你这么大年纪还当兵,你走得动吗?”
那老兵说:“我不是列兵,是伙夫……”
田芳看到他手里抓着一只鸡,问:“给谁抓的。”
老兵连忙解释:“团长要吃……”
田芳命令说:带我去你们团部。你们团长叫什么?”
老兵吓得魂不附体广叫刘玉树,是一团团长。”
田芳一直堵到团部门口。天下第一师第一团团长刘玉树吓呆了。什么也来不及了,被田芳冲锋枪逼住,举起了双手。枪被下掉,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被带出陈堰,梦想不到作了俘虏。陈堰村子里战斗已经激烈起来。街上一片混乱。田芳押着敌天下第一师一团团长刘玉树,通过坎坷不平的街道,一直押送到我团部。向政委报告:“黄正诚的第一团团长被捉来。”
吴孝闵一下子坐起,在这混乱之际竟捉到天下第一师的一团团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单刀直人地问俘虏:“你叫什么名字?”
俘虏说:“我叫刘玉树。”
吴孝闵问:“你怎么作了俘虏?”浮虏说:“我来不及准备,他们就到了我跟前。”
吴孝闵问:“要我们等你火力展开了再动手吗?你不懂得兵不厌诈吗?当天下第一师当骄了,以为没人敢碰你?你们二团被包围了,你怎么还敢以一个团出来增援呢?”
俘虏说广陈堰离临汾很近,东西还有我两个师……怕什么?!““你们到陈堰来干什么?”俘虏说:“歇一晚上,明天再战。”
吴孝闵政委问广如果等不到明天呢?告诉你,你们被包围了。如果你明智一点,识相一点,最后行使一次团长的职权,叫你的下级军官和弟兄们放下武器,不要再作无谓的牺牲。我们不杀俘虏,立功者还可以受到优待。你要认清形势,退出内战战场,回头是岸。”
他向站在一边的霍刚说:“带他去喊话,让他的弟兄们放下武器,要保证他的安全。”
田芳带一团团长又回到村子里,到前沿阵地上。敌第一团占据着一座小院,院子里一座二层砖墙炮楼、上面架着一挺重机枪,机枪疯狂地喷着火舌,使人无法接近。部队用手榴弹和敌人对阵。田芳一阵手榷弹猛攻,逼近了敌人,控制了院墙的大门洞。把刘玉树安排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向刘玉树说:“你喊话,叫你的人放下武器。”
刘玉树已经清醒了一些。他估计和他说话的人是个大官,戴着眼镜,不怒不骂,不急不通,不挖苦,把道理给他点明。当田芳给他下令时,他顺从地点了点头。田芳说:“叫你营长的名字。叫应了和他说话。”
刘玉树用激动发颤的声音叫他营长的大号:“咸宁、咸宁……”
起先对方不停地射击,打手榴弹,后来答话了:“谁叫我的名宁?”随即命令,“先别打枪!”枪声顿时停止。刘玉树喊广咸宁,是我叫你,我是玉树啊!”对方逼问:“你在哪儿?”刘玉树说:咸宁,我到了这边儿了,别打了,放下武器吧!”一片沉寂,双方都停止了射击,战场上出现了奇特的平静,几乎听得见人们喘着粗气的声音。刘玉树认清脆的声音说:“咸宁,放下武器吧!再打下去不过是弟兄伤亡,谁没有妻儿老小……”
刘玉树声音里充满了感情。又是一片沉寂。突然从沉寂中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不打了,放下武器。”
顿时,枪、子弹袋,从褛上、窗子里丢出来。片刻工夫,院子里堆起一个小山堆。整整两个迮放下了武器。吴孝闵政委兴奋起来。至此,天下第一师的第一团已经放下武器。黄正诚身边只有他的警卫部队。他上到房屋顶上观察,清楚地看到战士们在和敌人逐房争夺,手榴弹爆炸的火花,冲锋枪喷着火舌。西南角一座髙房被敌人占领,重机枪响声扣人心弦,炮弹的炸裂声震耳欲聋。通信员带来旅长的指示:同意吴孝闵方案,旅部派炮兵和工兵来助战。参谋长走来报告:“二十八团两个营从东门进来,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三十团一个营归我指挥,放在村子西南。黄正诚跑不掉了十九黄正诚得知团长刘玉树投敌,并有两个连火线上哗变,他气得脸白了。仗还没有打,一个团完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也不知道共军怎么会进到陈堰里边来的,一开始就打了个被动仗,成了近距离的巷战。他要对付共军的夜战和近战,气得他在屋子里直打转。官雀方面,共军又恢复了攻势。他又步了二团的后尘,轮到他黄正诚向董钊呼救了。黄正诚完全没有料到,陈赓把仅有的三个旅都投入了战斗。从午夜打起,又整整打了一个白天,他的部队怎么抵挡得了,怎么可能还有旺盛的攻击能力?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国军是等上峰的命令行事,绝无主动精神;陈赓部队,下级指挥官和士兵都有主动攻击精神。这就使共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陈堰。如果不是这样,而是他守陈堰,陈赓来攻,他自信可以支持得住。现在说这些都是废话了。共军打进陈堰,展开巷战,他的武器无法发挥效力。一团长刘玉树投敌,他黄正诚被置于十分尴尬的地步。这对黄正诚说来,真如冷水浇头,周身寒彻。董钊得到情况后破口大骂。二团之围未解,黄正诚和一团又陷重围,现在是官雀和陈堰两处同时呼救。参谋长忽然明白过来:我们中了陈赓的诡计,陈赓在今天拂晓停止对二团的攻击,直到现在,整十四个小时,以二团作诱饵。董钊不服气广我们为什么不能攻陈赓所必救?”参谋长惨然一笑:“共军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他们没有什么所必救的。而我们又围不住他们。”
董钊逼问他:“现在怎么办?”
“固守待援,依然是二团的老方子,或者命令陈堰和官雀同时突围。”
董钊冒火了:“突围就等于全军覆灭。”
参谋长对答如流:“速调七十八师。”
董钊在屋子里踱着自语着:“来不及了,陈堰的防御已破。”
他感到屋?里的地面是坎坷不平的,走起来好艰难,但他又坐不住,没有良策解目前之危。他纳闷,也是给参谋长听的;“黄正诚为什么不回临汾?”
参谋长直言不讳地说:“攻不下上陈,被钧座痛骂,无颜见临汾父老。”
董钊现在才感到如同一场恶梦降临。九月二十二日前,一切顺利,进临汾,攻翼城,夺浮山,节节进逼,陈赓步步后撤。一夜之间,风云突变。他问参谋长:“一六七师和二十七师的情况怎么样?”
参谋长说:“一六七师、二十七师开始顺利,夺取了西佐岭,逼近韩村一线,离官雀只有几里路。共军投人一个团,拚死抗击,展开白刃格斗。我停止攻击。”
董钊说:“命令一六七师、二十七师合力攻击官雀,乘胜西来解陈堰之围。”
参谋报告:“二团联系中断。”
人们都楞住了,一言不发。董钊大睁着双眼盯着报告情况的参谋。谁都明白,“联系中断”这个词就意味全军覆没。全军覆没这个不祥之词,不管怎么说都会给人一种精神压力。董钊向黄正诚呼叫。黄正诚回答,我可以固守,支持到明天,但是晚了。黑夜是共军的大下。陈赓如愿以偿了。”
董钊问:“能否突围?”黄正诚说:“只身突围有何面目见人?”
董钊说:“已经命令一六七师、二十七师回援,预计天明赶到。”
二十黄正诚不想突围。有师部直属队和警卫部队,控制了一片高大的房屋,作为抵抗支掙点,把重机枪架在上面,拦阻共军攻击部队。双方展开激战。吴孝闵接到陈赓的电话。陈赓传达了纵队党委决定,任命他为二十九团团长兼团政治委员。陈赓还告诉他,纵队党委这个决定,是根据他前任团长楚大名同志推荐而作出的。吴孝闵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激动、兴奋,不能平静。前任团长楚大名,是战斗英雄,是老红军,是这个团的创始人,得到前任团长的信任是不容易的,得到陈赓司令员的信任更不容易。陈赓司令员说:“官雀敌人已被全歼,十一旅,十三旅北撤,浮山方面的敌人进占韩村一线。估计天明敌人一六七师和二十七师会赶到陈堰。你必须在天明前解决战斗。你有把握没有?有没有绝对把握?没有绝对把握就立刻收兵广吴孝闵镇定下来。情况是紧急的,天明前必须解决战斗,全歼胡宗南天下第一师,活捉师长黄正诚。从现在起他已经是团长了,一个战斗团的军事主宰者,并且是党的代表,责无旁贷。要保持和发扬这个团的光荣传统和战斗作风,那就是要取得这个战斗的胜利,而不是在强敌面前退下来。病魔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振奋精神,走出团部。见霍刚挂彩头上缠着绷带,血已经把绷带浸透,他大吃一惊:“怎么搞的?你下去,由你们指导员指挥。”
霍刚不想下去:“现在正在战斗广吴孝闵问:“你能坚持吗?”
霍刚表示“政委放心,我能坚持。”
参谋长宋玉樵插话:“刚才接到陈赓司令员命令,任命政委为团长,兼政治委员。”
霍刚一听,孩子似的髙兴起来:“太好了,团长,下命令吧!”吴孝闵团长说:“必须在天明前解决战斗。”
他看看表,“离天明只有两个小时了!”霍刚带团长走到最前沿,指着前边一座髙房说:“敌人控制这里使我部队发展不开,敌人师部就在这里。”
在暗蓝色天空衬托下出现一座高大的方形建筑物。敌人两挺重机枪架在上面,不住地喷着火舌。这里是这一带的制髙点,火力可以控制周围的街巷院落。彩色曳光弹从重机枪口中吐出,在夜空中飞舞。必须搞掉敌人这个制高点,否则难以迫近。如果拖到明天就前功尽弃。必须立即采取措施,选择最优秀的远程投弹手,有最精确的投弹技巧攻击。吴孝闵团长说:“你给我找来最好的投弹手。”
霍刚把田芳找来向团长说:“给,这就是你要的人。我们连最优秀的投弹手。”
吴孝闵仔细打量田芳。他是头一次这么注意地盯住一个战士端详。他就是活捉敌天下第一师一团团长刘玉树的英雄,这个小家伙机灵、精明、标致,两眼明亮有神。这是霍刚连队最年轻的班长。吴孝闵团长问:你能把手榴弹投到这座高房上去吗?”
一般人是投不上去的,从他们站的地方到高房顶上,直线距离足有八十米远。田芳看了看说:“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