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望着刘峙和在座的人。刘峙肥胖,廉肿,颟颟顸顼,一听杜聿明要把兵都带走,他摇摇头说:不行,光亭,你动用的兵力太多,徐州是‘剿总安危所系,谁保徐州?”他不住地摇头,意思是说:你杜聿明把兵都抓在手里,让我在徐州当光杆司令,不行。参谋长李树正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杜聿明的三种方案,不置可否。看到刘峙反对,他插进来说:陈毅攻打济南,只动用了七个纵队,我们没有来得及增援,他很快地拿下了十万守军的设防城市,绝不像我们说的‘疲惫不堪,和‘伤亡惨重。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纵队没有伤亡,也不是一时难以再举。”
刘峙说:我们早就估计陈毅不行了,可是人家的仗越打越大,给了我们多少苦头莱芜、盂良崮、豫东睢杞、济南……疮痍尚在,记忆犹新。刘伯承声东击西,神出鬼没,他们两家又配合得很好。白健生名为扫荡豫西,这个改嫁的寡妇对委员长这位后婚的男人到底有多少真心实意?天晓得!”杜聿明强作镇静地说:“如果刘伯承东来,我们有第二方案。”
刘特说:“刘桕承的运动战名闻中外,既东来就不能等闲杜聿明无可奈何,放低声调对刘峙说:“你是我的老师,我一向尊重你。你的意见?”
刘峙说:“黄维的行动还只是个设想。我不能没有后顾之忧。”
杜聿明想了半天说广我去北平,向委员长请示。”
刘峙抬起头来望着杜聿明问:“你几时回来?”他害怕跑了杜幸明,只把他丢在徐州。他想:共军大军南下,自己首当其冲,要是丢下自己一人,可怎么办呀?杜聿明说广今天下午去,批准了就回来。”
八秋色浓重的北平。蒋介石的行辕掩映在葱茏的树木之中。此刻,这所美丽的建筑和它室内的气氛很不协调,蒋介石绷着脸在踱歩。其余的人员都垂手站立着,呆若木鸡,气氛森严。墙上悬挂着东北地图。侯镜如兵团被阻在锦西以北,塔山以南;廖耀湘兵团兵出彰武,向西北佯动,不直接南下。共军巳经包围了锦州。杜聿明推门进来,看见这副情景,一下子愣住了。他感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有点后悔。蒋介石盛怒之下是很难冷静地听取意见的,看来“御驾亲征”并不理想。他只得把脚步放轻走进来站立在一旁。蒋介石回转身来问道:“什么事?”
杜聿明把方案送过去说:“对华东共军作战计划初步拟定,准备十月十五日发动。”
蒋介石接过看后问:“经扶的意见?”
杜聿明说广基本同意,顾虑刘伯承东来……”蒋介石问:“你不晓得白健生的计划?”
杜聿明说广知道。”
蒋介石声音开始变了脸也拉长了广叫刘伯承吓破胆了吗?”
—句话出口,蒋介石的火气被引了起来,竟破大骂:“髙级将领,吃货。一群猪猡!”他迅速地批了杜聿明的方案还给杜聿明,对着杜聿明又骂起来:“当初你打到锦州,我不同意往北去,是你被胜利冲昏了脑子,想占大城市,占沈阳,占长春、占哈尔滨。马歇尔骗了我,极力怂恿我北进,企图全部控制东三省。我听了你们的话,现在,把我几十万军队和全部装备都陷在东北……”蒋介石走到地图跟前,敲得地图哗哗响广我命令侯镜如猛攻,解范汉杰的围,卫立煌违抗我的命令,叫他们‘稳扎稳打;我命令廖耀湘沿辽西走庳往南打,打通沈阳到锦州的交通,他害怕共军,命令廖耀湘兵团出彰武。娘希皮,废物!”他猛一转身,人们看到他可怕的脸相。他瞪着像快要冒出来的眼珠子,朝着幕僚们吼叫着:“给廖耀湘发报,限令他即刻往南打,打开辽西走廊。”
人们都走了出去,只剩蒋介石和杜聿明站在原处。蒋介石说:“我早就看到这一步,过去你们不听我的话,现在还不听我的话,将来亡党亡国,没有你们的好下场。你还等什么?”
杜聿明脸一红,立正说:“校长,还有什么吩咐?”
蒋介石说:“我需要的是嚇,执行我的命令……”杜聿明放低声音:“请校长少生气……“蒋介石一听“校长”二字,提出老关系,他的感情总是不比一般。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广中原重要,这我知道,我得统观全局,东北有几十万军队,又是重工业基地,不能让它落人共军手里。争夺中原我没有兵不行。争夺东北就是为了争夺中原。顾祝同是条狗,忠诚,可靠,听话,就是得有人在后面支持他。胡宗南出不了潼关,白崇禧在耍小聪明,这我知道。只要控制住锦州,我就立于主动。卫立煌鼠目寸光,舍不得离开沈阳广杜聿明说广这是我的过错……请校长申斥我!“蒋介石也缓和了广东北永远是我的一块心病。可是我又不能垂手放弃它,徐州的事你全权负责。”
杜聿明说:“校长保重。中原战场我尽力而为,请校长放心。”
说罢便立正,敬礼,转身走了出去。蒋介石馱默无言地盯住杜聿明的背影。杜聿明飞回南京。顾祝同接见了杜聿明,劈头就问:“批准了吗?”
杜聿明说广批准疒!”
顾祝同叫:老头子的情绪如何”杜节明说:“火气很大。现在看来,老头子是对的,他最早的意图足占领锦州,控制X西走廊这个咽喉重地。可是卫立煌和东北将领判断,兵出辽西走廊只有全军覆没、最后导致东北不守……”顾祝同问:你的看法杜聿明说:“从战略上讲,老头子夺取锦州是对的,只是条件已经不许可广。我同意卫立煌和廖耀湘的看法,控制营口,必要时撤出东北,杷力量投人中原战场,只是老头子固执己见。”
顾祝同困惑不解:“锦州危在巨夕,为什么我们十一个师攻不下塔山?廖耀湘远出彰武,即使转过来也得几天时间,范汉杰一个兵闭能否坚持得住。如若丟失锦州,沈阳同样不保……”杜孝明说广我们十月十五日行动。”
顾祝同说广白健生攻势已经展开,两个兵团往西压迫,黄维兵团在桐柏山北,南阳地区,张淦兵团在桐柏山南展开,两面有宋希濂兵团堵截,阵势颇为壮观。把刘伯承歼击在汉水两岸,你可以无旁顾之虑,我可一举成功。希望你一举成功,恢复山东态势,重占济南。”
九杜聿明以身负重任的姿态降临徐州。刘峙迎住和杜聿明握手。他望着杜聿明的脸,好像想在这张脸上寻找什么,因为杜聿明来自老头子身边。而此举对于刘峙这种仰承上峰鼻息获得高官的人,更厲重要。杜聿明矜持着,笑也不完全把口张开。他没有把老头子发脾气的原因说给对方,只说广总座同意我们的方案,总长命令立即实施。”
刘峙吓了一跳:“马上就开始行动?”
杜聿明问广你还有什么意见?”
刘峙说广我可提醒你,到今天为止,白崇禧还没有和刘伯承主力接触。我们先头部队已经逼近淅川一线。”
他怀疑地望着对方,等待对方的反应。杜聿明默默不语。刘峙说广最令人头痛的是,刘伯承用兵叫人捉摸不透。太行山那种穷乡僻壤,他以两个不满员的旅,四出争战,攻城略地,西战上党,东战平汉,打得阎锡山、孙连仲肢残臂断。尔后他又以十万之师上大别山,从各方面情报看,他的主力在邓县、老河口、淅川一线,他的意图很明显,是要人四川或者南下过江。前几天豫西连雨,河水暴涨,从黄河北运来的棉衣还没有发下去。刘伯承能跑到哪里去呢?老头子的情绪如何?”
杜聿明说:“老头子情绪极坏。他下死命令解锦州的围。”
刘峙讥讽地问:“廖耀湘去彰武干什么,喝西北风?”
杜聿明说:“害怕共军‘围城打援,想用吸引共军回援的办法解锦州的围。”
刘峙说广还不如固守沈阳。这几天我觉都睡不好,老是打呼噜。我是挺爱睡觉的,我也不知道是因为爱睡觉才把肚子养大了,还是肠子上的网油一多就容易发困。光亭,徐州和沈阳比,哪个城好?”
杜聿明说:“自然是沈阳。”
刘峙兴奋起来:“搁着我,我也是守沈阳。”
杜聿明说:这正是老头子所反对的。他指望我们扭转中原形势,替他分忧。”
刘峙不以为然地说广分优,分优,把忧都分到我们头上:杜聿明笑了:“那没办法,当共产党正向北战场分心之际,打陈毅一个措手不及。我想到各兵团去看看,巡视一番。”
刘峙点头。杜聿明乘车出巡。他想看看黄伯韬兵团,因为这个兵团的任务是正面攻击。景物对杜聿明来说引不起什么兴趣,更大的兴趣是当前形势。他总觉得有一种令人慌恐的暴风雨即将卷来的预感,老头子的脾气充分显示了这一点,暴躁,武断,主观,不管时间和条件。他的一切都是对的,强令下边绝对服从,他已经失去了冷静的权衡。卫立煌是对的,固守沈阳,争取时间,拖延东北共军入关,和老头子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但是不容于老头子;至于刘持,他和卫立煌没有共同之处,保官,保命,顾虑重重,肚子坠得他一步也不想动,还要重兵保卫他,这些都是老头子所厌恶的,但是容于老头子……杜聿明自己,他自信有勇有谋,想搞一番事业,为了老头子他几乎跑遍全国,而且都是在紧要关头。他差一点没有把整个东三省拿下来。后来东北几乎几易统帅,也没达到他当年的盛势。现在又把他放到中原战场。风和日丽的时光巳经消逝,暴风雨就要来了……他的车子一直朝东开,西下的太阳反射过来,把一切景物都照得特别清晰,好像涂了一层金粉。
在这一切景物之中,他看见迎面―排“矮墙”挡住去路广矮墙”的上面是一排笑脸,他明白了,车子立刻刹住。黄伯韬带着他的人迎上来。杜聿明被人们拥簇着进了第七兵团部。走进室内,还没等屁股坐稳,他看着黄伯韬开口就问:“准备得怎么样?”
黄伯韬说:“准备就绪。”
杜聿明说:“我真髙兴听到这样的话。”
黄伯韬说:“我是有信心的。”
杜聿明说:“这是取胜的把握。”
黄伯韬在把人们都打发走后问道:“老头子情绪好吗?”
杜聿明说:“他坐镇北乎,指挥东北、华北两大战场。”
黄伯韬说:“他已经到了上海。”
杜聿明不信:“不会,北线那么紧。”
黄伯韬说:确有其事。”
杜聿明问:“为什么?”黄伯韬说:“公子蒋经国惩办投机倒把捣乱金融的孔家公子,他赶到上海去营救,把孔令侃放出来了。”
杜聿明还在吃惊,将信将疑地望着对方。黄伯韬说广我们是武将要战,文官抓权,老头子要美人不要江山。”
说着把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杜聿明感慨地说:“好在我们还有‘武将要战啊!”黄伯裙把手一挥:也不是所有‘武将。不管他,我们是沿着沂河推进,还是横跨抱犊山?”杜聿明说广李弥兵团沿津浦线向北推进。邱兵团直出济宁,你们在李兵团右侧,我在西线,为提防刘伯承东来,以便采取相应的措施广黄伯韬问:锦州能守得住吗?”
仑月十五日。空军侦察报告,锦州城内已经停止了枪声。这.概念不明的情报,也使人们静下了声音。这一天正是杜聿明离开徐州“剿总”司令郁,去商丘指挥部队向北推进的日子。刘峙红着脸,握着杜聿明的手说:“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杜聿明举起手来向送行的人说:“再见……”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参谋飞快的追出来,报告:“总统来电,要你到机场,和他同机去沈阳,”人们都傍住了,一个个都呆在原地,也不说话。杜聿明匆忙坐上车子向飞机场驶去。李树正清醒过来问刘峙道:光亭走了,作战计划谁来执行?部队在待命。”
刘峙两手一摊:“那有什么办法,等光亭回来。部队停止待命:杜聿明一言不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心情慑住了他,只是两眼直直的望着前方。徐州街道迅速地被抛在后面。计划成熟的一个军事行动,轻而易举的被搁置下来,难道等待陈毅整顿完毕再行动?老头子一意孤行,顾祝同唯唯诺诺,不估量具体情况,又没有通盘的打算。
……杜聿明真是心乱如麻。秋天,城外一片萧瑟的景色,连天空都是凄凄惨惨的,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蒋介石的飞机在跑道上徐徐停下来。杜聿明的车子刚刚赶到。机场的人忙着把舷梯靠拢上去。杜聿明快步登上舷梯,进人机舱。飞机起动,腾空而去。蒋介石呆然木坐,脸色难看。他示意杜聿明坐在自己的身边。杜聿明坐下来。听到耳边有一种不情愿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咕噜了一句:“锦州失守。”
显然是蒋介石说的,因为叫杜聿明来总得师出有名。虽然这几个字是从蒋介石嘴里吐出来的,但他仍感到很难堪。杜聿明说:我们迟了一步,让共产党抢先了……”蒋介石看也不看他身边的人,板着而孔说:“你去指挥,夺回锦州。指挥侯镜如和廖耀湘两个兵团,南北对进。”
停了片刻他又喃喃地说:“范汉杰不到两天工夫,丢了我十万人……”沉畎。杜聿明正襟危坐,不时用眼角瞥老头子一眼。因为机舱里光线暗,蒋介石的脸像一座石雕的头像,呆板、发青、无神、苍老,脸上每一个斑点的颜色都加深了。杜聿明把脸扭在一边,望着窗外的北国风光,心想广东北大势已去,无法挽回了!原来有从东北撤退的计划,就是定不下来。锦州失陷,关死了东北的大门,这就意味着五卜万大军和东北三省全部落入共军手里。至于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把能够拯救出来的军队救出来,以便和共产党争夺中原。只要中原在手,局势就不会迅速逆转。他想到这里,感到一股寒流侵入心底,禁不住打了一个寒籲。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扣好了扣子。徐州“剿总”的一场奔走,争执,部署,视察,以至准备行动,虽然只是一个小时前的事情,现在好像很遥远了,如同一场虚幻的梦。现在,又将投人一个败局已成的新的环境,他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又湿又凉,难受极了。蒋介石依然绷着脸,死盯着来回摆动的气压表的针,自言自语地说:”我的黄埔……我不信入才都跑到了共产党里边!”
一会儿又感醒说:“只有你,没有灰心,忠心耿耿……别的人,踉着我只是为了做官,享福……”杜聿明一听,心头一震,感激之情立刻像火一样的烧着他的胸膛。他可怜起老头子来了广总座宽心,我们还有半壁河山可资凭依,中原战场优势在我们手中,东北还有争持的余地……”泰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远前方,把他们从沉默中唤匿。蒋介石和杜聿明几乎同时想起来陈毅的大军就屯集在曲阜,就在他们身子下边,是否可以看到一些迹象?他们不约而同的向下看。只见地面是一片繁忙景象,工厂在冒烟,火车在运行,卡车在奔驰,公路上黄尘滚滚。人的活动就看不清了,只见一片片的小入和剌眼的红旗。这是蒋介石亲眼看到的他想一手毁掉的解放区情景离得最近的一次。只有两千多米的距离,而且就在他的身下。杜聿明从侧面看到蒋介石的脸色越来越青,两眼放射着凶光,下巴骨突起一个小肉丘。他明白,老头子在咬牙切齿。这一刹那的蒋介石真像凶神恶煞。蒋介石把脸转过来问:“经扶有什么意见?”
―言难尽,杜聿明不想作正面回答,他不想在老头子心情不佳的时候贬他的亲信,也不想背地里说人的坏话,很简单,他一离开徐州,作战计划就不会再有人过问了。他说:“也许我们将贻误战机,时问被共军夺去。”
但他仍是满腹牢騷,与其说对着刘峙而发,倒不如说是对着老头子,可又不敢明言。他说:当断不断,议而不决,头痛医头,脚痛冶脚,终非善策。希特勒元首在库尔斯克的拖延,致使德军永远丟失了反手的机会……“蒋介石的眼睛睁大了一下,乂慢慢的闭上。南京。官邸会议。锦州丢失后,顾祝同召集紧急会议。由子反攻山东的计划被搁置,杜聿明调到东北战场;徐州“剿总”人选又没着落;中原尚无决策;蒋介石在北平发脾气,骂人,无暇南顾,所以人们议论纷纷,会上乱腾腾的。“我们是有国无防,有兵无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