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第一次见他如此,心里一软,牵了他的手,柔声道:“你是小太子……这国家都是你的。所以,有好的东西,先要谦让兄弟。你忘了孔融让梨的故事了?好的,先要给兄弟姐妹们嘛……”
孩子这才破涕为笑:“好嘛,宏儿不要辇舆就是了。”
“宏儿,出去练剑了,今日还没练剑呢。”
“好,宏儿马上就去。”
赵立和乙辛,立即来带了小太子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侯在一边的张孃孃,长长地叹息一声,低声道:“米贵妃要是做了皇后,只怕,不知怎么嚣张呢……”
芳菲无言以答。
如果米贵妃真的做了皇后,以嫡母的身份,她的儿子,自然是最最尊贵的。
“唉,幸好小太子的身份早已确立了。”
这可怜的老妇人,一直担心着自己小主人的地位,以为太子之位确立,必然高枕无忧。芳菲忽然想起汉武帝。当年卫子夫生了太子刘倨,汉武帝也是快到三十岁才有这个儿子,谁说不是百般宠爱?刘据长大后,武帝除了派德高望重的太傅辅导他学习《觳梁春秋》、《公羊春秋》外,还为他建了一座苑囿接待宾客,称为博望苑。因此,卫皇后的荣宠也达到了极点。等到后宫美人繁盛,爱宠越多,生的儿子也就越多,尤其,作为宫廷妇人,随着容颜的衰老,卫皇后尊宠程度也在逐渐下降。元朔元年后,卫子夫在汉武帝面前的宠幸地位被王夫人所代替。之后又有李夫人、尹婕妤、钩弋夫人,在她立为皇后的第38年,也就是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因遭巫蛊之祸陷害,不能自明而自杀。
任何东西多了就不稀奇,儿子也是一样的。
当了三四十年老太子都可能被诛杀!当了几十年皇后,也可能身死。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并不是年少时候的一帆风顺,春风得意;而是有一个平安的晚年。
像卫子夫这样,当了38年皇后,惨死后,连一个皇后的安葬礼,汉武帝都不肯给。
男人的情意,能到哪里去呢?
芳菲心里不是不慌张的。弘文帝这一招招地出来,她丝毫也不怀疑,等待米贵妃真的做了皇后,宏儿的太子地位,就再也保不住了。
在皇家,可没有说不做太子就不做的事情,不做太子的唯一下场便只有一个:死!
她心里一阵一阵地慌乱,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保全儿子。
这一日,弘文帝正和前来恭贺的宗室赐宴饮酒,忽得到米贵妃和儿子来了玄武宫请安。
他醉眼朦胧,“抱睿亲王进来。”
米贵妃抱了儿子进来,弘文帝看孩子一眼,问道:“今日穿着簇新,这是去了哪里?”
“回陛下,臣妾先抱了皇儿去参见太后和小太子殿下……”
弘文帝本是满面笑容,忽然听得这话,勃然大怒,手里的杯子已经掷出去:“你去干什么?”
米贵妃见他转眼之间就翻脸,手一抖,孩子差点摔倒在地。孩子被惊吓,又差点被甩出去,吓得猛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弘文帝更是心烦意乱:“出去,出去!”
米贵妃战战兢兢地抱着儿子就出去了。出去,方才知道,陛下,这是彻底和冯太后决裂了,连孩子都不愿意让她见到了。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小声安慰她:“娘娘,陛下是冲太后发怒,不是冲您呢……原来,外面的传说是真的……陛下,是真的很厌恶太后了……”
尽管受了惊吓,儿子还在哭泣,米贵妃眼里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如果冯太后不再能够一手遮天,小太子的地位,就不见得能那么稳固了。
她抱住儿子,看他哭泣的小脸,笑起来:“睿亲王,我的儿子是睿亲王呢!别哭别哭,长大了,母妃一定给你争取更多更多……”
…………
这一日,秋高气爽。
小太子在慈宁宫外面的空地上练完箭术,忽然听得一阵刺啦啦的声音,一看,正是狩猎的队伍,父皇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他刚要叫住父皇,狩猎的队伍已经过去了。
芳菲走过来的时候,看他站在原地,踮着脚尖,看着远去的队伍出神。
“宏儿,怎么了?”
“父皇,他们去打猎了。”
芳菲没有做声。
孩子转过头,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太后,父皇打猎,为什么不叫我?去年,他就让我参加的……”
芳菲再是巧言善辩,此时也有点词穷。弘文帝现在整日纵情声色,昔日对小太子是一日一见,现在是三日一请安,时间也很短暂。
别说孩子,就连几乎所有的宫女仆从,也明白,小太子真的慢慢失宠了。
孩子眼里的失望之色更是明显:“太后,父皇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让宏儿一起打猎了?”
“宏儿……父皇他们这次狩猎是猛虎和豹子……很危险的,所以,小孩子不能参加……”
“不!太后,前日父皇去打褐马鸡也没叫我。”
她一阵一阵的心跳,眼皮跳,如刀割一般。纵然要为弘文帝辩护几句,也说不出来。
孩子的语气那么镇定,如在下结论一般:“太后,我知道,父皇已经不喜欢我了!他只喜欢睿亲王!”
芳菲但觉自己的头嗡嗡作响,好半晌,才拉住他的手,带了笑容:“走,宏儿,太后带你去打猎。”
他的眼睛亮起来:“真的么?太后,我们可以去打猎么?”
“对。太后也会射箭的,你忘了?”
“可是,你的箭法不太好耶。”
芳菲呵呵笑起来:“但是赵立和乙辛他们很好啊!我们多带几个卫士不就行了?”
“好啊,我们马上就去。”
芳菲见孩子情急,柔声道:“明日吧,今日父皇他们在狩猎豹子,很危险,我们明日去,便正好。”
孩子怏怏地答应下来。
第二日一早,芳菲便带了孩子,和八名侍卫出发了。
弘文帝等人是往西,她们是往东,完全错开了方向。
“太后,我有一次听东阳王说,后面白虎山有很多老虎,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不行,这太危险了。”
“太后,我还没见过活的老虎呢。我好想看看。”
她心里一动,忽然想起皇家牧场外沿的圈养地,那里很多老虎,都是圈养起来的,没什么危险。
“太后,我们去看老虎好不好?”
“好吧,我们今日就走远一点儿看看。”
虽然抄了小路,众人也走到日落,才在白虎山的外沿停下来。这是一片很寂静的地方,野草繁茂,各种动物出没其间。
宏儿兴奋得大叫起来:“太后,这里真好玩儿。以前我们为什么不来这里?”
“太后也是第一次来呢。宏儿,当心一点,这里会有狼的。”
“狼么?宏儿见过的,不怕。就想看到活着的老虎,以前,都是父王他们打死了才看到的……”
正说话间,听得一声虎啸。
他吓了一跳,芳菲笑起来:“傻孩子,听到虎啸都害怕了,还要看老虎?”
“呀,太后,这就是老虎么?宏儿要去看看,马上就去……”
“别急。今日晚了,距离又远,我们必须找个避风的地方搭建帐篷,住一晚上。等会儿,自然能看到老虎……”
侍卫们在搭建帐篷的时候,孩子就蹦蹦跳跳的,拿着弓箭,随意地射了一些小猎物。一只黄鼠狼钻出来,芳菲瞄准,一箭过去,偏了,黄鼠狼早已跑了。
孩子哈哈大笑:“太后,你射不中耶……”
芳菲也笑起来。
“太后,你看我的。我给你射……”
又是一支黄鼠狼窜出来,宏儿拉弓,一箭射去,黄鼠狼应声倒在地上。
“哈,我宏儿好厉害……”
小孩子拍着手正要去捡,赵立笑起来:“小殿下,我去帮你捡吧,黄鼠狼很臭的。”
“那,我们射黄鼠狼干嘛?”
芳菲笑道:“黄鼠狼又叫黄鼬,它的皮毛适合制作水彩或油画的画笔,就是我们所说的狼毫。多打几只,让赵立帮你提回去,找人做成狼毫。”
“正好,我觉得那几支笔都不太好写呢。若是自己做一支狼毫岂不是很好?太后,快看前面,你看……”
孩子一边说话,一边跑过去。
芳菲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只见前面的草丛里,一团金黄色东西涌出来。
“太后,这个黄鼠狼好漂亮,我射这个……”
芳菲大吃一惊,但见那个金黄色的东西已经冲出来,身子完全暴露于草丛外面,硕大无比,哪里是什么黄鼠狼?竟然是一只大豹子。
宏儿跑得快,等发现是豹子,已经来不及了。
“天啦,宏儿,快跑回来……千万别射它,别激怒它……”
豹子忽然发出一声巨吼。
小孩子一惊吓,本是拉开的弓箭,此时手一抖,便射了出去。
豹子挨了一箭,但只是外伤,擦身而过,但是,已经彻底激怒了它,猛地就咆哮着向宏儿扑过来。
“宏儿……宏儿……”
芳菲站在原地,浑身发抖,眼看那豹子,劈头盖脸地就向孩子抓去。
一边的赵立和乙辛抢上来,已经来不及了。
“宏儿……”
芳菲忽然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孩子,几乎是拖着的,拼命就往下滚……那是一处山崖,慌乱中,她已经无法兼顾方向,豹子失去了控制,更是猛冲下来,一只爪子,已经伸到了芳菲的肩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得一声惨呼。
豹子蓦然掉头,是它的后背,狠狠地挨了一下,是一柄大刀,从后背砍下来,深深没入豹纹里。紧接着,便是一根长叉积……当它转头的一刹那,铁叉子,已经插在了它的喉头。
一把叉子伸出来,一下架住了宏儿,往上一拉。
芳菲惊魂未定,抱着儿子,脚下忽然一滑。
“宏儿……快,快上去……”
“太后……太后……”
小孩子反应过来,正要拉她,她身子一歪,沿着山崖就骨碌碌地滑下去了。
“太后……”
“天啦,太后掉下山去了……”
众人甚至没看清楚,这个忽然窜出来的,握着铁叉子的猎人是谁,一股脑儿地就跑到山崖边:“太后,太后……”
死里逃生的宏儿,呆呆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哇地一声就哭起来:“太后……太后不见了……我要太后…………”
可是,这个猎人,脸上戴着一张兽皮面具,只露出眼睛,声音微微颤抖:“宏儿,别急,我马上去帮你找太后……”
孩子哭得泣不成声:“太后掉下去,她掉下去了……”
赵立和乙辛等人这才想起这个突然跳出来帮忙的猎人,急忙问:“这位好汉……”
他们的话尚未说完,那个人已经抓着一根树枝,就沿着山崖下去了。
他的身影那么快,几乎令人看不清楚。
“天啦,他也掉下去了?”
“等等我,我要一起去找太后……”
“快拉住小太子……”
“快,往北边下去,北边有一条小道……”
众人顾不得帐篷,七手八脚地护住小太子就往下跑。
这是一座冷清孤僻的道观。
下了一夜的雨,淅淅沥沥,吹面而来,全是浸人的寒意。
宏儿睁开眼睛,猛然跳起来:“太后,太后……我要太后……”
一双大手按住他,温和道:“宏儿,太后没事,没事……你看,太后就在你身边呢。”
他茫然地看一眼四周,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身边的人,可不是太后是谁?
可是,太后的头脸都被布条缠住了。紧紧地闭着眼睛,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哭起来:“太后……太后这是怎么啦?”
“太后受了伤,又摔破了头……宏儿别怕,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一定帮你治好太后。”
孩子紧紧拉住母亲的手,忽然来到这么陌生的地方,四周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只有这个奇怪的戴着虎皮面具的人,他怯怯地看他一眼:“你,你是谁呀?是你救了我们么?”
戴虎皮面具的人笑起来,一伸手,揭开了面具递过去:“宏儿,这是给你做的,你喜不喜欢?”
宏儿又惊又喜,“神仙,是您?是您呀?原来是您救了我们。”
“好孩子,别怕,有我在这里,什么都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