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博明今天终于没有迟到,上气不接下气跑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好九点。
但是项目经理还是丢了个眼刀给他。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奇怪,他想:不至于自己今天不迟到了,大家反而不习惯了。
他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东西,开始啃一块干巴巴的面包,那是他昨天买的早餐,忘记吃了。挺好,这样今天的早餐钱就省了。
“我说个事。”经理清了清嗓子开口,“我们这个项目这周内必须结项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所有人的工作时间延长到14个小时。”
身边的阿刘低声骂了一句,对面的小苏也开始翻白眼。可是卞博明无所谓,他喜欢加班,这样,就不用回到那个冷冰冰的没有暖气的出租屋。
经理今天要和副总开会,汇报项目进度,他穿得人模狗样,卞博明很想笑,那身西装蛮贵,可是穿在经理身上就是很滑稽。阿刘和小苏也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说,小卞,”阿刘坐在转椅上跐溜一下滑到卞博明面前,“小卞”是他在公司的外号,“你代码写得比我和小苏都好,晚上帮忙弄一下我们俩那份呗,我要回家陪老妈过生日,小苏要见女朋友去,你也知道,小苏和他女朋友异地啊,这多久才能见一次,是不是……”
卞博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是他有受虐倾向,而是阿刘和小苏代码写得太烂,每次返工的时候,经理都会甩给他干,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现在答应。
“我说小苏,你女朋友从老家过来,有没有带点土特产?”阿刘跐溜一下又滑了回去。
“这次没有,我那房子里也没有能做饭的地方,房东忒黑心,灶台都是塌的。哪像你那么滋润,住自己家,不用交房租。”
“我这也发愁啊,找不到女朋友,都说不愿意和婆婆住一起,我自己又买不起房。唉。”
耳边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起劲,卞博明这边键盘敲得飞快。他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后来跟一开公司的同学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很仗义地把水电费给交了。为此卞博明请了几天假,在床上挺尸,挺到最后实在是饿得头晕眼花,最终还是爬起来为生活奋斗了。他也不是不相信真爱,前女友对自己也算仁至义尽,毕竟姑娘们的青春也宝贵,总不能跟自己一直窝地下室一辈子。想开以后,也就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经理开完会,一脸愁云,他走到三人面前,看了看阿刘和小苏以后,转向卞博明。
“小卞啊,这次要抓紧一点,这周末是deadline了,你就牺牲一下自己的休息时间,务必要把活干完啊。”
阿刘和小苏在经理背后拼命眨眼,卞博明点点头。
经理心情看起来好了一点,他转身,看了看小苏说:“女朋友要来啦?”
“是是,经理,这次本来要给您带特产的……”
“哎,”经理摆摆手,“不用不用,人家过来是来见你的,又不是来给我送特产的。怎么样?合肥天气还好吧?”
“经理,”阿刘小心地提醒了一句,“小苏女朋友是阜阳的,不是合肥。”
“哦,对对对,不好意思啊,”经理大咧咧一笑,“这可不能搞错,不然别人以为你有好几个女朋友,哈哈哈。”
阿刘和小苏附和着干笑了几声。
经理走后,行政部的一个妹纸过来找他们求助电脑问题。阿刘特别热情地招呼她。
“哎,小苏,你女朋友是阜阳哒。”
“是呀,妹纸,”阿刘忙接话,“他女朋友每个月都坐火车过来看他,特甜蜜,我这单身狗真是无处话凄凉。”
妹纸没理阿刘,继续说:“我最近看小说呢,写宋朝皇帝的,你们阜阳出过一个皇帝呢。”
“是吗?妹纸你真有文化!哪个皇帝呀?”阿刘问。
“这个我知道,”小苏开口,“我们阜阳古代叫颍州,当年宋朝有个皇帝,登基前在颍州待过。”
“对对对,”妹纸兴奋起来,“就是颍王赵顼!后来宋神宗呢。可厉害了。”
“哎,你看的那本小说?”小苏问,“我也想看看。”
“叫《宋朝那些事》,不过现在没啦。我是上下班在地铁上看,结果今早一出地铁,拿手上的书被一个乞丐给抢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年头乞丐挺有追求啊,不抢美人抢本破书。”阿刘大笑。
行政妹纸瞪了阿刘一眼,扭头对小苏说:“等你女朋友来了,咱们一起吃饭吧,哎呀我现在对你们那可感兴趣了……”
妹纸走了,阿刘一脸郁闷对小苏说:“凭什么你都有女朋友了,还能再有个美女陪饭。”
“要怪就怪那颍王赵什么玩意儿,我呀,这是托了家乡人杰地灵的福,哈哈。”小苏笑得得意,阿刘扑过去一阵打。
转眼傍晚,天黑下来。卞博明肚子叫得厉害,早上只吃了块干面包,中午没吃,现在真是快晕过去了,胃也疼得厉害。他保存了一下电脑上的各种东西,关了电脑,下楼买吃的。
这栋大厦地处宇宙中心,四周很繁华。晚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流窜的光晕打在卞博明的镜片上,显得光怪陆离。他掏了掏口袋,皱巴巴的十块钱,一顿饭,够了。他握着十块钱朝便利店走去,忽然一个人影从路边的草堆里蹿出来,一下子就闪到卞博明身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十块钱就被抢了。
卞博明呆了好几秒,然后拔腿就追,那抢人的跑得飞快,撞得路人纷纷闪开两边。卞博明沿着人群分开的空隙追,他没想喊人帮忙,在旁人眼中为了十块钱不至于拼命追成这样,这个时代的人们也没有热心,伸张正义自然是好的,可是把自己搭进一桩危险里的概率也很大。卞博明快跑不动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追着抢钱的人跑进了一个空旷的停车场。
四周漆黑一片,显然已经远离了那片繁华的灯光。卞博明倒不害怕,他除了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小子哎!”抢钱的人突然从一辆报废的汽车后面走出来,“就为了十块钱,你至于嘛!老子就图一顿饭吃,你们这样的人,多少个10块钱没有?!”
“那是我今晚的饭钱,给你,我就没得吃了。”
“呦呵,混得这么惨?”那人从黑暗里慢慢走近,接着一点点光,卞博明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人。
“请把钱还给我,或者还五块钱也行,我今天一天没吃饭了,现在也很饿。”
“小子,你挺轴的嘛,所以你才这么不走运啊!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在生活上。”乞丐眯起眼睛。
“你是谁?”卞博明这下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事?”他有点后悔,何苦为了十块钱追到这个地方,要呼救都没人听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乞丐继续走近。
卞博明往后退,他心里彻底慌起来,这乞丐什么来头,难道今晚遇上人贩子了?虽然自己很微小,可是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死。
“我不要那十块钱了,我不要了。”卞博明转身想跑,却有一股电击一般的感觉击中了他,昏迷前,他看到乞丐不断靠近的笑脸。
有鸟叫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卞博明觉得自己头很痛,他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糊上了胶水。
隐约里,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博明,博明。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是又一次失败。
头痛的感觉渐渐减轻了,卞博明觉得鸟叫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奇怪了,我是在医院还是在家,这样清脆的啼鸣,怎么会出现?
博明,博明。
谁呀,谁在叫我。
伯鸣,伯鸣。
挣扎着,卞博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被一团白光罩住了视线,他眯起眼睛,直到光线的扭动缓慢下来。
“伯鸣?你醒了?”
卞博明发现自己的视线上方的天花板有点奇怪,似乎不是水泥的质地,他眨眨眼,发现那是一块布。
“哎呀,醒了醒了,都会眨眼了,刘大夫你就放心吧,将军那边可以交代了。”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
卞博明扭头,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看似木头做的床上,两边挂着帐。他脑子糊涂了,再扭头,看到床边坐着的人。
“阿刘?”卞博明看到阿刘,穿着奇装异服,还留着胡子,手边放着一个木盒子。自己被乞丐袭击以后,难道是这家伙在照顾自己吗?
“伯鸣,又说什么胡话,将军那日是过了头,可你作为幕僚,也不能跟正主斗气啊。我这多年老友,受先叔婶之托,也不能看你这样糟践自己。”
什么鬼?卞博明头痛,这个阿刘,讲话怎么这样酸气?说的什么话,自己完全不懂。
“哎哎,刘大夫,师爷刚醒过来,您别说这些费神的话,让他多休息几日再说。”
“也罢也罢,”奇装异服胡子阿刘转身打开盒子,从里面拿了瓶东西给一旁的女子,“左右这几日将军不在,春花,这药你收好,每日给卞师爷服一颗,三五日应该就无大碍。”
女子接过药瓶,转身出去了。留下胡子阿刘和卞博明。
“伯鸣,身上可觉得还好?”
卞博明实在受不了阿刘这样讲话,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使不得,你还是躺着吧,为兄这几日会在颍州参加药集会,正好能照看你几日。”胡子阿刘把人压回床上说。
“我说阿刘,”卞博明难耐开口,“你这搞得是什么花样?要我写代码也不用搞这些的,你和小苏的部分,我写得差不多了。你快把胡子扯了,衣服也换了,别再整我了。”
胡子阿刘瞪大眼睛坐着不说话。
卞博明撇撇嘴:“行了,我知道你们是在开玩笑,别闹了。”
胡子阿刘继续呆愣状。
卞博明不耐烦了,敲了敲床沿:“我要回家!不然就送我回公司!这什么鬼地方?”
胡子阿刘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把卞博明吓了一大跳。
“春花!春花!你们家师爷水鬼上身了!快去请东市口的王大仙!!”
卞博明看着阿刘往外狂奔,只好自己下床。
脚底还有些浮肿,走起路来不稳当,卞博明看看自己身上穿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心里无奈的苦笑,整人也不用这么费劲。他环顾着周围,发现自己在一间古代样子的房间里,他想走到门口去,看看这是哪个地方的影视城,还收费帮人整蛊的。
一脚踏出门槛,一阵春光向卞博明弥漫过来,风里有股暖滋滋的味道,像烤熟的香草。
卞博明看着屋外的光景,顿时不能言语。
平湖十里碧琉璃,四面清荫乍合时。
柳絮已将春去远,海棠应恨我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