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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雪地梨花,宿命姻缘(9)

张氏听了笑起来,刮了她的鼻子啐道,“不害臊!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姑娘家!比他还好,莫非你要找个仙人不成!不过我瞧程哥儿倒挺好,若你和他能成,福气倒也算是好的了,只是怕将来婆婆难伺候,苦着自己。”

毋望脸上热辣辣的,给婶婶说中了心事不免难为情,心里也隐隐期盼着,若章程来提亲,那她定是即刻就答应的,章程那样的脾气性子断不会纳妾,“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又是何等的安稳幸福呢!

〇一二 僮仆显衷心

下过了雨,回村里的路变得十分泥泞,毋望和张氏一路颠簸,到家时几乎骨头都散了架,裴臻倒是神清气爽,背了药箱便进屋与刘宏施针了。

毋望只觉身上黏腻,回房换了套衣裳,出来时见裴臻身边的小厮在屋檐下坐着,便唤道,“小哥,才下的雨,地上还未干,仔细坐湿了裤子,还是到屋里来吧。”

助儿受宠若惊,忙起来躬身道,“姑娘真是好人,奴才命贱就爱坐在地上,外头凉快些。”

看那小厮也就十一二岁光景,比德沛大不了多少,毋望眼睛有些发酸,也不知沛哥儿在军中怎么样了,是否也像这小厮一样不把自个儿当回事呢。

助儿看她脸上满是哀容,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难事吗?”

毋望叹口气道,“我有个弟弟,前阵子从军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连一封书信也没有,不知过得好不好。”

助儿了悟,差点忘了这茬儿,刘家的小子可不就是他家大爷托了纪大人带出去的吗,便假意问,“是参了哪家的军?”

毋望在梧桐下的石凳子上坐下,回道,“是燕王驾下的军队。”

助儿跑过来得意道,“我家大爷在燕军中原有些旧识,姑娘何不托他打探,必能寻访到令弟的下落。”

毋望惊讶道,“裴公子在军中有熟人吗?”

助儿忙不迭点头,心道,岂止是有熟人,简直熟得滚瓜烂熟!又给自家主子吹嘘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臻大爷那可是神通广大的一位人物,这天下,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没我家大爷不能的,多少名门闺秀哭着喊着要跟他,我们爷都懒得瞧……”说着斜眼细看那姑娘的脸色,没见着不悦,又接道,“我们臻大爷,那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脾气又和善……”说着自己恶寒一下。大爷对旁人不怎的,对她确是很和善的,这也不算诓骗女孩儿罢。

毋望附议道,“是很好。”

助儿喜道,“那姑娘不如就嫁给我家大爷吧,我是知道大爷心思的,你瞧他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唯独是姑娘你的事,那真是赴汤蹈火的!我家大爷也甚可怜,家里的大奶奶在外头名声好,在家里可不是那么回事,大爷和她早就不在一处了,如今一人孤零零的住在槛菊园里,我家老爷夫人看着心里不知多疼!”

毋望被他说得又是羞怯又是心酸,女孩家总是心软的,看裴臻在家吆五喝六的,没想到人后竟是这样的。往叔叔屋里看,那修长的身影还在忙碌着,便道,“你莫要浑说,裴公子每日春风满面的,哪里就有你说得这样惨了。”

助儿见有了可钻的空子,自顾自说得唾沫横飞,“你不知道,那是人前,总要顾着体面,人后又怎么样呢?今儿大爷同你一道吃饭了吧?唉,他这三年来一向是一人独自吃的,一来是躲着大奶奶,二来是觉得对不住二老,所以除了生意上罢不得,平常他是不出自己园子的。今儿可巧下了这么大的雨,把姑娘你给留下了,定是老天爷可怜我们大爷,送了姑娘来救我们大爷的,姑娘你是菩萨心肠,好歹别伤了我们爷,大爷的性命都在姑娘手上了。”

助儿一通巧舌如簧,直把那姑娘说得云山雾罩。所幸大爷这会子还没治完,要是叫他听见有人把他说得如此惨不忍睹,定要将他剁碎了扔进池子里喂鱼的。

毋望听了半晌总算听出些门道来,大抵就是说裴臻纳妾并非因为喜新厌旧,而是形势所迫,这小厮倒也算是忠心耿耿,只不过她这人不爱被人蒙蔽罢了,随即道,“你们大爷这样人物怎教你说得恁的不堪?他堂堂的爷们儿,竟连自己的内宅都管不好吗?先前说纳妾是为了大奶奶无所出,这会子倒因这无所出,把大奶奶也编排上了。”

助儿听了心口一紧,忙道,“我的好姑娘,你千万担待我,我说的都是实情,不在一处……哪里来的子嗣!况医者不能自医,这种事谁说得好?我只知道,我们大爷整颗心都在姑娘身上,你没见我们爷今儿吃过饭多欢实,听管厨房的妈妈说,这顿吃的够抵两天的了。”

毋望回想了一下,这话倒不假,她还记得裴臻站在窗前说要一起吃饭时候的神情,就好像石杵子猛敲在人心上,闷闷的要疼上一会子。

助儿见她不说话,急忙又道,“我们大爷才刚出门前吩咐了人到木材铺子里挑块紫檀做牌匾,上头要用最好的金箔题字,可见姑娘的事,我们大爷桩桩件件都放在心上的。”

毋望站起来冷冷道,“你是来做说客的?我也知道裴公子人品卖相没得挑,可在我这里却是不成的,春君不愿委屈别人,更不愿委屈自己,你替我传个话,就说我感念他的恩德,做朋友常来常往尚可,若要我做妾,以后这话断不要再提了,免得伤了和气。”

助儿顿时有天要塌下来的感觉,苦着脸求道,“姑娘你大人大量,把我当个屁给放了罢!适才这些话都是助儿自己想出来的,和我们大爷毫不相干,你要是为这记恨我家大爷,那助儿就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了。”

毋望不再多言,微颔首,转身进屋瞧她叔叔治腿去了。

助儿摸着后脑勺心道:真真是个水火不进的主,不识抬举!费了这好半天的口舌,半点用不曾有,到最后还恼了,世上哪里有这样犟的女孩儿,果然吃不到嘴的肉是香的,且看大爷怎样对付罢。

裴臻那厢施治完毕,净了手问刘宏道,“可有知觉?”

刘宏道,“有些发热,小腿肚发胀。”

裴臻点头道,“想是经脉通了。这两日暂且静养,等脚能动弹了再下地不迟,千万不可操之过急。”

刘宏感激道,“不知如何谢公子才好,为我这两条腿来回奔波那许多趟,不收诊金便罢了,哪里还有大夫出钱给买药吃的,刘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裴臻眼角微一瞥毋望,笑道,“往后先生只当兰杜是自家侄儿罢,有什么难事只管说话,我一定尽力办妥。”

张氏与刘宏互看了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张氏福了道,“我们哪里敢高攀,公子的大恩报都报不完,哪里还敢劳烦公子。”

裴臻复又笑笑,并不把话放在心上,拱了手道,“在下先告辞了,若有何不适再来找我。”

刘宏又连连道谢,叹了气道,“春君,送送公子吧。”

裴臻笑意更盛,恭敬作了揖便出门去了。

毋望送到院外,启唇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终是未能说出口,裴臻弯腰打量她,问道,“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毋望原想说叫他不要送匾来的,转念一想,他才刚替叔叔治好腿便推辞,倒像过河拆桥似的,只好道,“天黑了,道也不好走,你路上当心些。”

“我省得,多谢姑娘关心了。”裴臻低声道,“初六那日我再来瞧你。”

如同情人间的耳语,毋望心慌意乱,抬头看他,这样黑的夜里似乎也能看见他眼里温暖的光,心头便又被狠狠撞了一下。

裴臻好容易才忍住揽她入怀的念头,瞧她微张着嘴,一脸迷茫的样子,真真可爱到了极致。只这句话就吓着她了?胆子这样小,当时怎么还想要私运茶叶来着!又一琢磨,年轻的女孩儿许还未有人同她这样说过话,那个什么章程他也叫人查过,平常是个老实本分的,纵然对她有情有义,却也不敢逾矩,如此他便放心了,待她到了城里岂不更在他眼皮子底下了,有句话叫日久生情,反正他有的是时候,等得。

“你进去吧,我走了。”裴臻道,坐进了马车里,叫助儿将他先前骑的马拴在车后,看着她进了院里,才放下了门帘子,歪在褥子上小憩起来。

助儿甩了鞭子,车慢慢动起来,裴臻问道,“才刚你们在外头说了些什么?”

助儿咽了口唾沫道,“没说什么,姑娘说挂念兄弟得紧,我就说爷军中有熟人,能给她打听,如此这般,那刘姑娘岂不又欠了爷一份情吗。”

裴臻嗯一声,懒懒道,“我明日要动身去北平,到了那里再给那小子妥善安顿一番。你们只说了这些?还有呢?”

助儿自知瞒不过,只得老实道,“我探了探她的话,想看她对大爷有没有意思……”

裴臻支起身急道,“她怎么说?”

助儿怨道,“她是个雷打不动的性子,任我说破了天还是那样淡淡的,听话头儿,似是绝不肯做姨娘的。”

裴臻阖眼,半晌才道,“这事不打紧,等我回来了再说,眼下有件更棘手的事,京里老皇帝眼瞧着不成了,燕王殿下要作打算,宁王他们早进宫了,也不知皇太孙接不接得这皇位呢。”

助儿疑道,“莫不是藩王要造反?”

“怕是新皇登基要有什么变动,据探子来报,那个伴读东宫的黄子澄屡次唆使皇太孙削藩,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裴臻咕哝着,片刻后再没了声息。

助儿撩了帘子往后看,见他已经睡着了,想是累极了,尽量将马车驶得平稳些,一路往虞子期大人府上而去。

〇一三 人言可生畏

“到底卖是不卖?”文俊站在那头牛边上,脸上的表情很是别扭。

毋望也很苦恼,德沛待那牛宝贝似的,前脚才走了一个月,后脚他们就要把牛卖了,回来不是要作死吗!

文俊瞧她为难的样子,心里急得慌,大声道,“吴二等着呐,磨蹭什么!沛哥儿回来再给他买一头也就是了,偏就要这头吗?况且他在军中,不待个十年八年的哪里回得来,若有了出息还要牛做什么!你要给这头牛养老送终吗?”

毋望想想也是,他们一家子都进城张罗饼铺子了,剩下这牛怎么办,总不能放着饿死罢。

“想通了没?再不通人家可是要走了。”文俊又催道。

毋望皱着眉头道,“牵走了可是会杀了?”

文俊笑道,“卖都卖了,你还管这许多!我料想不会杀的,这牛尚未长足呢,又没病,杀了肉哪有耕地值钱,你若不放心,待会儿我替你问了牛贩子再说。”

毋望点点头道,“那你去吧,我等着。”

文俊着小厮牵了牛鼻子上的绳往村口去了。

毋望回到院里,在梧桐根边坐下,拿了篾萝放在膝上,一结一结剥起里头的花生来。张氏正忙着给各色豆子过重,称完了再一包包扎好,边忙着边问道,“牛牵走了吗?可怜没养几天又要卖了,也不知能卖几个钱,文俊这书呆子可会在价钱上计较?”

刘宏慢慢从屋里挪出来,扶着门框子道,“买来值钱,卖出去就不成了,定要短些的。”

毋望道,“我同文俊说了,若少了三两八钱银子就牵回来,咱们租牛,谁家要用了便拿钱来租,还要给牛喂饱了料,这样也是好的。”

张氏呵呵笑道,“咱们春姐儿若是个男孩儿,那定是个做买卖的好材料呢!”

刘宏道,“得亏还有个孩子在身边,沛哥儿走了一个多月了,音讯全无,也不知在外头受了多少罪。”

张氏听了开始抹眼泪,哽咽道,“那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叫人捎个话报平安。”

毋望木木的,想起德沛若在家不晓得有多热闹,眼下冷冷清清,不由得黯然神伤。

刘宏道,“姐儿,果仁儿怎么同壳放到一处了?”

毋望回过神来,懊恼得忙蹲下,将花生一粒粒挑出来,一面忧郁道,“上回裴公子的小厮同我说,裴公子在燕军里头有旧识,等咱们进了城再去找找裴公子,请他帮着打听打听。”

张氏道,“也怪得很,如今什么事都离不了那裴公子了,若人情欠了太多可怎么还,总不好一趟趟打秋风似的吧。”

毋望也觉甚是,从前没遇着裴臻,日子不也好好的吗,现下没了他竟什么都不成了,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也没机会还他的情,倒弄得自己没脸,凭什么总叫人家帮忙,又无亲无故的,这算什么呢!

“我再让文俊问问他爹吧,这附近人家有儿子从军的都要到他爹那里记上的,我们得不着信儿,或者别人家有书信往来也未可知,总有办法找着沛哥儿的。”毋望道,“才刚文俊说,明儿用他家的马车给我们驮货,后儿就是初六了,糕点再不蒸上,怕赶不及了。”

张氏点头道,“正是呢,料都齐全了,只等上手做,我都想好了,先做上十几样,瞧哪样卖得好再多做些。”

正说着话,文俊带着小厮进来了,手里还拎了个钱袋子,看到毋望便说道,“那吴老二还算公道,给了六两。”

把钱给了张氏,那张氏惊道,“怎的还多卖了一两?有这样的好事吗?”

毋望看了文俊一眼,慢慢道,“有人凑份子,自然就多卖了。”

文俊呆了呆,嘿嘿傻笑起来,旁边的小厮嗤道,“可不,我们哥儿和那牛贩子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好歹卖了四两,自个又掏了二两出来,这才卖了六两的。”

文俊讪讪道,“你才开铺子,必然落了些亏空,许章程入股就不许我入股?我如今不念书了,在我姑父手下谋了个差事,也算是有进项的,这点银子不算什么。”

毋望看看叔婶,张氏拿着银子也不太自在,推脱了一番,见文俊要拉脸子,只好收下了。

送走了文俊,张氏又清点了一遍食材,呼道,“差点忘了,我的绿豆粉还在村头的磨坊里,春姐儿同我一道去吧。”

毋望忙拿了布袋子跟上去,张氏立在门口道,“太阳大,你进去拿了帽子再来,我慢慢走,等着你。”

毋望应了,进屋里找了草编的凉帽戴上,沿着小河边走,虽过了小暑,但近了傍晚,又有微风吹来,河边也栽满了柳树,倒也不觉得热,一路走来很是惬意。

张氏道,“明儿就要忙呢,今晚可得好好睡。”

毋望皱皱鼻子道,“我是睡得着的,只怕老板娘睡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