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策耸耸肩,抬手把自己的救生衣脱下来,交给了杨春。
这算什么事啊,谁是老大?谁是马仔?
陈策是国民党中委,相当于现在国务委员或者副总理级别的人物,海军中将,杨春呢?你是陈策的保镖噢!何况,人家陈中委已经年过半百了,还缺一条腿……没办法,老头子倔得很,陈策从军几十年,从来没有忽视过军人体格的锻炼,他对自己的好水性信心十足,就算少一条腿,陈依然觉得能比这帮英国人游得快。大海就是水兵的家,怕落水还能当海军将官?
嘿,老萨赞叹一句,生死一线之间,跟上这样的老大那可真是令人荡气回肠。
杨春拗不过他,枪林弹雨中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保镖就穿着将军的救生衣下水了。
杨春跃入水中,陈策挥手让他游开些,免得被沉船的漩涡卷走,就在一挥手之间,又一排日军的机枪子弹劈空而来,一弹正中其左臂,击穿桡骨,血流如注,陈策落入水中。在陈策身边的英军军官D ?哈雷被当场击毙。
落水的陈策咬牙忍痛,仗着多年的锻炼底子全力划水,游向鸭梨洲方向。倒霉的是,他缺左腿,负伤的又是左臂,您见过缺了一个翅膀的蝴蝶吗?陈策落水后就是这个感觉吧,无论怎样用力,这位将军只能在原地打转。恐怕陈策当时心里要大骂今天的运气不好,假如打中的是右臂,那或许还要好些……
我想起了《小兵张嘎》里边那段独白:“打哪儿不好,他打我屁股……”
正在危急关头,救星来了。徐亨也跃入水中,扶住陈策,全力泅渡。
徐亨是水球运动员,还是远东运动会的100米、50米自由泳金牌得主,其在泳坛的地位要形容就是“中国的索普”。不是每个将军落水的时候,都有一个国际奥委会委员在旁边啊,陈策的运气还没有糟糕到极点。没有他,陈策这烧须的老猫今天恐怕就当烈士了。徐亨托着陈策,施展开全身解数,全力向鸭梨洲游去。
日军还在不断用机枪朝水面上游泳的人们扫射,已经负伤的驾驶员邓格拉斯上尉再次被击中,一阵挣扎之后终于沉入了水底。只有脱去了外衣的特德姿态优美,游速最快,率先登陆。
第二个登陆的是麦克多卡尔爵士,他肩背部负伤,划水不便,用仰泳的姿势上了岸。
全艇幸存的十四个人,包括一条腿的指挥官陈策,终于都登上了滩头。日军还在朝这边射击,但是距离太远,没有造成进一步的损失。鸭梨洲面积不小,众人挣扎着逃过海滩,进入岛子内部的树林隐蔽起来。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日军的射击稀疏下来。商量以后,大家认为如果耗到天亮,日军上岛搜索,凭现有的武器决难抵挡,唯一的求生之道,是到岛子另一侧去找那五艘等待的鱼雷艇,它们应该就在离岸不远的地方等着呢。
此时,十四个人里情况最糟糕的就是陈策,他失血过多,已经支撑不住,只好侧卧在一片剑麻旁边稍事休息,徐亨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将军裹在身上——什么叫亲爱精诚,生死情谊?长官的人缘怎么样,到这时候就看出来了。
情况糟糕仅次于陈策的是谁?没想到,是那位小脑发达的情报官特德先生。他的确是跑得最利落、最冷静,问题是这天气正是隆冬时节,它不是日光浴的季节啊。特德脱了衣服跳水,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小裤衩,上了岸让寒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的小聪明用得有点儿不对头,可怜这岛子上并无居民,连个毛巾也没地方找去。一起登岸的工程师哈里迪回忆,抖得像树叶的特德可怜巴巴的老看肥胖的麦克多卡尔爵士。这位爵士不但胖,而且穿得挺多,腰上居然还挂了一把左轮手枪。爵士正被后背中的一枪折磨的痛苦万分,对特德的注视回以警惕而愤怒的目光。哈里迪对那目光的理解是:怎么?要我扒下衣服来给你吗?又不是我让你脱的。Nooooooooo!!!!
好在特德年轻,广东的冬天也不算太冷,这兄弟总算能扛过去。
陈策可不行了,他无力和大家一同出发,决定留下来等待。陈把徐亨叫到身边,低声口述了给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汇报要点,然后从手指上脱下结婚戒指交给徐亨,以平静的口吻叮嘱道:“假如我有不测,请把它交给策婶。”策婶就是陈策的夫人梁氏,陈策和夫人感情深厚,后来两人去世也仅相距两月,可谓鸳鸯白头。陈精力充沛,和夫人生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和八个女儿。徐亨黯然允诺,表示一旦找到快艇,就会立刻回来接他,请他留在原地不要移动,一定要等自己回来。陈策微微点头表示应允,叫徐亨把手枪留下,万一敌人登陆搜索,也可拼掉他几个。徐刚才脱衣的时候,发现随身携带的一本圣经还在口袋里,便把它和手枪一起放在陈策怀中。这未免有点病急乱投医,因为陈本人并不是基督教徒,而是佛教徒,徐亨没想过若是观音菩萨来保佑和耶稣撞车可如何是好?
不管怎样,把陈策放在树下,徐亨、杨春等人就分成几路,向鸭梨洲另一侧的海岸摸去,希望能够找到那五艘鱼雷艇。
这五艘鱼雷艇,当时正分散停在鸭梨洲南方的水面上,其中07号鱼雷艇和09号停得最近,离岸只有100米,为了避免日军耳目,舰上都用灌木作了伪装,看起来像是突出水面的礁石。这几艘艇下午就接到命令,有一批VIP(贵宾)要乘坐它们突围。于是,为了腾出地方,艇上的非战斗人员和不愿冒险突围的人员都被撤了下来,08号艇的副艇长科尔比在自己的艇被击沉以后本来在10号艇上帮忙,这时候也被赶了下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战友扬长而去。科尔比少尉后来被日军活捉,在战俘营里关了四年,写了一本《第二鱼雷艇队香港战记》,书中对把他扔下的甘迪艇长依然耿耿于怀。
问题是伪装作得太好了,蒙塔古中校的C410号炮艇突围以后居然没有发现它们,只好继续在周围水面上团团打转,等他找到大队,要到下半夜。
陈策他们登陆的地方在鸭梨洲西岸,向南岸搜索的分队由徐亨和四名皇家海军官兵组成,他们在海岸边跋涉了一个小时,一无所获,一个名叫克里斯蒂安森的军官忽然觉得水面上的礁石形状有些怪异,仔细看,啊,这不是我们要找的鱼雷艇吗?!
克里斯蒂安森把发现告诉大家,随即率先向鱼雷艇游去。19点30分,焦急等待的07号艇长罗纳德和09号艇长肯尼迪终于发现了游过来的克里斯蒂安森。
鱼雷艇的水兵们七手八脚地把克里斯蒂安森拉上船,他们从下午就听到湾仔方向的枪炮声,对这批VIP的命运十分担忧。克里斯蒂安森爬上船,因为激动和寒冷,他的声音颤抖,前言不搭后语。他说道:“后面还有……十几个……日本兵……拿着机枪赶过来……”
听说日本兵在后面,精神紧张的水兵们一声呐喊,立刻奔向船头船尾的两座双联装列维斯机枪,目标直指在岸边观望的徐亨等人。克里斯蒂安森见势不妙,连忙抱住枪架大喊:“停,停!”原来他刚才想说的是:“后面还有十几个人,被日本兵用机枪赶到这里了。”
一场虚惊。
两位艇长赶紧用灯光信号通知其他各艇,水兵们自发的组成了一支陆战队,登上海岸,接应VIP们上艇。
大多数人都顺利被接到了艇上。
但是,当徐亨带着水兵们到达陈策藏身的大树下面时,却发现这名将军不见了。